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严听到这里,感觉脸有些发烧,内心羞愧难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满慧转身从草丛里揪起一截芦根,将雪白的根芽塞进林景严的嘴里。
林景严叼着这芦根,牙齿轻轻一咬,一股草木清香在嘴里扩散开来,淡淡的甜味萦绕在舌尖。他轻轻一笑:“小妹,你还是喜欢吃这个啊。”
林满慧嘴里也叼着芦根,笑着说:“山上、水边,咱们农场好吃的东西多着呢。你忘记我们小时候满山找刺莓、糖罐罐、毛粟子了?”
回忆往事,总觉得甜蜜无比,林景严刚才还要死要活,恨不得借酒浇愁,现在却欢腾起来:“记得,小军山上有个向阳的山坡,长满了刺莓,一到五月全红了,吃都吃不过来。”
两人聊了一会闲天,晚霞渐渐暗了下去,湖边一阵清凉。
林满慧转头看向林景严,水波映在眼眸之间,仿佛看进他的内心。
“五哥,你别看我没有谈过恋爱,其实我什么都懂。你和春妮姐呀,不合适。”
林景严有点不服气:“哪里不合适了?”
“你心野、性子跳脱,你的世界很大。春妮姐从小没有父亲,和母亲相依为命,初中毕业之后在酱油厂工作,她的世界很小。”
林景严若有所思。
“春妮姐和四哥就是天生一对,你没有看出来吗?”
林景严转过脸,不肯看她。
“你又不是不了解我们家四哥,他看着凶,其实最心软,小时候家里养的小鸡崽死了他还哭了呢。一脸胡子的大男人对着只死鸡崽抹眼泪,你见过几个?”
听到这里,林景严实在绷不住,扑哧一笑:“这事儿我记得。”当时自己还笑话了四哥半天,不过家里后来真没有再养过鸡,直到林满慧说她要养。
“那你知道不知道春妮姐的性格?她自小被母亲娇宠着长大,周婶年少丧夫,对春妮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只是孤独寡母总少不了被人欺负,所以春妮姐在家里充当是男人的角色。”
林景严点头道:“是啊,徐春妮力气大,撸起袖子揍人的模样的确像个男人。”
林满慧微笑道:“春妮姐的内心住着一个男人,想要保护弱小;四哥的内心住着一个女人,想要照顾家人。这两个人互补,天生一对。春妮姐喜欢我们四哥,店里来了恶客,都是春妮姐出手教训呢。”
听到这里,林景严终于释然。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着荡漾的湖水,自己为徐春妮蓦然心动,就如这湖水一般荡漾。可是那不过是一阵风吹过……
风停、水静。
“性格互补,天生一对。徐春妮保护四哥,四哥照顾徐春妮,若是能够这样过一生,真是我们四哥的造化,幸福呢。”
林景严缓慢起身,弯腰捡起一块土疙瘩,一抡臂,扔进采菱湖中。
“咚!”地一声闷响。
林景严对着湖水大喊:“徐春妮,林景勇,你们一定要幸福啊——”年青的声音里透着丝淡淡的忧伤。
就这样吧,徐春妮虽好,却不属于他。
他的人生还很长,未来还将遇到很多的人,或许……还有另一个好女孩在等着他,对不对?
湖面宽广,湖水微波,岸芷汀兰,郁郁葱葱。采菱湖的美景让林景严的心胸随之开阔,他双手一搭,在嘴前围成一个小喇叭。
“林景严,你要加油啊——”
成人之美,也是一种爱。
林满慧看着眼前这个努力解开心结的五哥,有一份深深的感动在胸中激荡,内心平静而空灵。
湖水荡漾,涤荡心灵。
林满慧抱膝安静坐着,水汽蒸腾,蓝色的小光点蜂拥而至。
浓郁的水之能量带来一阵清凉之感,
水系异能像调皮的小精灵一般,慢慢自林满慧的肌肤渗透进来,缓缓扩充着经络。
哔啵、哔啵……
水系异能,晋级了。
林满慧抿唇一笑,脸颊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中阶水系异能,净化。
不仅能够让自己肌肤莹润细腻、毫无瑕疵,还能让食用水源口感更为纯净。迈过这个门槛,对水元素的控制更为精准。
林满慧尝试着逆转水系异能,看着脚边小草叶片中的水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腾,渐渐枯萎……
她心中一惊,这样的操作有违天和,尽量不要使用。至于净化,对人体有益,倒是好事。
林景严拎着酒瓶子与林满慧一路有说有笑地回到了家,林景勇站在门口一脸焦急地张望,见到他俩这才松了一口气,笑着说:“老五刚回来就和小妹到处疯,不饿么?快来吃饭。”
林景严看着眼前这个习惯将家人照顾得妥妥帖帖的四哥,刚才一刹那间的不服气早已烟消云散,微笑道:“饿了饿了,我在学校就想念四哥做的菜。”
林景勇笑眯眯地端出准备好的饭菜——红烧肉、清炒菠菜、小葱煎鸡蛋,再加上泡萝卜、腐乳,下饭又营养。
