施敏儿觉得, 对自己人生影响最大的人,应该就是婶婶了。
不然,她怎么会在高考填志愿的时候,果断填了农业大学?
对植物的兴趣, 源于婶婶嫁入他们家的第一年, 带着他们一家五口上山挖了棵松树回家种。
婶婶说的那句‘门口一棵松, 代代出富翁’, 深深烙在她脑海里。
小时候她真以为是这样, 为了家里能变有钱, 她每天都给院子中的那棵松树浇水,直到他们离开农村去城里生活。甚至在城里都还担心着,那棵树没人浇水会不会枯死。
长大后才明白, 那棵树,也许不过是在那艰苦的岁月里,婶婶对未来美好生活的一种寄托。也知道了, 当树木扎根土地之后,凭自身就能很好的活下来。
她有时候觉得婶婶有点像那棵松树, 以顽强的处变不惊的姿态面对一切风雨。
在她成长的过程中, 至少有三件事让她这么觉得的。
第一件事, 是在十一岁那年, 身体一直不好的钟校长在住院第三十八天离开了这个世界。
当时叔叔在南方,几乎是婶婶一人操办了他的后事。
其实那时候,她多少已经看的出来,婶婶有意无意的让他们家和钟校长保持距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她当然会无条件站在婶婶这边。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 钟校长去世后, 婶婶反而是那个主导他丧失的人。
后来婶婶和她说, 这世界没有那么多非黑即白。
小孩子才会谈对错,大人的所作所为大抵逃不过衡量二字。
他们和钟校长保持距离,不过是有些事做不到去恨又做不到放下。钟校长离开后为他做这些,归根到底还是良知二字。
婶婶一直教导他们要做个有底线有良知的人,倒也不是说要多善良多伟大,只是心存这份善良可以你在老去后回顾这一生时少一些悔恨。
她今年十九岁了,至今未完全懂这意思,但却一直谨记婶婶的教导。
别人咄咄逼人的时候,要有自己的底线,不能无止尽让步。对待那些善待自己的人,同样也要回报以善。
这样做的最明显结果是什么呢?她想应该就是那还算不错的人缘。
为什么在阴雨绵绵的一个周末,坐在寝室书桌前想起这么多关于婶婶的事?
大概是因为上周老师布置了个作业,让他们写一写对他们人生中影响最大的人。
她一开始也和其他人一样,打算从看过的名人列传里挑一个。
然铺好纸拿起笔,却迟迟没下笔。
反倒施过去一些和婶婶有关的片段不断在脑海里闪过。
叔叔去南方后,婶婶带着他们三个在那个小县城生活了七年。直到她上了高中住校,叔叔也在南方买了房子后,这情况才被改变。
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可在婶婶身上,她却从来没看到过在邻居婶婶那里看到的愁眉苦脸。
施敏儿一直知道,婶婶是个很好看女人,哪怕她已经十九岁,也考上了大学,见到了更多不同的人,可仍一直认为,婶婶是她所见过的人当中最好看的。
首先当然是婶婶长得很漂亮,这份漂亮并没有随着她年纪得增长而消逝。相反的,岁月虽然也带给了她几条皱纹,但更多的是优雅、淡然。
因为婶婶在俄罗斯餐厅上班的缘故,他们家总是先于同一个大院的邻居先喝上咖啡荷兰水什么的这些外国流行的东西。于是在她记忆中,不可避免有这么一幕画面。
一个天气明媚的清晨或阳光灿烂的下午,婶婶用那精致优雅的咖啡杯泡上杯咖啡,挨着窗户边坐着,手里端着叔叔从南方寄回来的书。
也因为这个画面,让长大后的她时常感慨,婶婶好像就应该生活在条件优渥的大户人家,每日这样娴静悠哉过日子,怎奈老天爷开了个玩笑。
但随后一想,好在婶婶还年轻,命运没有给她一个安逸的童年少年青年,自己可以努力一下给她一个安逸的中年晚年。
为了这个目标,她在还读初中的时候就开始琢磨大学读什么专业比较赚钱。
她想赚好多好多的钱给婶婶花,比婶婶花在他们身上的要多好多好多。
然而她这点小心思不知怎么在上高中后给婶婶知道了,婶婶特意在某个周末抽了半天时间和她谈心。
婶婶倒也没有说她想赚钱的念头有什么不对,只是告诉她,热爱才能抵岁月长。人应该在自己热爱的领域,快乐的赚钱。
那天的谈心也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在任何一个领域,把擅长的事做到极致,总归不会太穷的。
她觉得婶婶说的很有道理,考虑了许久,在高考填志愿的时候,最后还是报考了农业大学。
上大学后,她去看过考上医科大学的大哥,也去看过读电子信息工程的二哥。
当时被赚钱蒙蔽了双眼的她在两个哥哥立志要考这两个专业的时候问过婶婶,读这些专业赚钱吗?
