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乱说,林满慧哪里有针对林嘉明,是你神经太紧张了。”
康华和季问松是发小,关系一直不错,听季问松打圆场,他便住了嘴,看着林嘉明说:“为了欢迎你回学校参加高考,晚上放学后我请大家一起到国营饭店吃饭吧?”
林嘉明摇摇头:“算了,我们还是学生呢,去饭店吃饭太花钱了。这样,明天是星期天,早上我请你们吃碗米粉吧,就到林满慧哥哥开的那家米粉店去。”
康华一向唯林嘉明马首是瞻,立马同意:“好主意,那就早上八点在如意米粉店碰头?”
季问松悄悄看了眼林满慧,见她脸上淡淡的,不像是不高兴的样子,便也应承下来。
中午放学后林满慧回到家,对四哥说:“林嘉明回来参加高考,明天还约了同学过来吃早饭呢。”
林景勇对她没什么好感,当时便拉下了脸:“那一家人都讨厌,好不容易消停几年,现在又回来恶心人。”
徐春妮已经与他结婚,也听说过林家旧事,当时便一捏拳头:“她敢来?我揍她!”
林景勇伸出双手包住她的拳头,笑着说:“不至于,不至于。她来吃米粉,那就是顾客,正常接待就行。她若是敢闹事,咱们再教训她。”
徐春妮被他哄得开开心心,眉开眼笑:“那行吧,他敢欺负满慧,我就帮你们教训她。”
林满慧抿着嘴笑了,四哥和四嫂一刚一柔,真是天生一对。
第二天一早,林满慧迎着晨光坐在书桌前读英语,半小时之后听林景勇在堂屋喊:“小妹,吃早饭了。”
合上书,站起身掀帘而出,阵阵骨头汤的香味扑鼻而来。林满慧吸了吸鼻子,屋内弥散着肉香、葱香、酱香,还混杂着酸菜、大蒜、辣椒的香味。
如意米粉店开张这么久,已成为军山农场美味早餐的标志。
只要一说起如意米粉店,大家都得赞一句:“好吃!”不少人提出把米粉店改成全天营业,林景勇也有些意动。
结婚后,家里多了徐春妮这个大力士,做米粉、卖米粉成为一件简单而甜蜜的事。两人有商有量、相互配合,只开早上七点到十点,的确是短了一点。
现在大家手上有了钱,对吃也讲究起来,是不是可以考虑延长一下营业时间呢?
林景勇还在犹豫中,却发现徐春妮怀了孕,这一下可把林景勇欢喜得找不着北。他抱着徐春妮抹起了眼泪:“春妮啊,我谢谢你!我谢谢你!”
虽说父母早逝,但现在自己即将成为父亲,感觉曾经的遗憾被弥补,人生圆满。
徐春妮一怀孕,延长米粉店营业时间的计划便搁了浅。林景勇现在心里眼里都是徐春妮,生怕她累着,恨不得把她王母娘娘一样供起来。
至于米粉店,照常卖三个小时的早餐,卖完五十斤米粉就休息。
没想到,林景勇的坚持竟成了饥饿营销的典范,米粉店更受欢迎了。现在军山农场的人到如意米粉店都知道要赶早,九点之后很有可能就卖完了。
小妹马上就要参加高考,她和徐春妮的一日三餐成为林景勇最为关注的内容。
今天一早林景勇给林满慧煮了一碗青椒炒肉的米粉,上面加了两个黄澄澄的荷包蛋,面上撒着葱花与香菜,还贴心地加了一勺烧青椒酱。
这种干烧辣椒酱是林景勇做的。将林满慧种的薄皮青辣椒洗净控干水,放进铁锅煸炒,等到表皮变成虎皮状放进擂钵捣烂,再加蒜末、姜末、芝麻、盐、糖等调料,热油一浇即成。
焦香味、辣味、蒜味……各种味道在口腔爆开,简直是下饭神器。
林满慧吃得不亦乐乎,辣得直呼过瘾。搞得食客们都问:“林老板,你这个青椒酱怎么我们桌上没有?”
林景勇脾气好,嘿嘿笑着解释:“这青椒酱做起来麻烦,只有这么点儿,不够大家吃的,抱歉抱歉。”
食客们羡慕地看着林满慧,鼓噪着让林景勇多做点,让大家也品尝品尝。
林景勇忙摇手:“忙不过来咧。”
徐春妮走过来一瞪眼:“咱们店小利少,泡萝卜、酸豆角、榨菜免费供应还不够?青椒酱费时费力又费料,让你们品尝?一口下去我们得亏死!”
食客们哈哈一笑:“还是老板娘会做生意,我们买嘛,买还不行吗?”