晚饭只有三兄弟一起吃,林景严就着香喷喷的大米饭一口气吃了三碗,满足地摸着滚圆的肚皮,感叹道:“四哥,你做菜是真的好吃,难怪米粉店生意这么好。”
林景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都是大家帮忙,小妹种菜养鸡、春妮招呼客人,大嫂邻居帮着收拾……”
听到春妮二字,林景严心中一酸,低下头半天没有说话。
林满慧知道他情伤虽浅,却也需要时间方能愈合,便笑着嘱咐了一句:“四哥,天气热了,米粉的新鲜程度要求更高,你和周婶商量着每天做多少,千万别浪费啊。”
说到米粉店的事情,林景勇马上来了精神:“放心吧,这种手工制作的米粉口感更为滑嫩,可是保鲜麻烦,我们每天只做五十斤,卖完就用面条代替。”
我们。
这个字眼再次让林景严呼吸一滞,他清咳一声,强笑道:“好,这样就好。”
林景勇现在爱情事业双丰收,正是满心欢喜之时,看弟弟、妹妹更觉得可爱漂亮,笑眯眯地看着林景严:“老五,你在大学读书辛苦不辛苦?我看你瘦了点、白了点,是不是学习太累?回家来就好好休息,米粉店也不用你帮忙,有春妮就够了。”
林满慧有些担忧地看了林景严一眼。
一回生、两回熟,林景严被刺激到第三回 之后渐渐没了感觉,苦笑道:“好,那我看楚队长那里有没有车队跟,如果有,我就跟着走走,长长见识。”
林景勇在老五、老六面前完全是一副慈母心肠,点头道:“你将来是要做大生意的人,现在多走动一下肯定好。”
过了两日,正在大三暑期的林景信回来了,还带回来曾经在信中提到的女友,邵小珊。
邵小珊是省城人,身材高挑,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卡其裤、运动鞋,眉宇间一抹英武之气,颇有几分飒爽之姿。
这样的邵小珊,与曾经林景信看上的贺玲,完全是两种类型。
林景信与邵小珊是同学,邵小珊是省城人,父亲是公安系统的老领导,家境良好。邵小珊喜欢林景信身上的坚韧与谦和,林景信欣赏她身上的正义感与豪爽。
虽说父母在省城工作,邵小珊却被父亲教育得很好,半点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很尊重人。看到林景信家里兴旺团结的模样,她这才放下心来。
穷一点,没关系;从小地方出来,没关系;最重要的是有一颗仁爱、上进之心。看林景信与兄弟姐妹和谐相处,就能知道他是个善良谦让的人。
这一天下午,午休之后暑热难消,林景信索性骑着自行车,带着邵小珊在农场四处走动,介绍着自己曾经生活的地方,不知不觉来到旧时居住了十几年的三分场连脊房。
两人停下自行车,坐在那棵大银杏树下歇凉。
“林景信……”一个怯怯的声音。
林景信抬头一看,是以前的邻居、西头范家大姐、范志英。她穿一件天蓝色的工作服,左胸之上印着“军山棉纱厂”字样。
纱厂工作三班倒睡眠时间不固定,尤其是凌晨到早上八点那个夜班,整宿不能睡觉,还是比较辛苦,范志英的圆脸现出几分憔悴,黑眼圈很重。
林景信收住了脸上的笑:“你好。”
范志英双手拧着衣角,神情羞涩:“你,你现在大学还好吗?什么时候毕业回来工作?”
林景信双手背在身后,面色淡淡的:“还好。”
林景信平日里待人以诚,见谁都是客客气气,却独独对范志英不假辞色,这让邵小珊心里泛起了嘀咕。
自从林景信上了大学,范志英再难见到他。陡然见到,原本很是惊喜,等到打过招呼却发现他身边站着个打扮洋气、长相漂亮的大姑娘,心中妒意渐浓,坚持继续问:“你什么时候毕业回来工作?”
林景信看了她一眼,嘴角浮起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和你,有关吗?”说罢,站起身推起自行车招呼邵小珊往家走。
范志英突然鼓足勇气,挡在自行车面前,大声道:“林景信,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邵小珊是个爽快人,最讨厌这藏头露尾的话,当时便站定,拉了一把林景信,很认真地说道:“你跟她把话说清楚,别搞得不清不楚的,平白让我误会。”她的目光坚定清明,这让林景信停下脚步,抬眸面对范志英。
“生气,生什么气?”三年的大学时光给了林景信足够的底气,不再是以前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自卑青年。
范志英没想到他会反问,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林景信的声音里满是不屑:“因为你高中给我写情书生气?还是因为被我拒绝反而倒把一耙生气?或者……因为我父母去世之后你立马拉下脸跟我们家划清界限而生气?”
