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穿一件及膝盖的大红色呢子大衣,脖子上系一条白色丝巾,将一张清秀的瓜子脸衬得有红有白,和男人站在一起真是一个天上七仙女一个地下放牛郎。
大厅的吵闹惹来一群看客,好奇地窃窃私语着。
“这是一家子?啧啧啧,如果是夫妻的话,这两口子也太不般配了。”
“苦了孩子,唉!哭得嗓子都哑了。”
“这女的是谁?看年纪也有二十五、六,说是学生吧好像大了点,说是老师吧年龄又小了点。”
“这男的是外地人,你听他的口音,是乡下来的吧,一股子土味。”
被议论的那两个人却都在内心哀嚎。
女人叫姚丽,是1977年恢复高考那一届考上来的大学生,十八岁高中毕业知青下乡在湘西偏远小山村一呆就是五年,苦不堪言。实在熬不住农耕之苦便嫁给当地农民钱多福,怀孕生女,被丈夫照顾得周周到到,总算享了两年福。
高考一恢复,她便报名参加,侥幸考上。她想离婚独自上京,无奈钱多福就是不肯,只好虚与委蛇、卷起铺盖来到京都。
一到京都如鱼得水,心高气傲的姚丽哪里还愿意回那个小山村?连续两年没有回家,钱多福只好抱着女儿过来寻亲。
钱多福现在心如死灰、凄然惶恐。
当年姚丽在乡下时瘦弱、单薄、可怜兮兮,干活晕倒时是自己端茶倒水;怀孕生孩子时是自己把她当王母娘娘一样供着、哄着,明明那个时候她对自己也是感激喜爱的啊。怎么上了大学,就变了一副模样?
两年不见,妻子洋气、自信的模样似乎闪着光,令他睁不开眼睛,似乎多看两眼都是一种亵渎。
她的美、年轻反衬出他的丑、苍老,这让钱多福不安。她想让他在招待所住下,他却只想抓住眼前这个和自己生活了两年的妻子。
钱多福看着姚丽,满是风霜的眼睛里盈满泪水,头一摇眼泪便纷纷而下:“姚丽,你跟我回家过年,你考上大学之后已经有两年没有回家了,秀秀一直在家盼着妈妈。求你了,跟我回家过年吧,我们都离不开你……”
旁人看这男人实在可怜,都忍不住帮他说话。
“有话好好说嘛,你躲着不回去让孩子怎么办?”
“对啊,夫妻一体,既然有了孩子就该一起过年,哪有让男人寻到学校来的道理?”
“考上大学就抛夫弃女?这不是现代陈世美吗?”
“这是哪个系的学生?太没有道德了!”
旁人的议论让姚丽情绪接近崩溃,她拼命想甩开这个死死抓住自己胳膊的男人,尖叫起来:“钱多福,你抓着我做什么?我是个人!你不能限制我的人生自由。我好不容易才考上大学,有我的追求、我的梦想。我求你了,放过我吧。”
钱多福额角青筋暴露,从胸膛里吼出一直想说的话:“我放过你?谁来放过我!你当知青的时候是谁帮你插秧?是谁帮你挑粪?是谁给你洗衣做饭?是你同意嫁给我,是你说要和贫下中农结合在一起的!说过话,怎么能变卦?!”
姚丽低下头努力想掰开他的手指,咬牙道:“我不能变吗?我就不能变吗?这个世界什么都在变!政策在变、招生在变、市场在变、思想在变,为什么我就不能变?
我求求你,和我离婚吧!我和你不一样,你只想守着老婆热炕头,我却想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钱多福听不懂她的话,但深深的恐惧感击溃了他的自尊,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抬头看着这个自己爱到骨头里的女人,苦苦哀求着。
“不离婚,我不离婚。你想读大学就读、你不想生儿子就不生,但我不离婚,你是我的老婆,你得跟我回去过年。”
围观者越来越多,姚丽烦燥不安,一张脸胀得通红。她的力气小,根本甩不开钱多福,她仓皇抬头,看到的却是鄙夷的眼光。
每个人都在指责她始乱终弃。
“原来是知青考上大学之后就抛弃当农民的丈夫,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就不念糟糠之夫了?”
“当年不愿意吃苦劳动的时候找个当地农民,等到上了大学嫌弃人家配不上自己就想离婚,真是什么便宜都占了、半点亏本的买卖都不做。”
“孩子生了也不管,两年不回家探望,哪有半点慈母之心?”
“看着人模人样的,怎么良心就给狗吃了呢?”