林景勇看了春妮一眼。
徐春妮歪了歪头,想着青椒酱闲了做做也行,便点头道:“一瓶三毛钱,爱要不要。”
旁人一听,纷纷表示:不管多少钱,明天我就要买。湘省人本来就爱吃辣椒,这酱闻着实在太馋人了。
林满慧冲徐春妮悄悄比了个大拇指,我家四嫂真会做生意。一碗米粉一毛钱,炒码粉一毛五分钱,可是一瓶烧椒酱就能卖出三毛。
刚刚吃完早餐,林嘉明、康华、季问松便走了过来。
看到这家在军山农场越来越有名的米粉店,再看到林景勇与徐春妮恩爱和谐的模样,林嘉明心中暗自咬牙。明明她的梦中林景勇就是个没用的男人,一辈子为兄妹收拾烂摊子,怎么竟然被林满慧改造成农场第一个成功开米粉店、赚得盆满钵满的男人?
自己的父亲也知道未来市场经济腾飞,可惜放不下身段做街坊生意,一天到晚都想开大酒店。只可惜折腾了这几年,也没见有什么起色。
林嘉明没有作妖,她要了三碗炒码米粉,安静地坐在桌前吃了起来。
旁边都是嗦粉的声音,嘴里的米粉柔滑筋道,浓浓的米香味让林嘉明叹了一口气。从小她就知道四堂哥做饭好吃,没想到只一碗米粉都能让人心情舒畅,也难怪这家小店能够赚大钱。
军山农场就这么点大,林景勇每个月到储蓄所存钱的事情,没多久就传开来。个个说得有鼻子有眼睛——
“每个月都能存上一、两百块钱,林景勇早就是万元户了。”
“唉哟,就那一毛钱一碗的米粉,能够挣这么多钱?”
“他家自己种菜、自己做米粉,成本低啊,当然能挣钱!”
“春妮命好哟,嫁了个有钱人。”
林嘉明回到农场,听到这样的传言,心里又酸又涩,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因为林满慧一家子大闹糖厂,林正刚与杨静芬被解除领导职位,她在农场实在抬不起头来。走在路上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坐在家中突然有石头砸窗户,再加上奶奶葛翠萍整天神神叨叨,林嘉明哀求父亲帮她转学。
哥哥林建功帮她办了借读手续,在凤梧县一中读高中,三年下来,一直努力刻苦的她成绩遥遥领先。高考是她的执念,一定要考个好学校,这才对得起自己做的那个梦。
父亲林正刚送几位知青参加高考,原以为会是自己未来的人脉,没想到一个个都是白眼狼,考上大学寄了些钱过来之后就再没有下文。父亲气得肝疼,在家里骂了半天娘之后便闹腾着要做生意。
将家中积蓄拿出来,林正刚在县城盘下一家酒店,装修得富丽堂皇,原以为可以赚钱,没想到凤梧县人口流动少,根本没什么人来住,生意冷清,亏死。
这次回农场,林嘉明想就近观察一下林满慧,顺便取点经。都是知道未来发展的人,凭啥她就能把日子过得这么红火?
不仅林嘉明有这个想法,林正刚亦有此意。债主们一波一波过来,他已经快撑不住了,便借口陪嘉明高考回农场打算躲一阵子。
林正刚来到米粉店,大声道:“老板,来碗炒码米粉。”看到这家小小的米粉店人头攒动,林正刚内心很是不服。
以前那个结巴子,见到人连句话都说不清楚,竟然能够成为万元户?自己早早知道未来走向,又当了十几年的厂长,扑腾了这么久竟然没有赚到钱。
真是邪门!
林嘉明见到父亲,忙起身打招呼:“爸,你怎么也来了?”
林正刚摆摆手,看着过来与长辈打招呼的康华、季问松点头示意:“好好好,你们好。”
他瞟一眼背对着他埋头吃米粉的林满慧,哼了一声,心里骂一句:真没礼貌!不过他怕林满慧,不敢说出来。
林景勇走出来,见到是林正刚,脸一拉,瓮声瓮气地说了句:“你来做什么?”
林正刚笑眯眯地回答道:“你这是米粉店嘛,来者是客。”
林景勇想说什么,却被徐春妮悄悄拉了拉他的胳膊,在他耳边说:“他想吃,就给他做,反正也赚钱嘛。”
林景勇向来听老婆的话,乖乖地回到厨房,煮了碗米粉出来。
林正刚的表情略带嫌弃,挑起一筷子放进嘴里,瞬间被惊艳到。比起这碗米粉,以前他吃过的差太远。
老大家的老四有这样的厨艺,以前怎么从来没有听嘉明说过?早知道,把他挖到自己的酒店,肯定能招徕不少生意。
林正刚正在动歪脑筋,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响亮的吵闹声,抬头一看——唉呀,不好!
自家老婆杨静芬,正拖拉着一个穿白裙子的女人往这边而来,嘴里骂骂咧咧着。
“不要脸的小娼妇,偷汉子偷到我家来了!你这个千人踏、万人踩的破鞋!老娘今天要是不把你这张脸划花,就不姓杨!”
一群人跟在杨静芬身后看热闹,有的看戏不怕台高,大声道:“杨大姐,你家老林老牛吃嫩草,出息了啊!”
