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满慧耸了耸肩,摊开手,脸上带着微笑。
林景严皱眉上前,是一巴掌将易和贵推出大厅,提高音量道:“谁偷了你的东西?莫胡乱诬陷人。”
易和贵连退几步,他今年十六岁,正上高二,家里条件优越,父母宠爱,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他跳起来撸起袖子就要干架,却被走过来的易和新按住肩膀。
易和新脸上也有了一层薄怒:“你们都是野蛮人吗?动不动就赶人出门?”他再转向易和裕,“大哥,你开的是贸易公司,又不是保密部门,做什么连进来都不让?和贵就是问问你有没有拿照片,动手做什么!”
易和裕走到门口,看向易和新:“照片?什么照片?”
易和新道:“你母亲的照片啊。”
易和裕双目暗沉,面无表情:“哦,我母亲的照片,为什么在你手上?”
易和新被他这问得哑口无言,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应对才好。易和贵在一旁接话:“那是我爸藏着的,我帮你偷出来,怎么不行?”
易和裕嘴角挂着一丝讥讽:“我母亲的照片,却要劳烦你们去偷?”
真是好笑!自己作为亲生儿子,无法拥有母亲的照片,倒是小三的儿子拿来作为打赌的赌注。传出去,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易和贵被他气得四仰八叉,口不择言:“难怪爸说你是天煞孤星,你这人好不通人情!”
天煞孤星?易和裕努力克制着想要动手的欲望,冷冷地看着眼前两个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如果我是天煞孤星,怎么爸还活着?”
易和新与易和贵没有想到他会针锋相对,母亲不是交代过吗?他自小没有亲人关爱,只需处处拿他当兄长亲近,自然就会收拢他的心。
收拢个屁!这人根本就没有心、没有情,冷冰冰的像个机器人。
易和新也是个傲气的人,他扶着弟弟的肩,抬头看向站在门内的易和裕,淡淡道:“大哥,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话如此刻薄?既然你觉得我们不配帮你去取照片,那就算了,全当是我们自作多情吧。打赌一事,也到此为止……两年之后见真章!”
“嘁——”林景严在一旁没好气地说,“输不起了吧?你还欠我们一张照片呢。”
易和新道:“刚才那一迭照片你们不是已经拿过去了吗?”
林景严翻了个白眼:“什么时候拿的?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刚才不就是过来炫耀了一通就走了吗?哪有给过什么照片!明明就是看自己输了,脸上挂不住吧,哈哈哈哈……”
易和新到底年轻面嫩,经不起林景严的激将法,挺直胸膛:“谁说我输了?今天上午我已经往经史堂报过本周收益,一车皮,赚了一万八千块。你们呢?花鸟市场买的那几株兰花苗还活着吗?兰花品鉴会倒是搞得热闹,能赚多少钱?”
林景严伸出一根手指头在眼前晃了晃:“你只赚了一万八千块的三分之一,可是我们一盆兰花最高卖出多少钱,知道吗?”
不等易和新回答,他已经自问自答:“一万!一盆珍品兰花,一万块钱一盆。如何?”
易和新瞪大了眼睛:“不可能!一周时间濒死的兰花苗不可能开花,更不可能卖出这样的高价。你哄谁呢?”
林景严叹了一口气:“小易总,你这样就不好了吧?我们生意人讲究的是诚信为本。你若不信,明天到碧海阁经史堂去查、去问。其实也只是一个小赌,你不认就算了,唉!没办法,遇到这种输不起的人,算我们倒霉。”
林景严是在军山农场打架、吵嘴混出来的,胡搅蛮缠很有一套,易和新这样衣食无忧长大的公子哥儿哪里是他的对手?
易和新气呼呼地取出一个照相馆的白色纸袋子,狠狠甩在林景严胸口:“给你!都给你!连底片一起给你!”说罢,虎着脸、撅着嘴,拉着易和贵匆匆离开。
林景严占了上风,眉开眼笑接住纸袋子,顺手交给易和裕:“给!”
易和裕被动地站在一旁,看着林景严为自己说话、争取,想尽办法替自己要一张母亲的照片,一颗心像泡在温水里,暖洋洋的。
他心中感动,嘴上却什么也没说,接过纸袋子,拿起来一看,里面有两条胶卷底片,对着光一看,依稀是母亲在公园游玩,看她穿着裙子,笑靥如花,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酸酸的。
纸袋子上印着“红灯照相馆”五个大字,写着取照片的时间,背面用钢笔记着一个人名与电话。
“嗯?”易和裕皱了皱眉。
林景严转头问:“怎么了?”
