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奉玉连忙捂住嘴:“殿下请止步,我此刻连说话的口气都是又酸又苦的胆汁味,您离我远一些。”
“漱漱口吧。”身边突然递过来一个拔了塞子的小酒坛,云千叠又往前伸了伸:“木樨花酿制的。”
她接过去仰头空口接了两口漱口,又递了回去:“殿下随身带酒吗?”
云千叠收了酒,一步跨到她身边极为文雅地掏出手帕为她擦了擦唇边的酒渍,随后将一个香囊挂到了她的腰上:“是为你带的,我猜你喜欢木樨花。”李奉玉这才闻见那香囊正散发着悠悠的桂花香味。
“既然你不习惯立在云头,那咱们换个法子走。”云千叠突然一把箍住了正悄悄往后退的李奉玉骤然腾空,漆黑的夜里突然划过一道五彩祥光,李奉玉被这光华照得睁不开眼睛,只觉得周身一阵眩晕。
待她睁眼时整个人已经身处云端,她似乎平平稳稳地躺在一方柔软的氍毹上,耳边风声猎猎,却好像被一堵无形的墙挡在外面一样,丝毫吹不到自己脸上。
“玉玉,你可是无化境唯一一个能把本公子当坐骑的人。”
耳边传来云千叠的声音,她这才发现自己竟是在这凤凰的背上,身上顿时就吓得发软,这要是一个不稳把她给颠下去了,那她岂不是会摔成一滩烂泥?
正这样想着呢,这凤凰就真的歪了一下翅膀,李奉玉忽悠一下险些翻倒,惊慌失措地失声尖叫起来,手脚并用的乱抓一气,终于抓到了凤凰的脖子,两手死死揪着那些柔软而华丽的羽毛。
今夜繁星璀璨,夜色浓的像泼墨一般厚重,无化境里的山川河流都看不清。
她只能感觉到云千叠将她带向了东边,很快她看见了那浩瀚无垠的东海,心里又怕了起来。
“啊——”凤凰突然开始往下坠落,她死死抓着他闭眼尖叫,直到双脚落地时她的手还如钳子一般死死地攀在他的脖颈上,云千叠弓着身子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好了,玉玉,没事,下次我不逗你了。”
李奉玉惊疑不定地睁开眼发现云千叠正抱着自己,立马弹开身子往后急退两步:“殿下,你……你站在那里就好,这样说话我也是能听到的。”
云千叠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玉玉,你确定你要站在那里么?”
她下意识地扭身往后看了一眼立马吓得慢慢地蹲下了身子,她身后是一条仅有尺宽的凸起的狭窄石道,两侧便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那小道如一柄刀刃插在这山崖上,哪里是人能爬上来的路!
再仔细地看了看这崖顶,也就一张床榻大小的地方,云千叠也正站在另一面崖边上。
他缓缓走来搀她起身,极为温柔地扶她坐在了崖顶的中心处,地上不知何时铺了一张长绒氍毹:“玉玉,你什么都不要想。不要想着躲,不要想着逃,也不要想着攻击我,毕竟我可以飞,可是你不能。命只有一条,还是仔细些好。”
李奉玉稳定下情绪来,乖乖地顺着他的意坐在了他的身边,这样好像真的没那么怕掉下去了,但是离他那么近又让她浑身不适。
一张大氅铺上二人的肩,云千叠握着酒壶运力片刻后递给了她:“酒已温热,请。”
她缩在大氅里没有伸手,云千叠突然自己含了一口转身扳起了她的脸,她立马夺了那酒壶浅饮一口,酒是极好的酒,可此时此刻身边的这个人着实令人心慌。
“这里叫千星崖,是离星空最近的地方。你能在这里看到最大最亮最多的星星,它们闪烁在夜的幕布上,就像你身上的鲮纱裙一样,世间难求。”
云千叠一把揽住她让她靠在了自己的身上:“崖顶冷,你靠过来些。”
李奉玉一直绷着,每当云千叠转身过来看她的时候,她就手足无措地拿起酒壶喝一口。两个人不咸不淡地尬聊。
一壶酒喝完以后,她已经不受控制地放松下来了,开始专心致志地盯着天上的星星看。
“你看这璀璨星河可有想到什么?”云千叠信手一挥,一道五彩霞光如流星划过。
她望望四面低声叹道:“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心中却莫名地想到那个人,那个纤尘不染、孤傲高洁的白孔雀,就是她不敢惊扰的天上人吧。
云千叠有些意外:“方才你说不爱看星星。”
她没好气:“我祖母说,每一个死去的人都会变作一颗星星。这满天星星都是死人,那有什么可看的?”
“那你看得还挺入神。”
“我在找我祖母是哪颗星。”
云千叠低头看了看脸色微红的她,眼睛扑闪扑闪地眨着,翘翘的嘴唇傻傻地半张着,心里莫名想笑,灼无咎到底喜欢她哪里,这丫头说得好听是个直心眼儿,说不好听就是傻乎乎的。
“听说你是石心得道的,与我们还不太一样,连灵力都没有。我也很好奇啊,你一个死物还有祖母?”
