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了这一步,曲许氏就是再宠女儿也不能偏袒了。曲小溪带小沁采着桂花,不出一刻就见仆妇寻了过来,来押曲小涓走。
曲小涓心生恐惧,还想争辩,仆妇们却不听她说,更不愿让她叫嚷求情再丢了人,直接堵了嘴往外拖。
一行人一路向西,西侧空置的院子很多,但因无人居住也显得有些落魄。这种落魄愈发激出曲小涓心底的恐惧,被推进院子一见到坐在石桌旁的母亲,她就哭了起来:“母亲,母亲!女儿错了!”
她膝行到曲许氏面前哭求,曲许氏却是真气着了,冷着张脸,一巴掌狠打下去:“不成器的东西,越长大越没规矩!儿时还知听你姐姐的话,如今连你姐姐都管不住你了吗!”
说罢她一攥石案上的戒尺,信手扔在地上,起身挣开曲小涓的手径自向外走去,头也不回地吩咐仆妇:“将她押进屋去,剥了衣裙给我狠狠地打,不见血不许停!”
“母亲!”曲小涓尖叫出声,趔趄着挣起来要去挡曲许氏,“母亲要打死女儿吗!母亲……”
可曲许氏没有回头,任凭曲小涓被拖进房中,叫喊声也挡进房门里。
晌午的宴席在一刻之后就开始了,曲许氏端庄落座,席间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曲小溪吃着菜,心里却忍不住地在琢磨许多事情。
她一时看看曲小清,觉得果然还是大姐姐厉害。曲小涓的那些话实是在她的纵容下才说出来的,现下却只听闻曲小涓被打掉了半条命,这位大姐姐却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还摆出了一副愁苦模样,好像只在发愁妹妹不争气。
一时她又为府中这些不遂人意的事情心烦。仔细想来,是她想得太简单了,从前十五年她在府里过得辛苦,以为高嫁进王府就能脱离这没人情味的原生家庭,眼下从这一趟归宁里看看长辈们有些近乎的态度,再看看曲小清曲小涓那颗攀比的心,她也能知道根本不可能。
可若脱离不干净,日后与娘家的关系她就要谨慎处理。曲家家大业大,拎不清的人远不止曲小涓一个,这回是曲小涓自己犯到楚钦手里惹祸烧身,下回若有旁人惹了更大的事呢?恐怕连她也免不了要受牵连。
更要紧的是,楚钦性格古怪喜怒难测,她根本摸不清他今天为什么会帮她,更不敢赌他会一直帮她。
这些事,她还需自己理出些头绪才好。
整整一顿饭曲小溪吃得食不知味,连神思都有些恍惚。好在待得午膳过去,礼数也就差不多尽了,她在曲许氏房里又说了一会儿话,楚钦身边的阿宕就寻了过来,禀话说:“王妃,殿下说没什么事不妨早点回去……还能给您留足时间备晚膳。”
曲许氏闻言嗤声而笑:“你们新婚燕尔,正是最有意思的时候,快去吧。”
曲小溪低着头离席,恭恭敬敬地福身:“那女儿先告退了,改日再回来看父亲母亲。”
曲许氏抿着笑,亲自将她送出院门。离了曲许氏的住处,曲小溪又被下人们簇拥着一路送到府门口,迈出门槛,就见楚钦已等在那里了。
他看见她,回首一笑,朝她伸手:“王妃。”
她不大自在地将手递进他手里,被他扶上马车。紧跟着,他也钻进车厢。
曲小溪下意识地往侧旁缩了缩,身子紧贴车壁:“殿下没备车?”
“我骑马来的。”他道。
说罢,饶有兴味的目光落在她面上:“本王今日表现还可以吧?”