林满慧也凑了过来,攀在林景严的肩头问:“怎么了?”
易和裕念了出来:“宋梅宁……”他抬头看着林满慧,神情有些茫然,“我母亲的名字是宋梅静。”
林满慧马上道:“那他肯定是你舅舅。”
林景严问:“你从来没有见过母亲那边的人吗?”
易和裕摇摇头:“没有。我从有记忆起,就一直窝在寒檀小楼,只见过父亲这边的人,我母亲那边一个人都没见过。”
林景严与林满慧对视一眼,也觉得有些奇怪。
按理说,易和裕年幼丧母,身体又不好,娘家那边更该多怜惜几分。外婆、外公、舅舅……都应该隔三岔五来看望才对啊,怎么会从不过问?
易和裕的手紧紧捏着纸袋子,眸间有光芒闪动。
袋子正面的取照片时间,是1959年6月,二十三年前,那个时候宋梅静正值青春年少,还没有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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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99章
◎2022年2月2日22点22分22秒更新◎
林满慧看着易和裕暗沉的眼眸,知道他心情不好,建议道:“要不,打个电话问问?”
林景严有些好奇地问:“二十几年了,这个电话还能打得通吗?”
易和裕抿着唇,抬头看向门外。一条宽阔的主干道,偶尔有汽车驶过,行人来来往往,一旁有青山隐隐。
这样美好的世界,母亲宋梅静的人生却在十八年前中止。
他是她唯一的儿子,却只知道一个名字。她娘家还有谁、在哪里读书、怎么会嫁给易承涯,为什么会死……一片空白。
爷爷不提、父亲不说,问身边的人,都不知道。似乎她去世之后,关于她的一切都被抹掉。如果不是因为易和新想拉拢他,这些照片会永远藏在易承涯的书房蒙尘。
“回别院,打电话。”易和裕的声音有些低沉,略带些沙哑。
半个小时之后,三人回到别院。
林满慧、林景严、冯英、霍泽都陪在易和裕身边,看他拿起放在厅堂角落的电话机。
旧式的红色电话机,圆盘式拔号,这是别院对外联系的重要工具。
易和裕深深吸了一口气,在众人的关切的目光之中,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转动着圆盘,将那个深深刻在脑海中的七位数电话号码拔了出去。
不管这个电话是不是被取消,总要试一试。
“嘟……嘟……”电话响起。
不是空号!
这个电话号码还在使用。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喂——”那边传来一个低沉而略带磁性的声音,很有穿透力,隔着电话都能让人感觉到一种威严感。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声音,易和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突然卡壳了。
“哪位?”那边的人很有耐性,继续询问。
易和裕的呼吸声开始变得急促,握在手中的电话似乎有些发烫。近情情怯,对面的人如果是自己的舅舅,那他这二十三年电话未变,显然是个长情的人。
他为什么从来没有来看过自己?为什么自己的二十年时光里从来没有听说过关于他的事情?
深吸一口气,易和裕张了两次嘴,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您好,我是易和裕。”
那边突然没有了声音。
长久的沉默。
易和裕却知道对方还在,而且认得自己。
“我是易和裕,我的母亲叫宋梅静。”对方的反应无形给了易和裕勇气,他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谁给了你电话?”对方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而疲惫。
易和裕的眼前蒙上一层雾气,他张开嘴再次深呼吸,放缓了语速:“我无意中发现一个红灯照相馆的袋子,里面有两条胶卷,是我母亲的旧照。照片袋子后面,有您的名字和电话。”
“红灯照相馆……”那边重复着这个名字,陷入回忆之中。
易和裕抬起头,正对上林满慧的视线。林满慧冲他笑了笑,右手曲肘、握拳,比了个“加油”的姿势。
突然就有了底气,易和裕不再忐忑。即使对方不愿意承认自己、不见自己,但他现在有她、有林景严这两个一起奋斗的伙伴,并不孤单。
“我体弱多病,十九岁之前没有离开过寒檀小楼。没有人跟我提起过母亲,除了她叫宋梅静,她的事我一无所知。”
易和裕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现在我的身体恢复健康,开始在外走动,努力寻找关于母亲的事,所以才会给您打这个电话。请问……您是我的舅舅吗?”