议论声越来越响,甚至有人高声骂了起来:“这样的坏女人,还想当大学生?真是道德败坏!”
“她那个男人是善良的,但凡稍微自私一点,只要扣住她的户口,根本就没办法到大学报到。”
“就是,人家有情,她却无义。”
姚丽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脚底下的钱多福,一颗心硬得似铁一般。
“钱多福,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我有文化,你没有;我喜欢文学,你只会种地。我们俩的差距太大了。知青下乡那些年是我人生的低谷,感谢你陪我度过了那些年。但是同样的,我也付出了我的青春、岁月,为你生了一个孩子,开阔了你的眼界,是不是?”
钱多福心如刀绞:“我们不一样,我知道。可是这些不一样难道是今天才有的吗?不是啊!你和我结婚的时候,说过不在意我穷、不介意我没文化,只要我爱你,对不对?”
小女孩秀秀看到父亲跪地磕头,慌忙走到父亲身边拼命拉拽:“爸,你起来,回家、回家!”
她抬头看向一脸冷漠的母亲,渐渐收住了泪,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呸!”
姚丽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别人骂她,可以。钱多福骂她,可以。但是秀秀冲她吐唾沫,不可以!
她抬手指向秀秀:“你如果教不好孩子,那就给我,我来教育她。至少,我会教她孝顺父母、遵守公德,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着母亲吐口水。”
钱多福一听她要带走秀秀,慌忙从地上爬起,一把抱住孩子,死也不肯放手:“秀秀是我的命,你休想把她带走!”
姚丽见丈夫害怕自己带走秀秀,便故意上前拉扯孩子:“把秀秀给我,别耽误了孩子的教育。”
林满慧看到这里,觉得有些无语,拉了林景严一把:“哥,我们走吧。”
这样的故事,在高考恢复之后听说过不少。有姚丽这样考上大学离婚上学的,有男知青返乡之后抛弃乡下妻儿的;更有甚者,男女知青为了回城,离婚后把孩子送给当地人。
——都是时代的眼泪。
还没走出几步,忽然听到后面一声孩子急促的尖叫:“啊!”
紧接着是“咚!”地一声闷响,再然后是男人狂怒的叫声:“秀秀——”
人群似乎被点燃的火把一样,轰地一声就燃了起来,无数声音汇集起来,招待所一片混乱。
“快叫医生!孩子摔到了!”
“报警!赶紧报警!”
“这女的怎么这狠心?就算是孩子咬她也不该下死手推啊。”
林满慧停下脚步,转过身去。从涌动的人群缝隙里,看到这个四岁多的瘦弱小女孩仰躺在冰冷的水磨石地板,无声又无息。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南方小年,祝大家:一帆风顺年年好,万事如意步步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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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点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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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57章
◎异能救人◎
看到这个孩子,一种悲悯之情涌上心头。
林满慧的眼前忽然浮现出自己灵魂归位时的场景——十二岁的自己躺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萌生出离开这个世界的念头。
秀秀就像那即将枯萎的花朵,生命力渐渐流失,直至凋零。如果自己不伸手,恐怕就此命丧黄泉,林满慧于心不忍。
“哥,你等一下。”说罢,林满慧快速转身,三步并作两步,灵活地从人群里挤进去,来到秀秀身旁。
秀秀后脑着地,此刻已经闭过气,面色煞白,整个人就像张彩色糖纸一样,安静地躺在地上。
钱多福想要抱起她,却被旁边的年长者阻止:“不能动,不能动,就怕是脑袋里边磕出了血,一动就会出问题!”
钱多福被吓得失了魂,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围在身边的人,浑身上下都在哆嗦:“怎么办?我怎么办?”
姚丽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右手虎口,那里有一圈青紫牙印,正在往外渗出血珠子。再看看地上躺着的孩子,她一步一步向后退,嘴里喃喃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到她会来咬人,就是条件反射……”
刚才姚丽看到钱多福舍不得秀秀,便故意过来拉扯孩子,想以此要挟他离婚。没想到孩子刚烈,低头一口咬住她的右手,痛极了的她下意识抬手一甩,把秀秀推倒在地,后脑着地。
着地时,那一声“咚!”巨大而沉闷,听着让人眼皮直跳。
孩子已经昏迷,双目紧闭,四肢偶尔抽搐。
大厅负责接待的服务员紧张地打电话叫救护车,再派人去喊学校治安科的人。招待所刚才看热闹的人群也开始担忧,人群里传过来大声的询问:“谁是医生?有没有医生?这孩子情况不对。”
没有人应声,场面有些混乱。
陡然跑上前来的,弯腰察看孩子情形的林满慧迅速成为人群关注的焦点。
“她是医生吗?”
