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锐冷笑:“父皇不爱见是父皇的事,父母患病,子女自当在面前尽孝,岂有不回来的道理?”
皇后从他话中听出些许弦外之音,黛眉微蹙:“你有什么打算?”
楚锐也并不隐瞒:“母后,三哥既是元后嫡出,又封过太子。他在,儿臣心里总归不踏实。”
皇后呼吸一滞。
楚锐神色愈冷:“儿臣斟酌已久,心知这一步总是要迈的。眼下既得了这话柄,正是参他一本的好时候。若父皇慢慢与他生隙,总有一日能……”
“你住口!”皇后蓦地提高声音,硬生生打断了他的话。
她打量着面前的儿子,摆出了罕见的严厉:“对你三哥,你打压他、拿捏他都可以,但你不能动要他命的念头。”
楚锐很是意外:“为何?”
“手足兄弟,何苦把事情做绝?”皇后反问。
说起这些,她心里乱了起来,摇了摇头,又道:“是母后想为你铺路,才让朝臣立劝你父皇废了他的太子位。可他不是个恶人,更不曾亏待过你,这你要心里有数。”
“可他焉能容我平平稳稳地登上太子之位!”楚锐争辩道,“若他来日争得皇位,又岂会容你我活命?”
“你……”皇后语结。
这样的假设无可反驳,实际上听来却很荒唐。
“他生母离世多年,你父皇也早已厌弃他,他如何能承继皇位!”皇后口吻生硬,“你休要发了昏拿这些话来唬本宫!”
楚锐无奈,话到了嘴边,又忍住了。
他看看母亲的神情,自知说不通,只得一揖,负着气告退。
大步流星地走出长秋宫宫门,楚锐心里余怒未消:妇人之仁!
过去数年,他眼看着母后对大哥恩威并施、对三哥极尽打压,整个后宫也被母后治得服服帖帖,他只道母后杀伐果决,不会糊涂。
未成想真遇上大事,母后还是心软了。
楚锐心里不痛快,大半路都没说话。末了终是拿定了主意:这事不能听母后的。
皇位放在那里,他与三哥就注定只能当夺储之敌,而非手足兄弟。
翌日清晨,紫宸殿中,太医为皇帝诊了脉,就提心吊胆地告了退。
皇帝病况不好,并非外面所知的偶感风寒那么简单。他们每个人都悬着一颗心,只恨自己医术不够精湛。
等他们走远,掌事的张敬保安静的上了前,垂首禀话:“陛下,禄王殿下和四殿下在外守了一夜。还有……端王殿下,虽是自己身子不济,近来不好出门,但支了端王妃过来,说是听候差遣。五殿下与六殿下晨起也过来磕了头,和禄王殿下还有四殿下商量好了,说等一会儿换个班,轮流值守。还有几位公主,方才也结伴入了宫,只是听说陛下睡着,先去向太后问安去了。”
皇帝听完,只问:“老三呢?”
张敬保屏息了一瞬,强笑:“寻王殿下最近……和寻王妃住在京郊的庄子上,回来一趟可能不大方便。”
“罢了。”皇帝阖目,“随他去吧。”
“四殿下可为这事气得够呛。”张敬保一边禀话,一边将身子压得更低。迟疑再三,才将那本奏章从袖中拿出,“四殿下今日参了寻王殿下一本,说寻王不孝。”
皇帝睁开眼:“拿来,给朕看看。”
张敬保上前将折子奉上,接着,小心地扶皇帝起了身。
皇帝接过奏章,面无表情地翻开,一行行读下去。
白石山庄。
曲小溪没想到自己突发奇想搞得“蔬菜大棚”竟然收成真的不错。水稻种植的时间长,大概还要再过三个月才能收割,但各色小青菜都已收了一茬,充分丰富了她和楚钦的餐桌。
她于是大大方方地让人送了一部分回去给府中后宅的几个,也没忘了给青云庄的胡侧妃单分一些,余下的就拿去给手下的商号卖,考虑到物以稀为贵,曲小溪毫不留情地将价格抬高了三倍。
能卖掉就稳赚,卖不掉她以后就降降价。
就在差去京中送菜的人回来禀话的时候,曲小溪听说皇帝病了。
“严重吗?”事关圣体,她不免紧张。
面前的宦官垂首道:“听说是风寒,已有几日了。”
“哦……”曲小溪稍稍松了口气,遂摆手让面前宦官退下,扭头看向楚钦。
楚钦仗着房中炭火足,只穿了身寝衣盘坐在茶榻上读书,听了他们的话也毫无反应。
曲小溪不由蹙眉,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你是不是早听说了?”
“嗯。”楚钦没抬头。
“那要不要回去看看?”
“不去。”
“为什么?”