“哈哈哈哈……”底下人笑弯了腰。
“啪!啪!”杨静芬怒火中烧,伸出手掌狠狠地抽了那白裙子两耳光。她是从小干惯农活的人,身体强壮,抡起胳膊来发威连林正刚都招架不住。
听到这清脆的巴掌声,林正刚眼皮一跳,心里开始发慌,左右看看,想找个空档溜了。
“一天到晚装可怜,你家是不是死了人啊?整天穿条白裙子恶心人。看到男人骨头就轻二两的□□!年纪轻轻的你正经找个男人不行吗?粘上我家老林,你也不嫌他那张老脸糙得慌!”
林正刚贴着墙根悄悄跨过门槛,刚想跑开,却被林景勇一把拉住:“你吃了米粉还没给钱呢,想跑?没门!”
林正刚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一把塞进林景勇的手中:“都算我的,都算我的。”
他越是慌着走,林景勇越不让他走。难得看他吃瘪,当然不能放过。
“一碗炒码粉一毛五,加鸡蛋一毛八,四碗米粉一共七毛二,我还得找你两毛八,你等着啊——”
杨静芬顺着林景勇的声音看过来,一眼便盯住林正刚,她一只手揪住白裙子的头发,另一只手遥遥指向林正刚,深吸一口气,舌绽春雷。
“姓林的,你莫跑!老娘不把你对狗男女治得服服帖帖,就不姓杨!”
这一场热闹太大,呼啦啦围上一群纱厂职工、米粉店食客、周边住户。林满慧走出堂屋,靠着门前砖柱,看向面孔扭曲的杨静芬。
林嘉明的脸气得通红,坐在堂屋椅子不肯挪窝,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落,太丢人了!她怎么就摊上这么一对一天到晚吵架的父母?
杨静芬手里揪住的女人头发很长,披散下来遮住了脸,看不清楚是谁。不过,看她身形苗条、打扮精致,应该比较年轻。
林正刚出轨,小三被杨静芬抓了个正着,真是一出大戏!
白裙子不敢说话,努力护住自己的头发,刚才头发被杨静芬下狠手扯下一绺,半边头皮都在发麻,痛得牙一抽一抽的。
两人挣扎之间,长发滑到一旁,露出一张白净清秀的脸蛋。
林满慧与林景勇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是她?”
徐春妮正站在林满慧身边看热闹,见这兄妹俩的表情似乎认得眼前这个被暴打的小三,好奇地问:“你们认得?”
林满慧点头道:“她叫贺玲,就是那个骗了二哥钱的女知青。”
徐春妮听说过这个故事,看到贺玲被杨静芬抓在手上可怜兮兮的模样,幸灾乐祸地哈哈一笑:“活该!”
林正刚不敢跑,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放低了姿态哄着杨静芬:“你这是做什么?事情都没搞清楚就把人拖到这里来,这不是闹得大家都没脸么?嘉明还在米粉店里吃早饭呢,你还让不让她做人?”
杨静芬听说林嘉明在店里,声音这才放低了些。她咬牙一把扯过林正刚,狠狠揪住他的耳朵,对着他的耳朵咬牙低吼:“你还晓得要脸?你把这女人都带回农场了,还想要脸?老娘男人都被抢了,还要什么脸!”
林正刚的耳朵被她扯得生疼,嗷嗷叫着求饶:“松手、松手!我们有事关起门来说,莫在外面闹。”
看到丈夫一点骨气也没有地求饶,再转头看贺玲捂着脸哀哀痛哭,杨静芬越想越气,心口一阵阵发寒,一大口唾沫吐了出去,正啐在林正刚衣领上。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我听了你的话,关起门来说。你答应得好好的,把这小娼妇送走,永远不再见面,结果呢?结果呢?”
“我就是要闹!闹给军山农场所有人都看!让你那大哥的几个儿子看看,让你那七十几岁的老父亲看!”
杨静芬一拍大腿,忽然松开手,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喊起来。
“老天爷啊,活不下去了啊——
大家都来看呐,五十几岁的男人,有儿有女,儿子都接媳妇了,老不要脸的找了个二十几岁的破鞋啊。
老林家的祖辈们都来看看呐,林正刚耍流氓啊,道德败坏,你们把他收了去吧……”
唱念做打,齐全活儿。
林满慧看得津津有味,坐在屋里的林嘉明却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了进去。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只是为了恶心一下林景信,把贺玲调到糖厂来,竟然就引来狼入了室。
贺玲怎么就看得上自己父亲呢?一个二十几岁的女知青,一个五十出头的半退休老头子,他们两个怎么就勾搭到了一起?
杨静芬在那里气得吐血,林嘉明在这边悔恨交加。
康华见林嘉明一张脸通红,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不禁有些同情她。虽说她的父亲生活不检点、母亲是个泼妇,但林嘉明是无辜的。
康华安慰她:“林嘉明你莫哭,这事跟你无关。”
季问松看了她一眼,慢悠悠说了句:“心正品正端,德正人自忠。心不正,德不正,自然不忠不孝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