婶婶是怎么回答她来着?时隔太久,施敏儿记忆有些模糊。只大概记得婶婶说,读医得努力成为大拿,大钱是不能指望的了,但也会比普通人好很多很多。而且社会地位高,贡献也大。电子信息工程学到极致,再熬那么十来年,肯定是不差的。
她听后大概懂了,大哥可能赚小钱,小哥可能赚大钱。
小小年纪的她颇为欣慰,总归都是赚钱的。
然等到她去两位哥哥大学看过他们后,随意了解了下他们学习的内容,她甚是庆幸当年婶婶及时发现了她那点小心思,并挽救了迷途的她,让她最终选择了热爱的农业相关的专业。
她得承认自己比两位哥哥笨太多,根本学不来他们那么有难度的专业知识。
婶婶真的是人品高贵的人,喜爱钱,却不沉迷金钱。
真的,她从来每掩盖过对金钱的喜爱。从在老家院子里种下那棵松树开始,就明明白白表达着对金钱的渴望。她甚至对长大后的他们三个孩子说,喜欢钱,钱才会喜欢你。
然而她也会告诉孩子们,凡事喜而不迷。
不管事对金钱,还是感情,疑惑是其他一切东西,这套理论都实用。
因这这套喜而不迷的理论,也印着叔叔和婶婶的相处,施敏儿对爱情的理解和其他同学有些不一样。
她不单一认为强烈的、独占的、依赖的才叫爱情。
上大学后,她看到的大部分爱情都是,一方的情绪经常受另一半影响,跌宕起伏。好的时候爱的浓烈,吵架的时候也恨的浓烈。就连从图书馆里借来的世界名著,在描写爱情的时候也是这样强烈。
然这些是她在婶婶身上从来没见到过的,但婶婶和叔叔就不是爱情了吗?
施敏儿果断否认。
在自己十八岁生日那天,她曾和婶婶探讨过‘何为爱情’。
婶婶说爱情有很多种,短暂的长久的,强烈的理智的,浪漫的平静的,它们总是交织穿插存在。
人生很长,没有人敢保证自己会爱一个人多久。当有一天不爱了,不代表曾经那些过往就不是爱情。
有的人天生感情比较充沛,在表达爱的时候难免会激烈一些,但也不代表那些理智去表达爱意的就不是爱情。
爱情没有那么多固定的条条框框,你可以选择让你舒服的,也可以选择冒险。
何为爱情?字典给的解释是:男女之间相互爱恋的感情。
施敏儿重点都落在相互上,婶婶却给她敲了另一个重点,男、女,个体。
任何一个成熟的个体应该先懂得爱自己,这是经营任何一段感情的基础。就好像人要吃饭,给身体供足营养才能支撑你去干任何事。
婶婶爱叔叔,同样也爱自己。
也正因为这样,在那段漫长的分离的岁月里,婶婶依旧能怡然自得的生活。
她曾想过,如果婶婶是那种爱的恨浓烈的人,和叔叔也许就走不到今天。
叔叔和婶婶之间,叔叔绝对是那个情绪更浓烈的那个。
在大哥考上大学,即将去上大学的某一天,叔叔婶婶在家里给他搞了个小型的饯行宴。
喝多了两杯的叔叔第一次红着眼表达了自己的感情,他曾经一度多么害怕婶婶会离开他们。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叔叔在家人面前表达了自己的软弱。
她记得当时听完叔叔说这些话,婶婶眼眶也红了。但第二天,两个大人却又当没发生过这件事一样,此后的日子也没再提过。
施敏儿觉得,终究还是婶婶太了解叔叔了。
叔叔是一个内敛的人,哪怕对婶婶的爱再浓烈,也都恰当好处表达着。
一对因为需要彼此扶持生活的人结合在一起,在日复一日的相处里产生的感情,经历了这么多风雨不仅没有变质,还愈发坚定,她觉得没有人有资格说这不是爱情。
如果能给她选择,她也希望自己将来的爱情,是叔叔和婶婶这种模式。
我爱你,也爱自己。
我的生活有你,却不曾失去自己。
---
婶婶人缘很好,不管是在县城的大杂院,还是现在的住宅公寓,她和邻居们都能很和谐的相处,然而她却不多朋友。
在婶婶生命中能被她称之为朋友的人不多,陶然老师是一个。
称呼为陶然老师,除了她现在是一名大学老师外,更是因为那句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婶婶从不吝啬表达对陶然老师的欣赏,说她是这时代极罕见的用于追求自己的理想的佼佼者。
在大部分女人都y结婚生子的年纪,她顶着巨大的压力考上了大学。
上天自然也是眷爱这个勇敢的女人,在二十八岁那年给她遇到了一个小三岁的有缘人。
结婚后的陶然老师,突然从人人谈论的对象变成了羡慕的对象。
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对象家世好,长相俊,人也有才华,更是因为她自己在事业上也相当耀眼。
用婶婶的话说就是,爱□□业双得意。
还有一个偶尔会出现在婶婶面前,但婶婶却不认为两人是朋友的人——和婶婶从小一起长大的赵美娟阿姨。
婶婶虽然不喜欢她,可也还是会让他们喊她一声美娟阿姨。
施敏儿一直认为这是婶婶素质高,懂得做人的基本礼貌。
只是不知为何,他们每次礼貌喊对方阿姨时,婶婶嘴角都会微微上扬,带了点贼兮兮的味道。
为什么不是婶婶的朋友,自己在回忆和婶婶生活点滴的时候会有她?
那当然是和婶婶偶尔拿她当反面教材教育他们有关。
在当年,美娟阿姨的生活条件可比他们家好太多了。
他们还在大杂院租房住的时候,她就已经住进了大院里的三层小洋楼。他们出行基本靠不行,偶尔坐坐公交车已经算奢侈时,她的丈夫就已经有单位安排的专属车。
不过即便时当时自己年纪小,她也看出了对方不过是表面风光。
一个人快不快乐,旁人是看的出来的。
小时候她不知道拥有着这样优越生活条件的美娟阿姨为什么还不快乐,长大后也渐渐知道了些当时婶婶不想给她那个年纪知道的事情。
美娟阿姨结婚后,丈夫事业不顺,他们全家把这份不顺都归咎到美娟阿姨身上。新婚没多久,她就开始忍受夫家的白眼。
好在她后来怀了身孕,和夫家的关系总算有所缓和。只是这份缓和在生出来的孩子是女儿后,又化为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