“他不爱见我。”
曲小溪噎住,虽对他们的父子关系颇有耳闻,还是站在儿媳的角度象征性地劝了一句:“人病着……你别赌气了。”
楚钦轻笑,抬头:“我七岁的时候,高烧三日不退,又赶上生辰,就想见他一面。半夜里哭着跑去紫宸殿找他,他嫌我扰他睡觉,门都不肯开。”
曲小溪:“……”
“我十二岁的时候,他生病,兄弟姐妹都陪在床前侍奉,他看谁都好。唯独我去,奉茶他嫌烫、劝他喝药他嫌烦,话里话外竟说我是去成心气他的,我争辩两句他就要我滚。”
“……”曲小溪面露悲悯,差点直接感慨一句:好惨。
楚钦的目光落回手中书册上:“所以啊,我才不去自讨没趣。”
曲小溪闻言,也就不再劝了。
其实她的劝原也只是走个过场,寻王被皇帝厌恶的事情举国皆知,入府以来,她更从细枝末节里将这父子关系看得清清楚楚。
她从未见过他专门去向皇帝问安,一次都没有。再加上他的差事都是闲职,一两个月都不一定要去上一次朝,父子两个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大概也就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走过场磕个头。
所谓塑料父子情,不过如是。
这样的基础上,不见面或许就是最好的相处。
然而,生活总是很爱和人作对,从来不愿按剧本走。
次日夜,曲小溪正睡得浑浑噩噩,窗外隐约传来嘈杂声响。接着就闻房门被推开,阿宕焦灼的声音在幔帐外响起:“殿下,宫里来人传旨……”
楚钦睁开眼:“什么?”
曲小溪也睁开眼睛,正要坐起身,被他按住:“你睡你的,就当没醒。”
她蹙眉,迟疑着躺回去,他匆匆起身,在宦官的服侍下穿好衣服,就往门外迎去。
前来宣旨的宦官已在外屋候见,曲小溪觉得事情不对,也睡不着,躺在床上竖着耳朵静听。
夜晚万籁俱寂,他出去后又没关房门,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楚。
前来传旨的宦官抑扬顿挫,每一句话都是严厉的申斥。
“不肖之子,不重天伦!”
最严重的的八个字,字字都令曲小溪心惊。
她听得出,皇帝这是不快于楚钦不入宫探病,一时之间鬼使神差地生出几分自责,后悔自己没有再多劝一劝他。
再想想他提及的往事,她心里一股子难受。皇帝怎么这样呢?人在面前看不顺眼,不在面前又要发火,就好像他做什么都是错的。
抑扬顿挫的斥骂声好生持续了一阵才结束,宦官办完了差事麻利告退,外屋归于安寂。
还好,没真的治什么罪。
曲小溪暗自松气,等了一等,却迟迟不见他回来。
她皱眉,思虑再三还是起了身,小心翼翼地绕过屏风,行至房门口。
抬眼一看,就见他还跪在外屋的地上,眼中茫然,怔忪出神。
阿宕立在他身边,一副想劝又不敢劝的为难模样。见她出来,仿佛见了救星:“王妃。”
曲小溪樱唇一抿,走到他身边看他,他还是没有反应。
她于是蹲下身,手指小心地在他肩上碰了一碰:“殿下?”
他蓦地看过来,首先看到的便是她正缩回去的手在打颤。
回过神,他重重缓了一息,若无其事地起身:“起来干什么?睡觉。”
说完,他先她一步往屋里去。
曲小溪挥退了阿宕,又自顾吹熄了外屋的灯才进屋去,他已躺回床上,平静地闭着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
可她看着他,突然很难过。
他明明也是难过的,所以才会那样怔在外面,惶惑又恐慌,久久回不过神。
屋内尚有两盏烛火未熄,她坐到床边,透过昏黄的光火静静看着他的脸,迟疑了良久,碰了碰他的手背。
他睁眼,她无力地劝道:“人生病的时候不免脾气古怪,你别难过。”
楚钦没心没肺地一笑:“谁难过了。”
遂翻了个身,睡得四仰八叉。
曲小溪不知该说什么,默默上了床,躺回里侧去。这样一来正好跟他脸对脸,她静静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又说:“你心里不舒服,就怪我好了……我昨天若是多劝劝你,你可能就回宫了吧。”
“嘁。”他嗤笑,“关你屁事。”接着伸手胡乱将她一揽,口中含含糊糊道,“圣旨里说得一点都没错,我就是不重人伦,就是没心思去看他。”
说完他就闭上眼,曲小溪被他按在怀里听了半晌,却不见他呼吸平稳。
不仅呼吸不稳,他的心跳也时轻时重,显是心事重重,搅得他不能安心。
她咬咬牙:“我睡不着,想喝点酒。”
楚钦:“什么?”
“我想喝酒。”她抬起眼帘,“你喝不喝?若不喝,我拉方嬷嬷陪我喝。”
他颔首,眯着眼睛看她。
她很会给人台阶下,明明是想让他出气,话里话外却揽到自己身上。
他深吸气:“喝。”
“那我让阿宕备酒来。”她说罢就又起了身,趿拉着木屐往外走,“天冷了,喝热酒吧,我再去厨房备几个下酒菜。”
话没说完,人已至门口。她懒得多穿衣服,顺手抄起木架上挂着的狐皮大氅一裹,就出去了。
步入厨房,曲小溪心里还是乱七八糟的。
她知道,自己常因未来三观作祟生出不恰当的心软,比如给胡侧妃求情就是这样。
她看不得草菅人命,哪怕心里有恨,还是在最后一刻站了出来,护了胡侧妃一道。
可楚钦这事不一样。楚钦这事好像并未引起什么未来三观带来的冲击,却像无数根尖刺刺进她心里,刺得她四肢百骸都难受。
怎么就这么惨呢。
她是不被长辈疼爱的孩子,而他,是被亲生父亲厌弃的孩子。
她想得鼻子酸酸涩涩,借着切辣椒的机会多少掉了两滴眼泪。
而后殷红的辣椒下锅,与先一步炒好的鸡蛋一起翻炒,咸香里很快翻出鲜辣,一道辣炒鸡蛋很快就出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