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小溪:“……”
她原想一会儿偷偷抬眼看看寻王到底长什么样子,可这红盖头原比设想中要厚要大。这般垂下来,她勉强只能看见自己的足尖儿,再怎么抬眸调视角也只最多能看到面前一块砖的距离,想提前看一眼寻王是没戏了。
这婚结的,跟开盲盒似的,还是等到入洞房才能拆盒的那种。
待她走出前宅后院相隔的那道月门,身后的仆妇扬声道:“新娘子出阁了——”便又响起一阵吉利话。
“姑娘慢着些。”甜杏在旁扶着她,一路小心地将她引去前面的正厅。正厅早在两日前就已四处都布置好了,四下里皆是大红。
永平侯与正妻曲许氏坐于八仙桌两侧,侧位上另有数名曲家长辈。与曲小溪同辈的几名兄弟和尚未嫁人的妹妹们也都在,人人脸上都挂着一团喜色,就连素来对她看不上眼的曲小涓也很识相,乖乖巧巧地立在那里。
她行至厅门口时,寻王刚好大步流星而来。
她刚要迈过门槛,一只手伸到面前,视线透过红抬头下的缝隙,曲小溪首先看出那是一只男人的手,接着,她便注意到他袖口的颜色是与她婚服一样的大红。
曲小溪咬了咬牙,鼓起勇气将手搭在了他的手里。相触的一刹,她心里莫名漾开一缕浅悸。
他的手微微发着热,将她的手包裹住,与她一并步入正厅。
之前的大半载里,她对这日渐接近的婚事都没什么真实感,这一瞬她却前所未有地真切意识到,自己要嫁人了。
哪怕连上上辈子一起算,这都还是她头一次嫁人。她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却没什么道理地觉得他应该不太讨厌。
其实这几个月里,她已听说了他的许多轶事。旁人对他的评价都很差,街头坊间都没他几句好话。他们说他阴狠奸诈、滥杀无辜、贪财好色、偏宠妾室……
但这一刻,她隔着一方红盖头,只闻到他身上的熏香味。
那好似是松柏香的味道,并不厚重,也不俗气。
曲小溪一时出神,没有察觉厅中的气氛无声地变了一变。
数道目光齐齐落在前来迎亲的寻王面上,元月里与她一道在厅中接过旨的众人面色都白了一阵。
楚钦将满座异彩纷呈的神情尽收眼底,却仿若未觉,气定神闲地接过婢子奉来的茶盏,上前躬身:“岳父大人,请吃小婿的新茶。”
曲小溪浅滞,隐觉着声音耳熟,好似在哪里听过,却又想不起来。
永平侯身形僵硬,哑了又哑,才将茶接过去:“咳……”他强自咳了声,勉强定住神,“小溪,日后……入了王府,当忠君爱国,勤俭持家。”
曲小溪忙拉回神思,垂首深福:“女儿记住了。”
楚钦遂又接过一盏茶,行至曲许氏面前:“岳母大人,请吃小婿的新茶。”
曲许氏打从看清他时就遭雷劈般僵住,听到这句话都没回过身,所幸有身边的仆妇及时在她肩头一碰,她才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
“……”她接过茶盏,禁不住地又扫了眼楚钦,终于启唇向曲小溪道,“你以后要贤惠大度,相夫教子,悉心打理内宅。”
曲小溪再度福身:“女儿记住了。”
很快,那只温热的手再度握在她手上。她禁不住地又轻轻一栗,察觉到他向外走去就提步与他同行。
立在几步外的曲小涓终于再忍不住,启唇愕然:“你不是……”
“小涓!”曲许氏及时一喝,“不得无礼!”
曲小涓忙闭了口,这一转即止的动静却令曲小溪觉得一样,她怔了怔,轻问:“怎么了?”