范志英一张脸胀得通红,红得要滴出血来。
“我,我那个时候还小,不懂事。后来不是跟你道歉了吗?为什么你还是要这样不依不饶?”
林景信面带寒霜,冷冷道:“年少,不是做错事的借口。伤害过别人,也不是你道一句歉就能抹平。念在我们曾经同窗,看你是个女孩,所以你做过的那些事,我并从来没有跟弟弟妹妹们提起,也没打算找你讨回公道。只希望你也知趣一点,继续老死不相往来就好。”
范志英没有想到几年不见,林景信变得这么犀利。他以前不是最老实本分,被贺玲骗得滴溜溜地转吗?
范志英的父亲是纱厂的老职工,林景信的父亲是纱厂书记。那个时候的林景信父母皆在,成绩优异,令人仰望。她芳心暗许,高一时偷偷写了封情书却被他拒绝,她觉得自尊心受损,便在班上哭哭啼啼地让人误会是林景信暗恋她。
林景信心善,没有辩解,但自此却背上了一个暗恋范志英、纠缠不休的名声。
后来,林景信父母双亡,家道中落,只得辍学去林场当临时工养家糊口。再后来搬到三分场的连脊房居住,与范志英成了邻居。
一开始范志英因为喜欢林景信,还关照过林家老三、老四、老五。可是后来她顶职进纱厂上班,第二次向林景信表白被拒之后,就再不肯伸手帮忙。
在他们兄妹与叔叔一家因为虐待小妹一事决裂之时,她还落井下石说过几句难听的话,彻底与林景信划清界限。
再后来,林景信看上贺玲,在林场值班很少回家,两人更难见面。即使见到,范志英也一副怨妇的嘴脸,看得林景信头皮发麻。
现在林家兄妹过得越来越好,她怎么还有脸蹭过来呢?林景信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因此每次遇到她过来拉家常、扯往事都会冷淡以对。
范志英有苦难言。
她喜欢林景信,从小到大都喜欢。她是家中老大,又是女孩,林景信就像是她的哥哥一样,温柔而关爱。第一次表白被拒,她的自尊心受挫,但林景信依然没有戳穿她,任由她对外宣扬是林景信暗恋她。
后来两家情况发生变化,林家兄妹潦倒沦落,她再一次表白,原以为雪中送炭他一定会接受,哪知道依然被拒。
更可恨的是,他还看上个妖里妖气的贺知青,这不是打她的脸吗?她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哪里不比贺玲强?
等到好不容易贺玲这朵烂桃花被斩,林景信却上了大学,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再也追赶不上他的脚步,不管她明示还是暗示,林景信都冷淡得要命。就连弟弟范志杰都讽刺她:人家以前落魄都没看上你,现在当了大学生,哪里还看得上你?别在那里白日做梦了!
范志英只得委委屈屈地将这份心思压下,老老实实上班。日子一天一天地过,范志英悲伤地发现,单位同事、父母介绍的对象她一个都看不上,谁也比不上林景信。
偶尔遇到一两个比林景信条件好的,人家又看不上相貌普通、性格沉郁的范志英。
一来二去的,范志英到了二十八岁,依然单身一人,成了纱厂工会主席、三姑六婆们关注的对象。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范你该成家了。”
“你看你那些同学,小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你再不结婚就要年过三十,成老姑娘了。”
“小范啊,找对象还是得实在一点,你长相一般、性格一般,就是干活麻利点,哪里能要求对方长得好、性格好、学历好?”
“志英啊,你可不能眼光太挑剔,差不多就得了啊。你看你大姨介绍的这个,老婆死了一年,有两个孩子,你过去直接就能当妈,多好。”
一句一句,如钢针刺在心上,范志英简直要崩溃了。
她恨自己对林景信念念不忘,处处拿他和别的男人比;恨林景信的存在提升了自己的恋爱标准;更恨他为什么对贺玲那个不要脸知青巴心巴肝,却对自己不理不睬。
这一回遇到林景信,他的新对象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姑娘,比贺玲强了百倍千倍。嫉妒之火熊熊燃烧,范志英感觉自己如果不做点什么,恐怕会疯掉。
她直勾勾地盯着林景信,眼神有些瘆人:“林景信,我俩青梅竹马,哪怕曾经因为情书的事情闹得不愉快,但那不过是年少时的一时冲动罢了,何必一直耿耿于怀?你对贺玲知青那么好,又是借钱、又是干活,最后被她骗得那么惨,也没见你说过她半句坏话,现在为什么对我却这么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