曲小溪:“嗯……多谢殿下。”
便见他眯眼:“那你躲什么躲。”
作者有话说:
曲家人:靠,寻王真的好宠王妃。
曲小溪:……说来你们可能不信,但我们确实还不太熟。
第14章 一同用膳
◎“方嬷嬷爱吃江浙菜,我正好会做几道。”◎
“……没有。”曲小溪僵硬地答话,然后僵硬地往他那侧挪了半寸。
耳畔传来一声轻笑,莫名让曲小溪后背一麻,头都不敢再抬一下。
马车驶起来,四下里一时只余马蹄声与车轮声。曲小溪僵坐须臾,见他不再多言才忍不住又抬了一下眼皮,小心翼翼地看向他。
他生得真的很好看,即便在闭着眼睛小歇,依旧掩饰不住那种出尘脱俗的美感。许是因为自幼长在皇家的缘故,他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威仪,哪怕方才和她一样倚着廊柱摆出一副混不吝的样子,他都分毫没失了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气,只让人觉得是个性子不羁些的贵公子。
这么好看的一个人,恶趣味怎么就那么多呢?!
曲小溪细数与他相识以来他做过的事:身为新郎却充作礼部官到她家里传旨;听到她和酸枣的闲言碎语就扔下那么一句吓人的吩咐,逼得她赶紧去求情——事后她仔细一想才反应过来,他大概本就是想逼她去谢罪,否则若真要割酸枣的舌头,他差几个得力的宦官进来直接押了人走便是,大可不必让她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宦官进去传话。
然后,她端着蛋黄酥去告罪,说起“做菜要尝”,他还专门传张敬过来“当面对质”。
今天又是这样在她归宁时突然而然地杀到了府里,还和曲小清抬杠说什么“我祖父是世祖皇帝”。
还敲了她一顿饭!
这人在一张好看的皮囊下,到底长了颗什么脑子?
曲小溪心中腹诽不止,一时便出了神,视线盯在楚钦脸上迟迟没有挪开。
楚钦突然睁眼:“王妃看什么呢?”
“没有……”她局促低头,手指不自觉地抠起了袄上的绣纹,再也不肯抬眼了。
车厢中就一直安静下去,直至回到寻王府,楚钦才慢悠悠地再度开口:“晚膳——”
“我知道!”曲小溪神色紧绷,提步就往厨房走,“我这就去做。”
寻王笑看着她步履匆匆的背影,一缕笑在唇角久久不散。
永平侯府之中,因寻王与寻王妃已走了,众人很快便也各自散去。各房亲戚各回各家,儿女们也各自回房。
曲小清在不急着走,着人传话请夫君先回去了,自己在家中多留了一会儿,先陪父母亲说了说话,又带着婢子寻去了曲小涓房里。
曲小涓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中,已不知哭了多久。
她是家中嫡出孩子中最小的一个,曲小清与曲许氏的儿子曲书时都比她大。她因而自幼就被母亲和兄姐惯着,从未遭过这么大的罪。
这一回她却直接被打得见了血。可皮肉之苦也还算了,更让人曲小涓心里过不去的是丢人。
虽说曲许氏让仆妇将她押进了屋里去受罚,可一个姑娘家被剥了衣裙挨打是多难为情的事。她挨打时便一直在哭闹挣扎,待被送回了屋,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样一挣扎好像更加丢人。
曲小清坐到她床边,沉沉地叹了口气:“听姐姐一句话,你这脾气必须要改一改。咱们姑娘家出门的时候少,从前家里惯着你是想让你高兴,由着你无法无天。可你也要知道,来日嫁了人、成了当家主母,应酬交际都不会少的,你这性子少不了要惹麻烦,指不准还要牵连整个曲家。”
曲小涓哭得泣不成声。
这样的话若放在从前、哪怕只是今日挨罚之前,她都必是要反驳的,因为她素来看不上曲小溪在母亲面前装乖讨巧的那副做派。
可眼下一顿板子打得她不敢吭声了,听长姐这样说,她也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曲小清又说:“等伤养好了,我陪你一道去王府,跟你二姐姐赔个不是去。”
曲小涓美眸一颤,转头望向曲小清:“姐姐,我……”
她想说“我不去”,但被曲小清一瞪,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好好歇着吧。”曲小清又叹了声,站起身,“我先回去了。”
“姐姐慢走……”曲小涓喃喃道。
曲小清嘱咐了小涓房里的下人几句就离了娘家,坐上马车,回了威将军府。说起来,她这门婚事也算风光,威将军是两年前才立了战功的当朝新贵,是在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论名声论前程,都比二妹所嫁的寻王强了不知多少。
只是……
“唉。”
曲小清想起寻王那张美玉一般的面孔,疲惫地靠在了车壁上。
“哎,夫人!”
