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毫被玉指捏在其中,混着腕上传来的细碎轻铃声,墨色如流水般深浅不一的跃然于纸上。
“哥哥英鉴。”
“这大抵是我最后一次给哥哥写信了,上次寄给哥哥的信,我还不曾收到回信,哥哥近日可是太过繁忙?”
“今日祖母为我指了驸马,听说那驸马还是祖母钦点的状元郎,连大婚的日子都订好了,是祖母生辰那天。大哥好像很喜欢他,说驸马的才识和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还说,我若是见了定也会极为欢喜的,可我不是很想见他。”
“但是我也知道,我及笄都已过了两年,到了该嫁人的年纪,母后说我若是再拖上几年,便没人娶我了。”
“哥哥,我已经与你写了十几年的信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我成亲那天能看到哥哥来给我送亲么?”
......
郢都有条长定街,从城门可以直通宫门,惯是京中贵胄所行的名街,约长五十里,周遭商贩熙熙攘攘,人流项背相望。
一辆马车从宫门外缓缓驶来,马车四角挂尖,唯独窗牖遮下的绉纱上绣着些不规律的银线,其余便是通体的玄色,瞧着极为简单精雅。
马车内坐着一个男人,身着月白袍缎,袖袂与颈襟两指宽的距离处,镀着一层镂金线边。那因坐着才堆叠在腿膝静垂的衣摆,间隙之间才能瞧出暗纹流动的迹象。
男人眸子半垂,手里拿着一张信纸,他手指极为修长,与那信纸的窄边相衬几乎要占据大半。
沈裴眸子微动,视线落在了最后一列字上。
——我成亲那天能看到哥哥来给我送亲么?
手中的原本整齐摊开的信纸突然发皱扭曲,从他的压在信纸的指腹下蔓延开来,脂玉般的修指开始变得苍白分明,连手背都隐隐浮上些青筋来。
信纸被揉皱时发出的声响细微不可闻,可在那上头留下因用力而即将被扯裂的痕迹却极为显眼。
马车刚一走上长定街不足一炷香的时间,便被迫勒马停了下来。
湛白瞧了眼前方,只见不远处围聚着多人,个个披红骑马,吹喇奏乐,打头的官人斜披红菱挽花,头戴玉冠,瞧着像是迎亲的。
他便隔着一道帷帐对着马车内说:“殿下,前头的路过不去了。”
沈裴闻言轻轻的嗯了一声,这才慢条斯理的将手中的书信叠起,放入袖中,而后掀眸,显出一双狭长又淡漠的眸子。
那眸子眼角微陷,眼尾略有上翘,半遮起时,便只能瞧见如墨般的瞳色,若是掀起眸子,便又有些刻薄的凉意。
眼下不足一指宽的距离处有一颗小痣,泛着浅淡的褐色。
只是那透过那绉纱的缝隙中,一道金色细丝从外头钻进来,倒将那褐色的痣衬出了些暗色的红。
他似乎没什么心情,语气也听不出情绪,“绕路吧。”
外头那奏乐实在是聒噪的很,喇叭铜叉声混在一起,叫人头疼。
沈裴说完便又掀起绉纱朝外看了一眼,问道:“前头是做什么的?”
湛白头一眼瞧时,确是以为迎亲的,可越看便又觉得不太像,恰逢旁侧两个少年手拉手跑过,嘴里还念叨着状元郎的字眼,这才知晓约莫是游街。
他呃了一声,这才开口,“应是状元郎披红骑马游街庆宴,百姓们都拥簇了过去,这才将路堵住了。”
“状元郎?”沈裴眉宇微拧,声音这才有了一丝温度。
“是的,前边的约莫就是太后昨日钦点的那位新科状元,也就是九公主的准驸马。”
“......”
沈裴乃皇后所出,自出生后便被立为太子。
十二岁因大病一场,故被送去山上修养,如今已有十二年之久未曾回过郢都。
按原定时间,沈裴本该是等一个月后,太后的生辰再回宫,只是却被一封加急的信提前打乱了计划。
寄信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小看着长大又书信来往了十多年的妹妹。
而他回来的原因也不为别的,正是为了他这妹妹的婚事。
沈裴收回视线,并未立刻接话,他松开绉纱,绉纱垂下时连带着眸子也压了下去,眸色暗如漆墨,“不必绕了。”
顿了顿开口,声音又低又冷,“叫他让开。”
湛白也觉得这路得驸马非让不可,毕竟从这长定街要进宫,还有三十里路,若是绕行,估摸还要再多走三十里。
当然这并非最重要的,而是驸马按辈分也是他们家殿下的亲妹夫。与情,没有哥哥给妹夫让路的规矩,于理,更没有君给臣让路的先例。
湛白连应了声是,便拉紧了马缰上前,大概走了十息左右,那噪杂的声音已经极为靠近。
马车刚停稳,便听见一声高昂又中气十足的质问,“前方何人如此大胆?!还不快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