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眼一瞬不移地微眯,觑着眼前垂首不语的男孩,眼中玩味,手中把玩着一枚色泽鲜艳的橘子,亮色在乌沉木桌上滚来滚去。
空旷的大殿,静地只剩橘子滚动声。
“让我猜猜,该知道你都知道了吧?不知道的你可以问,我都会回答你。”
少年咬着牙,垂眸沉默了很久,才似下定决心般猛地抬头盯着陆深。
“你为什么那么做?”
“……”
陆深沉默了一晌,估计也没想到少年会问出这种最没用的问题,艳色的橘子才他两手间滚来滚去,最后啪地一声,被他一掌碾烂了一个,迸出粘腻的浆汁。
他走下台阶,缓步踱到少年身边,扯过少年的衣摆,狠狠擦去手上的汁液,就像他常年这么用少年的衣摆擦拭沾满血污的手一样。
少年习惯了,也强忍着不适,皱眉不语。
陆深轻笑,森然地很。
然后凑到少年的耳边,掀起唇皮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因为……你不够脏啊,你得和我一样脏,才能让他在底下也能气地再死一回。”
你为什么这么做?
这句话蕴含的信息很多,可以是问陆深为什么要弑父?
为什么要故意透露那些破绽让邱继敏知道真相?
为什么明知不共戴天还要将仇人养在身边,甚至将他培养成一个足以与自己匹敌的对手?
少年双目轻阖,深呼吸抑制住自己的微颤,他本是众人口中扶不起的阿斗,整个苍涯门根本没人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陆深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可这个有恩于他的人不仅是他的兄长,也是他的仇人!
陆深对他说了一句话,“你不该是来报恩的,你该是来报仇的。”
那句话,陆深也对邱凭峰说过,“我不是来报恩的,我是来寻仇的。”
少年一双眼已微湿,颤抖着剑都要握不稳。
“……什么仇人?他……他不是你仇人,他没有对不起你。”
“他怎么就没有对不起我了?他做了什么事,你又能知道多少?”陆深冷嗤他,激起的情绪又极快地平缓下去,就像是故事中的人与他无关一般地冷静对待着。
“我……我知道!我就是知道!”少年狂嗥道,他眼眶都红了。
一贯以来,他对陆深是惧怕的,陆深对他严苛至极,却什么好东西都往他身上砸,他教他,就像当年邱凭峰教陆深一样!
可人的情绪经历长年累月的积攒,不是能消弭的,而是汇聚酝酿在心底某一处,将荒芜润泽成无涯的海岸,只需要一道迸裂的缝口,就会倾泻而出。
如洪水猛兽。
邱继敏平时再畏惧陆深,此刻也像是豁出去了般,不顾一切。
将邱凭峰对陆深的好,一点点一句句地道出。
“他自将你带回来后,就对你很好,他教你习武练剑,学字作画,他对你委以重任,将门派大小事务都交你做主,我都看得出他对你那么好,你怎么都不信呢?”
“……”
“你懂什么?禁书记载怎会有假?”
禁书记载的怎会有假,何况陆深查了那么多年,早就揭秘了所有困惑,邱继敏越这么说,他越觉得胃里泛酸,恶心地很,邱凭峰伪装地连儿子都骗,骗了一个又骗了第二个。
少年越说越哽咽。
可陆深波澜不惊,他不在意。
邱继敏在还不知道陆深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时,曾隐约有点妒忌他,怨憎他,也埋怨过自己的父亲对一个外人那么好做什么?明明他才是父亲的孩子,他才该是掌门之位的继承者。
可后来,他也渐渐明白了,自己天赋实在是太差了,能力也很差,还很胆小怯懦。
苍涯门在他手上不会更好,只会更糟糕。
当他亲眼见过陆深的能力,修为时,他终于明白,他的这个大师兄将是他一生无法超越的存在。
他从妒忌的小鬼变成大师兄的崇拜者也不过短短几月时间。
他见过陆深笑容温和,如玉君子的模样,见过他谦和有礼,待人忠诚的模样……
不虚地说,陆深成了他的榜样。
怯懦胆小的孩子拖着不敢冒进的步子,手指紧张地搅着衣摆,怯生生地站在陆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