对方一直在安静地听他说话,待易和裕说完,他沉默了数秒。似乎是思忖良久,终于下定决心:“你现在哪里?”
易和裕将地址告诉对方。
对方的声音恢复正常:“等着,我两个小时左右过来。”说罢,干脆利落将电话挂断。
易和裕拿着话筒,嘴角渐渐浮起一个微笑。
林景严跳到他面前,问:“怎么样?他是你舅舅吗?”
易和裕轻轻点头:“他两个小时之后过来,到时候就能知道。”
听到这话,霍泽与冯英同时动了起来:“舅老爷要过来?那赶紧收拾收拾,少爷……啊,不,小易、林五、林六你们抓紧时间吃饭。”
一时之间,别院洋溢着娘家人要过来的快乐感。
林满慧笑得眉眼弯弯:“你舅一接到电话就马上过来,肯定很重视你。多好!”
林景严也觉得小妹说得对:“是的,以前没有联系说不定是你爸做了什么事伤了他们的心,你舅其实是关心你的。”
大家越说越觉得这个结论是对的,一边吃饭还一边讨论着。
“你爸是个渣,毫无疑问。”
“说不定你妈是被气死的,所以你舅恨他们,断了联系。”
“你长得像妈妈是不是?会不会很像舅舅?”
“二十年没有联系,你一个电话他就来了,肯定很在意你!”
即使林满慧种的菜爽脆可口,厨师技艺高超,易和裕却食不知味,整幅心思都在即将到来的宋梅宁身上。
二十年了,病痛折磨的时候他无数次想象母亲的模样,捏着唯一的一张照片汲取能量,咬牙抵挡木系能量的肆虐。
母亲,对他而言不只是一个名词,而是一种信念。
父亲曾经对他说过:“你妈是为你而死的。”为了不辜负她拼死生下自己,所以易和裕努力活着。
因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两个小时之后,一辆低调的军绿色吉普车开上山路,径直停在别院门前的停车场。
司机身穿军装,副驾驶坐着佩木仓的警卫员。警卫员打开车门,走下来一个身穿高大挺拔的中年男子。
男子没有穿军装,一袭简单的棉布衣衫,但从他的身姿、步伐都能看出,这是一名经历过血与火考难、训练有素的军人。
易和裕早就迎在大门外,两人视线相对,同时愣了一下。
无他,太像了。
五官简直一模一样,都是凤眼微挑、唇薄鼻挺,只是一个年少脸庞如玉,另一个年长面带风霜。
对方大踏步而来,站在易和裕面前,目光从他的头顶一直扫到脚底,再从脚底回到他的脸上。
易和裕感觉对方的目光带着炽烈的热度,所到之处一片温暖。
仔细看过一遍之后,对方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伸出大手掌:“我是宋梅宁,你的舅舅。”
易和裕与他握手,两人皆是手掌大而有力,相对一笑。隔着的二十年时光瞬间拉近,似乎从来没有分离。
如果钱美华知道自己的亲儿子无意间将宋梅宁送到了易和裕身边,恐怕会后悔不迭。
林满慧与林景严站在一边,看着眼前一幕,忽然有些眼热。
“我们怎么没有舅舅?”
“都说外甥像舅,我们俩长得像妈妈,说不定也像舅舅。”
“二哥说妈那个时候是远嫁,脱离了原来的家庭,咱们也没什么消息,恐怕难得找到外家。”
“唉,可惜……”
易和裕转头看向正在说悄悄话的两人,对宋梅宁介绍道:“我的两个伙伴,林满慧、林景严。我的身体,是林满慧治好的。”
宋梅宁的目光在林满慧、林景严身上停留片刻:“兄妹?”
林景严伸手与他相握:“是,我在家排行老五,您称我林五就好。这是我小妹,排行老六。”
宋梅宁点了点头,与众人一起进入前院。
宋梅宁,某军区政委,位高权重,在军中很有威望。
坐定之后,宋梅宁看着易和裕的脸,眼中带着一丝眷恋、一抹苦痛。
易和裕垂下眼帘,单刀直入,将藏在心底的疑问说了出来:“爷爷和父亲说,在我两岁的时候母亲去世。从我两岁到现在二十岁,十八年了,母亲那边半点消息都没有,连一张照片都是旁人从父亲的书房里偷出来……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