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尽,人已走出院门。那宦官身子一软,跌坐下去,目瞪口呆地盯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
他在宦官之中并不算聪明的,所以虽被挑来服侍王妃,却也只让他在院外守着,怕他在贵人面前不够灵巧,办不好差事。
是以他一时直不知该怎么办,不敢违命,只得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进了卧房,朝正自说笑的主仆三人一拜:“王、王妃……”
三人看过来,笑音都收住,曲小溪不解道:“怎么了?”
“寻……寻王殿下适才突然孤身前来,下奴……下奴不及通禀……”他每一个字都在打颤。
曲小溪听及此处已然到吸一口冷气,浑身渗出一股恶寒:“那他……”
“殿下听见了!”宦官声音里带了哭腔,恐惧升到极致,浑身战栗如筛,“还……还听到了酸枣姑娘的附和。走时吩咐说,说让下奴把酸枣姑娘的……的……的的的……”
他结巴得厉害,明明还没说到重点,却已显得足够吓人。
酸枣脸上血色尽失,想追问却发不出声,好在曲小溪稳住了,挑眉低喝:“要酸枣如何?别慌!快说!”
“殿下让下奴把酸枣姑娘的舌头割下来给他钓鱼用!”
一字一句,骇人听闻。
扑通一声,酸枣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曲小溪倒吸冷气,齿间直颤:“你敢——”
“下奴……下奴不敢啊!”宦官心里叫苦,叩首连连,“可是……可是殿下的吩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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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见
第9章 狗男人
◎他笑问:“狗男人配吗?”◎
寻王府里,寻王本尊就是天。点名想拔一个婢子的舌头,谁也不敢违抗。
芝兰阁的卧房里一片死寂。每个人都紧盯着曲小溪,曲小溪脑中一片空白,头皮发麻,手脚也跟着发麻。
好可怕。
——巨大的恐惧之下,她的脑海里只剩了这三个字。
穿越以来,她其实已见过了不少从前见不到的“世面”,比如什么板子鞭子打耳光,她在曲家都已围观过了。
但拔舌头,还是瘆得慌。
更何况酸枣还是陪她一起长大的人呢!
是以在那阵死寂之后,曲小溪虽然樱唇仍打着颤,说出的话却无比坚定:“不行。”
甜杏酸枣与那宦官的神情都一滞,她搭在榻桌上的手紧紧攥起来:“不行,谁也不许动酸枣。你……退下吧,我去见殿下。”
说完,她起身就要出门。瘫软在地的酸枣在此刻突然还魂,一把抓住曲小溪的裙摆:“姑娘别……”
曲小溪侧过头,酸枣惶然摇头:“姑娘,寻王殿下……什么都听见了,姑娘不能去触殿下的霉头。若舍了奴婢一条舌头就能让殿下出气,那不如就……”
“你也回房去。”曲小溪语气生硬。
她知道这个时代为奴为婢的人时时被教导要忠心,可是忠心到为她秒变残疾人?她还是宁可自己死。
但这一回头,她倒注意到了案头的蛋黄酥。
蛋黄酥从今到古都是她最喜欢的点心,最初是被轩妈蛋黄酥征服,为了那口酥软香甜的美味在李佳琦直播间花了不知多少钱。
后来穿越到古代,想买轩妈是不可能了,她将这东西的大致构造描述给曲家的厨房,厨房却怎么做都不是那个味,逼得她只能自己上手试制。
数算起来,她在这东西上花了至少有大半年的光景,终于做出了满意的成品后——毫不夸张地说,吃过的人没有不喜欢的。曲许氏第一次吃到这东西时甚至当场就叫了绣娘来给她裁了几身新衣裳,要知道她一个不得宠的小庶女,素来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有新衣裳。
于是乎,曲小溪的求生欲与侥幸心理一起动了。
人们总说,要征服男人的心先征服男人的胃,寻王这个暴虐成性、阴狠恶毒、惨无人道……的狗男人,也是男人嘛!
更重要的是,她一时也想不到其他刷好感求他高抬贵手的办法了。她两段人生加起来都只有一个特长,就是做好吃的。
曲小溪深呼吸,退回去一步,将那碟点心端了起来。
一碟蛋黄酥原是八个,上下各四个,摞成两层。方才她和酸枣甜杏各吃了一个,现下便只剩了五个,她想了想,将上面多余的那一个摞在了中间,看上去就成了一碟崭新的点心!
“你们都别跟着我。”她强定住神吩咐了这样一句,就举步出了门。迈出门槛秋风一过,她便觉浑身的血液都冷到了极致。
寻王的暴虐成性她在进王府之前就颇有耳闻,适才他留下的吩咐更证明传言不虚。
她今日过去,恐怕凶多吉少。
但是……管他呢。
她出了意外却穿越到这里,原已赚了十几年,此时死也不冤。若能以一死保住酸枣的舌头,她只当是为了下辈子的光辉人生积德行善了!