到了威将军府,车子还没停稳,曲小清就听到了带着笑音的唤声。
她厌恶地拧起眉头,又深缓了口气才起身下车。
威将军徐鞍早已迎过来,见车帘揭开就伸手扶她,曲小清搭着他的手下了马车,即刻将手抽了回去,规规矩矩拢在袖中,状似只为维持仪态。
“将军怎么在外面?”她垂着眼帘,问得客客气气。
“看你迟迟不归,正想要不要去接你。”徐鞍笑道。
他其实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但因是武将,原本的出身又不高,整个人有些不修边幅,生得身形粗短,胡子拉碴。
曲小清打从心里看不上他这副样子,听他这样说,脸上也没有一点笑意:“我和爹娘多说了会儿话,有什么可催的?”
语毕,她提步就往府里走。
“我没催你啊!”徐鞍见她误会,连忙跟上她辩解,“我就是担心你嘛。你愿意陪伴爹娘就陪着,我可以在旁边等你,没有催你的意思!”
曲小清没说什么,只一位地往后宅的住处走,脚下越走越快,却甩不掉徐鞍。
到了院门口,徐鞍更是毫无自觉地直接跟她进了门,大喇喇地笑问:“你晚上想吃些什么,我让人给你做?”
曲小清面无表情:“不了,中午吃了席,心里腻得慌,没胃口。”
“哦……”徐鞍了然,点点头,“那我带你去清如馆叫几个菜?”
清如馆是京中一家卖杭帮菜的馆子,最是清淡爽口。
曲小清听他说话就烦,眉心跳了跳:“折腾一天我也累了,没力气出门,想先睡了。”
“也好、也好……”徐鞍看她不快,局促地挠挠头。他还想和她搭话,踌躇半晌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悻悻离开。
王府的厨房里,曲小溪先认真琢磨好了菜式,就吩咐下去:“凉菜要桂花糯米藕和凉拌笋丝,热菜上苏式酱方、芙蓉粉丝蒸虾、菠菜烧豆腐、珍珠糯米丸子,汤要清鸡汤,两个点心备芸豆卷和豌豆黄。去忙吧。”
伴着她一声令下,整个膳房都忙碌起来。
因寻王点名要她做,旁人都只能打下手,但其实正是这“打下手”的活计才费工夫:
糯米要先泡上、笋要切丝,五花肉要切方块、大虾要开背去虾线。
糯米丸子要取猪前腿肉剁馅肥瘦比例才最完美,松茸得轻轻洗才不会刮烂表层。
足足两个时辰里,膳房里都忙得热火朝天。曲小溪事先在脑海里排好了做各道菜的顺序,等下人们备好食材就有条不紊地做了起来。
酱方最费时,要最先腌上蒸上,鸡汤也要提前上锅蒸。
余下几道的耗时倒都差不多,只是芙蓉粉丝蒸虾基本没汤凉得最快,要放在最后出锅,出了锅就能直接端去才好。
待她将这六菜一汤两点心忙完,窗外天都黑了。曲小溪长舒口气,让甜杏酸枣将菜装进食盒,自己带着她们亲自送去南闲斋。
其实她没什么心思多见寻王,但菜都是她做的,还是寻王点名让她做的,她若做完转身就走只让下人送去显然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