第60章
恐惊天上人
李奉玉突然警觉起来,顺口编了个瞎话:“我祖母又不是石头,人家收养我不行吗?”
他轻嗤一声忽然转身托住了她的后脖颈,那双荡悠着盈盈笑意的桃花眼离她越来越近,她往后梗着脖子想要躲开,一双手死死地推着他的身子,却瞬间被他用缚仙索捆了个结结实实。
云千叠压着她双双倒在地上。
天哪,这个变态。
她紧紧的抿唇将脸往边上扭,只觉得那温热的鼻息在她的耳下颈肩来回嗅闻,她痛苦又羞辱地闭上了眼睛。
云千叠你这个死雀雀,如果你一定要这样的话,那就别怪我往死里咬你。
“玉玉,灼无咎有没有亲过你?”温热的唇贴着她的脖颈,似是在有意逗弄她。
她咬牙回答:“没有。你休要胡言,主君大人乃是真君子,他待我如兄如父,怎会有你这般龌龊的行事。”
他抬头将她的脸扳正,笑得邪魅至极:“呵呵呵,灼无咎这个杂种一向要强,居然也有让我抢先的时候。”
「砰」的一声,云千叠捂着嘴闪起身来抹了一把,手上面上满是鲜血,唇上一道口子正渗血。
李奉玉的额头上赫然一道伤口也已经开始冒血,她咬着牙恨恨地盯着云千叠:“你们骂他是杂种,嫉妒他坐在那帝君的位置上,毁他声名,但是,他就是比你配!”
云千叠突然扑过来掐住了她的脖子,面上却是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是么,你还真是对他死心塌地,我问你,我有哪点不如他?不够英俊,不够体贴,不够出身,还是不够像他那样心狠手辣?”
“玉玉,你应该庆幸,你遇到了我。你不知道多少怀春女子见本公子一面都会觉得三生有幸,可我偏偏最中意灼无咎的女人。他的一切,都是好的,本公子都喜欢,都想要。”
他松了手斜挑着眉望着她笑,转瞬又是一副心疼的神色。
“你这个傻女人何必如此抗拒,你弄伤自己我也会心疼的。”
云千叠扶起大喘粗气的李奉玉收了她身上的缚仙索,仔仔细细地扶正她的发髻,把那两支快要掉下来的步摇插正:“玉玉,你既如此信他的话,那便在此等着吧。”如果你还能活着。
他回身看了看惊魂甫定的她:“恐惊天上人?呵呵,可笑!”
云千叠纵身一跃不见了身影,氍毹、大氅倏忽不见,李奉玉坐在这崖顶哆哆嗦嗦地抱紧肩膀,此刻像极了她在玉仑山迷路那一夜,又黑又冷,手足无措。
那时,她有阿倦护体。如今,她孤身一人。
她蜷缩着身体冷静了一刻,只觉得意识已经开始模糊。
不行,她要想办法下山去,不然她会被冻死在这里的。
没有人知道她死在这里,或许多年后哪只过路的鸟会发现这千星崖顶上有一具白骨。
她颤颤巍巍地走到那刀刃一般陡峭的石头小道上,蹲下身去伸出了一条腿,鞋底似乎有些滑,她咬牙开始半蹲着身体扶着崖边一步一步地往下挪。
云千叠说过这千星崖可以爬上来,下面的山道比较开阔,越往上越窄,最后窄到只能一人手脚并用的往上爬,很多人爬到这一步望见那两侧的悬崖就怕了,可他不怕,他爬上来过好多次。
既然他能爬上去,那她就能爬下去。
夜色浑浊,眼前的山峦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纱,李奉玉提着心吊着胆一步又一步地蹲坐着往下挪。
两只鞋子不知何时已经掉落崖间,足衣被挂破后会时不时地挂到石尖,她索性脱掉扔了,赤着的双脚早被磨得血肉模糊,起初是尖锐的疼,然后是麻木的僵,慢慢地变成了绵延不断的锥心刺骨。
然而每踩到一块儿棱角突起的石块儿她都感到幸运不已,为这疼痛感到欢欣鼓舞,因为这意味着她又能活着迈出下一步。
平滑圆润的石块儿不会伤到她的脚,但是可能会要了她的命。
一如她当下的处境,想要活着那肯定少不了受罪,如果吃不了苦那就一死了之。可是生命如此珍贵,她为何要轻易放弃?