“没什么。”寻王的声音带着笑,并不多做解释,只牵着她继续往外走。
出了正厅,四周围再度热闹起来。再离了曲府,街巷上的喧嚣也撞入人耳。
本朝迎亲,新娘子乘喜轿,新郎驭马在前。他的手一直将她扶进了轿中才松开,四下里的道喝声又响了一阵,队伍总算开始缓缓前行。
寻王府与永平侯府离皇宫都不大远,只是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这一路便足足走了有一个时辰。
待得步入王府时,起了个大早的曲小溪早已困得神魂颠倒。
好在余下的繁复礼数只剩了拜堂还与她有关,宴席上的应酬都是新郎的事。她只消回房去等着,等他晚上过来掀盖头就行了。
于是在听到那句仪官高唱的“礼成——”的时候,曲小溪简直如蒙大赦。
甜杏与酸枣扶着她回到后宅的正院,王府中提前备下的数名仆妇侍婢就进了屋来上茶上点心。曲小溪搭着甜杏的手稳稳地坐到拔步床上,摆出仪态启唇轻道:“我要歇一歇,你们先退下吧。”
只这一句话,那忙碌的众人就又都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她听到了房门关合的声音。出于谨慎,还是问道:“还有谁在房里?”
“就奴婢和酸枣了。”甜杏小声说。
曲小溪重重舒气,一把接了盖头:“累死我了。”
“姑娘别胡说。”甜杏嗔怪地扫她一眼,“大婚的日子,那些字眼不吉利。”
“哪有那么多忌讳?”曲小溪不以为意,咂了咂嘴,目光落在几尺外的桌上。桌上放了五六道点心,样样精致,只可惜对现下的她来说都没什么吸引力。
她早上起得太早,只吃了两小块点心就开始上妆。接下来便是大半日没吃没喝,现下既觉得饿,又觉得饿过劲儿了,同时还口干舌燥。
这种难受又别扭的状态里,让她吃点心属实是有点难为人。
但曲小溪想了想,接下来大约还有的忙。不说别的,单说是洞房花烛的那些事就是实打实的“体力活”,她若一直饿着不吃,一整夜怕是要难熬得紧。
所以不仅要吃,最好还要吃得舒服一些。
曲小溪抿一抿唇,拽了下甜杏的袖口:“你一会儿打听一下厨房在哪儿,帮我叫碗鸡汤面。”
甜杏骇然:“吃面怕是不方便吧……若是蹭花了妆,殿下一会儿过来……”
“那就换成小馄饨,我吃的时候当心点。”曲小溪冷静道,“再让他们烧些肉,做红烧或糖醋都好,切细一些,免得唇妆上蹭了油。”
她觉得自己这样安排很是不错,既能吃得舒服又不耽误事,甜杏与酸枣相视一望,却还是轻劝:“姑娘,要不……今儿先忍忍?咱们刚到王府,许多规矩都还不清楚……”
曲小溪锁眉:“今日是我成婚,王府规矩再大,也不能让新娘子饿着吧。况且我又没要什么山珍海味,一碗馄饨罢了,还能算什么错处不成?”
“……”甜杏一时觉得这话对,又有哪里不大对,终是只得先听她的,出门问了院中的仆妇厨房在哪儿,就独自往膳房寻了去。
府中正设婚宴,膳房里忙得热火朝天。乍闻王妃遣了贴身侍婢来,管事的张敬直愣了一愣,忙放下手里的活,上前询问来意。
甜杏仔仔细细地交待了曲小溪的吩咐,张敬更懵了:“……王妃叫的?”
“是。”甜杏点头。
张敬:“行……姑娘稍候,片刻就好。”
“劳烦您了。”甜杏客客气气地福身,塞过去一包用红纸包着的碎银。
张敬笑呵呵地接过去,亲自去包馄饨。脑子里却还一团浆糊,觉得这王妃……
有点意思。
作者有话说:
曲小溪:想到晚上的体力运动,我得好好吃一顿。
——像不像为了吃宵夜在心里给自己找花式借口的你
第5章 自己睡
◎“皇后娘娘会嫌弃吗……”◎
曲小溪等了约莫两刻,吃的就端了进来。
馄饨是现包的,肉则是将为婚宴而备的红烧肉直接切得碎端了一盘来。除此之外还有几道菜,荤素都有,无一例外都切碎了,她用筷子夹着小口小口的吃,一点都碰不着妆。
饿得眼冒金星的曲小溪因而吃得十分满足,边吃边夸道:“这王府的厨子手艺就是好,也会办事,知道将菜都切细。”
又问甜杏:“你可谢了人家了?”