曲小溪怀着一种大义凛然的决绝将心一横,脚步快了起来。
前宅,南闲斋中灯火幽幽,寻王在方嬷嬷来过后就冷着一张脸,去后宅见了趟王妃却又很快回来了。候在门外的宦官都悬着一颗心,既好奇出了什么事又不敢多问。冷不丁地看见王妃出现在月门外,每个人都愣了一愣。
寻王跟前的掌事宦官阿宕迎上前,向曲小溪一揖:“王妃。”
“我……”曲小溪仍旧禁不住地战栗,深吸了口气强自稳住,佯作平静道,“我有事,要见殿下。”
阿宕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垂眸:“下奴去禀殿下。”
说罢他转身,走向两丈外紧闭的房门。
府里的下人办事都有规矩,阿宕推开房门时声音轻得几不可寻。入了书房,阿宕下意识地看向书案的位置,却不见人影。
视线稍移,才看到寻王立在窗前的一隅。
那角落处没点灯火,比旁的地方幽暗一些,他颀长的身影被掩在昏暗之下,令阿宕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阿宕连忙低下头,举步上前:“殿下,王妃在外求见。”
语毕却没等到回音,阿宕迟疑着抬眼,便见寻王唇角勾着一弧若有似无的笑。
他淡泊的视线落在窗纸上,阿宕顺着他的视线扫了眼,才发觉在这个位置恰能看见月门外的王妃。但因这个角落光线昏暗,王妃大抵看不到里面的人影。
阿宕缩了缩脖子,声音变得更轻:“殿下……见不见?”
“见啊。”楚钦轻笑,“为什么不见?”
又问:“她自己来的?”
“是。”阿宕低头,“还端了碟点心。”
“让她进来。”楚钦挑眉。阿宕欠了下身,便转身迎出去。不过多时,楚钦就见曲小溪跟在阿宕身后走进了院子。
她的容貌与身形和接旨那日相比都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长发尽梳上去,成了已婚妇人的发饰。
隔着一层窗纸,他饶有兴味地欣赏着她朦胧的身影。她的一举一动看起来都很小心很拘谨,像是最温柔乖顺的那种女孩子,生怕自己会走错一步路。
可她竟然会说“狗男人不配”。
装得真好啊。
楚钦心里情绪莫名,不动声色地盯着她的每一分动作。直至她推开门,身形终于看不见了,然后声音从侧旁一丈远的地方响起来:“殿下安好……”
楚钦侧首,一语不发地望过去。
他的书房很大,进门的地方有两方多宝架,将整间屋子隔成了三个部分,正当中皆有月门供人走动。眼下他站在阴影里,视线从多宝架的摆设中投过去,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看到一张怯生生的小脸儿。
楚钦声线平淡:“有事?”
“我……”曲小溪噎声。
来时她原想好了,只要他一问罪,她立刻跪下磕头求饶。可他这样好似无事发生地一问,她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没动怒,她若直接跪下磕头求饶,好怪!
她哑了哑,定住心,顺着他的心思也装无事发生:“我……我做了碟点心,送来给殿下尝尝……”
说这话时,她脑子都是懵的。
“给我做的?”他问。
“对……给殿下做的。”她声音里含着轻颤。
阴影之中,寻王似乎略转过几□□,华丽的袍摆被四周围溢去的光火照出了几许微光。
接着,他笑问:“狗男人配吗?”
扑通一声,曲小溪说跪就跪,口中直呼:“殿下恕罪!”
“问你话呢。”见她不答,他不耐地催促。
“我……”她毛骨悚然,后脊一阵阵沁出凉汗。她依旧紧盯着那片昏暗,也知昏暗之中的寻王同样盯着她。她明明看不到他的眼睛,却堪堪就是感觉他的视线像狼,蛰伏在黑夜里,紧盯着面前噤若寒蝉的猎物。
楚钦见她不答,眉心轻跳,不语。
她撑着一口气道:“我……我那话对事不对人,不是在说殿下,是在说世上有些男人,他们……他们……比如……”
楚钦:“比如三妻四妾?”
“对。”曲小溪没过脑子就应了,倏然打了个激灵,又立刻摇头,“不是!!!”
楚钦犹自立在黑暗里,不紧不慢地打量她。
曲小溪自感越描越黑,索性破罐破摔,咬咬牙,豁了出去:“话是我先说的,酸枣只是学舌。殿下便是要罚,也该是我……”
“那我拔了你的舌头?”他声音清冷,一下子将曲小溪的争辩噎住。
理智告诉她这交换是应该的,可只消脑补一下舌头被拔的惨状,那个“好”字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了。
她端着瓷碟的双手紧紧扣住盘子边缘,牙关咬了几度,终是说:“人死不过头点地。殿下若气不过……不如给我个痛快,免得虐待发妻之说传出去,对殿下名声也不好。”
楚钦眯起眼睛,目不转睛地打量她。
纵使隔着一方多宝架,他都看得出她浑身都在颤,颤得又细又密。
吓成这样还能说出这种话,小姑娘有点急智。
楚钦含着几许玩味,从阴影中踱步而出。绕过多宝架,停在她面前。
曲小溪死死压着视线,一眼都不敢看他。只觉他的衣袖在眼前一晃,接着修长苍白的手指捏住了正当中的那块蛋黄酥。
他慢条斯理道:“好吃就饶了你,不好吃——就拿你做道好吃的。”
人肉点心?!?!
曲小溪骇然抬头,视线与他相触的刹那,猛地滞住。
楚钦的目光在她面上一落,也滞住。
“你……”曲小溪盯着这张数月前曾让她心神荡漾的俊美面孔,不可置信地发问,“怎么是你?!你不是礼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