“看这姑娘也才十几岁,哪里就能是医生?”
“不是医生凑什么热闹?真是胡闹!”
“小姑娘你躲开点,千万不要移动孩子,就怕脑袋里面磕出了血,到时就会有生命危险。”有心善的旅客提醒着林满慧。
四周充斥着各种声音,林满慧却进入了一种玄幻的状态。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见,她的眼前只有这一个可怜的孩子。
木系异能自林满慧指尖喷薄而出,淡淡的绿色薄雾将孩子笼罩。闭上眼睛,孩子颅内的一切忽然立体地呈现在她面前,血管在突突地跳动,血液在血管里奔流……
木系异能竟然还能这样用!林满慧忽然发现了新大陆。她没有贸然接触秀秀,安静地蹲在离她半尺的地方。
看到这一幕,林景严才放下心来。林满慧就像一个看到妹妹摔跤,不放心地守在一旁的好姐姐,并不显山露水。
旁观者刚才的质疑与鼓噪顿时消失。
姚丽在人群之后悄悄抬起头,看到林景严时面色一白,迅速低下头,紧紧咬着唇。姚丽与林景严都是1977级、经济系,虽不是一个专业,但平时也有交集,互相都认得。陡然被同学看到刚才发生的一切,姚丽有些紧张。
——林景严看到了一切?自己结婚生女的事情败露了?他会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系里的老师?
林景严没有在意姚丽的反应,他现在只关心一件事:当年袁野老医生说小妹体内有一股莫名的生机,于是她的心脏病莫名好转……现在她忽然主动跑出来蹲在这孩子身边,准备做什么?
别人不了解林满慧,可能会觉得她只是个好奇的孩子,跑过来看热闹。但林景严知道她不是,小妹从来都是个心有成算的人,她不会做无用功。
一刹那,无数念头从脑中闪过。
——风雪天帮罗瑞冬教授解决红菜苔种植问题;
——泡出的茶水总带着薄荷清香,提神醒脑;
——玥玥溺水人人都说没得救了,却被她救醒。
所有的疑惑集中于一个点,让林景严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小妹某一天忽然有了一种特殊的神通,可以治疗植物、动物、人体的疾病。
想到这种可能,他的脑中的第一个念头是:不行,不能让别人知道。不然会被抓去做研究,或者逼她不断治病、救人!
他迅速跑到林满慧身旁,挡住众人投来的视线,弯腰在林满慧耳边道:“小妹你莫瞎动手,等医生过来。”
林满慧没有听见林景严的话,她已经看清楚秀秀脑中的情形——后脑遭受剧烈撞击,血管破裂,淤血积压,颅内压力极大,眼见得马上就要有生命危险。
治还是不治?
她没有犹豫,缓缓伸出右手,轻轻覆盖在秀秀的前额,微闭双目、全神贯注地感知着她脑颅的血液流动,逆转水系异能,一点点控制着淤血消散。
脑内血管众多,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林满慧的动作十分小心。
姚丽忽然尖声起来:“你做什么?不要碰我的孩子!”
一语提醒了一直半跪着守在秀秀身旁的钱多福,他慌忙伸出手,想要推开林满慧落在秀秀前额的右手:“走开!你不要碰秀秀!”
逆转水系异能对林满慧本就有些吃力,突然被钱多福大力袭来,强行中断,林满慧一屁股坐倒在地,胸口一阵气闷。
大厅里有暖气,人又多,额角渐渐有细密的汗水冒出,渐渐汇成一颗一颗豆大的汗珠,顺着太阳穴流下。
林景严看到这一切,又惊又惧,他抬腿一脚踹过去,钱多福应声倒地。林景严蹲下,扶起林满慧:“没事吧?”
林满慧看着五哥,摇了摇头,努力调匀呼吸。血块已经变小了许多,血管破裂的地方也已经修复,现在的秀秀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了。
说也神奇,林满慧的手刚刚离开秀秀的前额,孩子刚才还在抽搐的四肢便变得正常,气息也变得和缓下来。
人群里传来阵阵议论,大都表达对林满慧的同情。
“这姑娘胆子真大,医生没过来,谁也不敢碰这孩子,她倒是敢伸手。”
“这男的是不是傻?人家也是好意,他倒好,把人家推倒。”
“这姑娘好可怜哟,好心好意想帮忙,却被人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