“谢过了。”甜杏笑道,“奴婢原就包了碎银给他们,见他们如此尽心,又多塞了些。”
曲小溪点点头,一边继续用膳,一边思量起了日后的事情。简而言之,就是如何在王府里站稳脚跟。
回想起来,昔日她在曲家立稳脚跟的经过虽然辛苦,却不太复杂,无非就是用一手好厨艺变着法地哄曲许氏这个统管内宅的嫡母开心。可这一招在曲家能行得通,一则是因为她那时年纪还小,人畜无害;二则是因曲许氏虽不喜欢他们这些庶出子女,可她一个没了生母的小庶女终是伤不到曲许氏什么,曲许氏便也容易看她顺眼。
但王府里定然情形不同。
她这个寻王正妃虽是陛下亲封,地位难以撼动,就是她的夫君寻王也不能轻易废了他,但她的存在必定会让一些人觉得碍眼。
曲小溪思量着,送了个馄饨入口,鲜肉的馄饨夹杂着几许浅淡的小葱,嚼在口中又软又弹。
她抬了抬眼:“有醋么?”
“有的!”甜杏马上回身,从食盒中取出一只盛醋的白瓷小壶来。
曲小溪伸手接过,边往馄饨碗里斟醋边道:“过了今日咱们就算王府的人了,但许多事还需摸索着来。明日一早我要进宫去向皇后娘娘问安,酸枣随我去就行,甜杏你心细,好好在院子里守着。等我回来的时候,让酸枣先来叫你出去,有什么事你先说给我听。”
“诺。”甜杏福身应了,想了想,提醒她,“方嬷嬷那边……姑娘是不是也尽早走一趟?”
这是前阵子去曲家教规矩的女官透出的事,算是给新王妃一个顺水人情。女官说,这位方嬷嬷乃是寻王的乳母,寻王生母早逝,与这位乳母最亲,一出宫立府就将方嬷嬷接了出来。名义上说是下人,实际上算是这王府里实打实的长辈。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曲小溪将方嬷嬷当婆婆敬着。
曲小溪抿了抿唇:“要见,但也不急一时。府中万事都等我先摸摸寻王的心思,免得没头苍蝇一样出了错。”
“也好。”甜杏福身应下,曲小溪不在多语,专心地继续吃她的馄饨。
待这一碗鲜肉馄饨吃净,几道菜也都很吃了几口,曲小溪腹中暖洋洋的,终于觉得还了魂,又有经历继续应承了。
接下来便是等。名门显贵的婚礼总是一场累人的应酬,婚宴自下午开始,各方宾朋络绎不绝,总要忙到晚上才能散。
这样的久等十分无聊,奈何婚服隆重,拖得人想活动也不便。曲小溪只得耐着性子坐在那里,心里乱七八糟地琢磨些事情。等能琢磨的事情也想完了,就开始在心里数绵羊,数完绵羊数牦牛,数完牦牛数小猫咪。
在她无聊到马上就要开始思考“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种问题的时候,外面的打更声一声声地响了起来。
二更天了,也就是晚上九点。
紧接着,门外响起轻语。好似是年轻小厮的声音,与门外守着的仆妇说了些什么。接着,那仆妇便推门进了屋,绕过门前的屏风,朝曲小溪福了一福:“王妃,寻王殿下着人来传话说……今日应酬得疲累,酒也喝得多,便先不过来了,请王妃早些歇息。”
曲小溪一愣。
“洞房花烛”一事让她紧张了许久,想过许多可能,却没料到寻王会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