天光渐亮,她终于走到了可以放心站起身来下山的小道上。
举目四望,这辽阔的山间如海浪般翻腾着清晨的云雾,她就像那枝头吐出的新芽一样迎来了新的一天。她独自在黑夜里走过了万丈悬崖,她不是个只会闯祸的废物。
李奉玉豁然开朗,尽管此刻的她仍然满腹心酸一腔委屈,但是,她活过来了。
她累了,也顾不上这身鲮纱裙有多么珍贵,就靠着山石小道席地而坐,等待着日出的来临。
红日于东方的云海中乍然升起,天地间莫不是一片金光沐浴,连那些崎岖险崛的山崖都没有了夜间的狰狞可怕。
她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叫万物生于天地归于天地,山川河流、虫鱼鸟兽,以及她这个人,日后恐怕也要在这无化境里归于尘土。
李奉玉摊开双手看着那些伤口和血污,咬咬牙扶着地站起了身。
只见下山的方向里缓缓走上来一个高大的墨色身影,她愣愣地站着没有动弹。
灼无咎在离她大约一丈远的地方站住了,他仰头看着那发髻与衣衫凌乱的人狼狈不堪地呆立在他眼前,脸上没有惊讶、没有欣喜、没有感激,更没有「哇哇」哭着扑向他,她似乎一点都没有那种大难蒙赦的惊喜和失狂。
李奉玉的心砰砰直跳,那根一直绷着的弦儿终于可以松下来了。只是,她为什么一点都不开心?
喉头似乎有什么东西梗在哪里,她往下咽了咽,却仍觉得嗓子酸痛,这酸痛感「刷刷刷」地一下窜到了眼眶上,但是她不想流泪。
灼无咎往上几步走到了她的面前:“你还好吧。”
她「嗯」了一声。
“你还真是舍命不舍财,这么狼狈的时候都还记得把那两只金步摇给拿下来别腰上。”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损她吗?
李奉玉吸了吸鼻子:“主君大人早该知道,我一向如此。下山吧,我在这里待够了。”
灼无咎立即转身:“你不用本君带你瞬行回去?”
她瞧着地上的石块儿拒绝了:“我想自己走下山,看看这千星崖究竟有多高。”
灼无咎不再说话,有意放慢了脚步。
第61章
对不起
她倔强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但有灼无咎陪着便略有些大意,一不小心绊了一跤直接跪趴在了他的身后。
他扭身一看忍不住叹了口气,俯身一伸手竟发现她赤着脚,两只脚磨的血肉模糊,裙摆被踩的血迹斑斑他都没发现。
他一直以为裙摆太长那都是尘土污渍而已。
李奉玉连忙把脚缩回了裙摆下面,狼狈地把脸转到了一边,藏在袖间同样血迹斑斑的手也那么明晃晃地暴露在他眼前。
灼无咎抿抿唇蹲在了她面前:“你用不用本君抱着或背着你走?”
她抬头反问:“很远的,你能一直抱着吗?”
说着又要起身来:“不用,我要自己走下去。”
灼无咎没有回答,也反问起她来:“那么远,你能一直走回去?”
她不做声咬牙打算继续走下去,走到哪里算哪里。
灼无咎从前真是没有发现这死丫头怎么这么轴,说话也不由得带着几分气性:“这种事情你何必如此要强,说句软话就那么难吗?”
他顿了一下:“你不觉得委屈吗?”
李奉玉强睁着眼睛一边转眼珠子一边眨眼:“不是主君大人说的么,技不如人者死有余辜。我若真死在云千叠手上也不算丢人,我有什么可委屈的。”
他居然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地激她:“本君还从来没见过哪个女人能把挂在眼眶上的眼泪给咽回去的。”
李奉玉崩溃了,灼无咎你这个突变的怪鸟一定要句句扎心吗?
她连说话都带上了一丝颤抖:“你一定要把我惹哭吗?”
灼无咎依然神色犀利地盯着她:“难道你真的不觉得委屈?毕竟你昨夜所受之苦完全是被无辜牵连,云千叠不过是拿你撒气来挑衅本君罢了。”
她转过脸去迅速地转了转眼珠,抬手将眼角的泪滴擦去,却无法控制鼻涕不流出来。
真是太难堪了,李奉玉崩溃地捧住了脸,恨不能把灼无咎给踢下山去,这么丢人的时刻她只想戳瞎他的眼睛。
一张手帕塞到了她的手里,灼无咎终于识趣地转过了身:“你可以大声哭的。”
李奉玉还是忍住了,她可不想在这只坏心眼儿孔雀面前像哭丧那样的嚎叫,她虽然难受的厉害但她的脑子还是清醒的。
过了好半晌她才逐渐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只见灼无咎蹲在她身前拿着两张干净的帕子抬起她的脚细细擦拭着,然后化出一双鞋袜小心翼翼地给她穿上。她坐着一动不动,心里却在翻江倒海。
灼无咎站起身望了望下方的山道:“走吧,本君陪你下山。”说着回身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她盯着那只手犹豫了半天,理智最终战胜了情感:“谢谢主君大人,我自己可以。”
话毕已立起身打算迈脚,却不妨灼无咎并没有理会她的拒绝仍旧牵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很大,温温热热的,几乎将她的手握住了大半,就像她记忆里曾经没有变心的爸爸一样,牵着她的小手晃晃悠悠地带她走在田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