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顺急忙应声,心里啧啧地咋舌。这可真是宠上天了,也难怪,当初唐姑娘从楚王府回来惊悸起烧,王爷就做了好几日的噩梦。后来宫门口一顿折腾,病得差点没救回来,王爷也跟着几乎小死了一回。
若说王爷之前还能碍于自尊,端着点架子,如今是连脸也不要了,任她摔打折腾,只当打情骂俏。
瞧,唐姑娘气得一脚踹王爷身上,他还不是面不改色地拍拍衣裳,换另一边凑上去让她继续踹。
“心里有没有舒服些?”
他越平静,蘅玉的心里就越恼怒,她的理智想压下不受控制的情绪,感性却不由分说地任凭怒火爆发。
她失控地吼叫出声:“你凭什么关我?你放我走!”
随着话语,她随手抄起茶杯砸向傅峤。蜜水泼了他一身,茶杯从他肩头掉到膝头,又滚落地面。
仆从吓到了,惊慌失措地跪了一地。
蘅玉呆住,她的手颤抖着,情绪瞬间由难以控制的高昂转向无法自拔的低落,她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溢出来。
“对不起……你不要管我了,离我远一点。”
傅峤没有丝毫不愉的神色,他靠近蘅玉,非常温柔地环抱住她:“没关系,水不烫,你砸得也不疼。既然心里不痛快,要不要喝点酒?”
蘅玉埋在手心的头抬起:“酒?”
“今天是你的生辰。太医说,可以许你稍喝些酒。”傅峤用蛊惑一般的声音在蘅玉耳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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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已经不知道写得啥玩意儿了……落泪。
主要就是傅峤恢复前世记忆了,这狗比开始操作了。
第54章 醉酒
“上次曲江学会,老师给你喝过石冻春,当时怎么喝的?”傅峤引她说话。
“直接喝的。”蘅玉低声道。
她的情绪依然不高昂,安静地坐在一旁,呆呆地注视傅峤的动作。说是喝酒,她其实没被勾起什么兴趣。
蘅玉知道,最近她应该出了些故障。
不光是身体上的病痛,她心上也得病了。
傅峤总让她多吃些食物,多喝些水,可她其实不觉得饿,也不觉得渴,她甚至连味道都尝不出来。
最严重的不是饮食上的问题,反正即使她不吃,照顾她的婢女也会按时按量地催促她吃的。而是她经常发呆,每次回过神就已经过去了半天。
要么天黑了,要么天亮了。
她试图回忆,可记忆总是朦胧又模糊,像是贼偷把她呆愣的时间从生命里偷走了一样。
“蘅玉。”傅峤温好了酒,轻轻唤回了她的神志。
“温酒?”蘅玉努力弯了弯嘴角:“老师说,石冻春需佐冰餐雪,方才入喉凛冽,并杂梅香。”
“那是老师的喝法,这是你的喝法。你试试,哪种更好喝?”
蘅玉接过酒盏。石冻春里放了各色的鲜果,用红泥小炉烹至微烫,清凛怡人的酒香与浓郁甜蜜的果香汇聚交融,闻起来十分诱人。
“可合你的口味?”傅峤问。
“嗯。”蘅玉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实际上她没能尝出任何味道,酸甜苦辣咸,都已经在她的舌尖消失了。
但她喜欢酒下肚时的感觉。先是返上喉咙的辛辣,随后是波浪一样柔和平缓的眩晕,像有一双手温柔地抱着她摇晃,视线开始旋转。
一杯,两杯,三杯……
她终于逃离了一切,可以无所顾忌地徜徉在虚空里。
傅峤没有喝酒,白玉的酒杯捏在他指尖,甜美绯红的酒液他只喝了一口。
这种甜腻果香的酒非他所好,若非蘅玉在宫宴上说过一句喜欢,他是压根不会多加注意的。
酒里兑了蜂蜜,又用梅蕊雪水稀释,不会醉人,即使喝醉,醒来也不会不适。蘅玉的酒量差,这种酒下肚三杯,就迷迷糊糊地醉倒了。
她歪歪斜斜地倚着凭栏,勉强撑住无力的身体,用手臂遮住的雪白面孔上流下一行泪痕。
“我……你说……为什么老天要给我,第二次机会?”
傅峤的动作顿住。
“不……不应当的。一个人,两条命,我怎么配?!我怎么配!”蘅玉猛地揪住傅峤,泪眼支离破碎地质问他:“你说,我要怎么还?两条命,我如何还得起?”
“为了成全我。”幽然的低语融进夜风。
傅峤掐住她的脸:“你是我的,你的命自然也是。我说否,你就不能死。他们如何值得你如此作践自己。你不欠他们,那些债,我帮你还。”
蘅玉听不进去,她沉浸在醉意中,摇摇晃晃跌进傅峤怀里。
傅峤抱着她,一言不发,直到张顺进来通传了件事。
“蘅玉,蘅玉。”傅峤轻轻摇晃蘅玉。
蘅玉努力地凝聚视线,懵然‘嗯’了一声。
“醒了吗?你哥哥来了。”傅峤的嘴角向上勾了勾。
“哥哥?哥哥是谁?”
“你忘了吗?唐明煦,他最欢喜你了,在他心里怕是没人能比得上你。”
“欢喜?”
“欢喜。”
“我吗?”蘅玉睁着的眼里又滚下来泪珠来。
傅峤没有回应她,低头吮走了那滴泪,随后毫不犹豫地转头离开了。
他半刻都不想看唐明煦和她站一起。
唐明煦踏进花园时,蘅玉身边没有一人,正独自坐在小亭中,举手往口中倒着残酒,已然烂醉如泥,什么都不知道了。
“蘅玉!”唐明煦急忙上前扶住她,心疼坏了:“傅峤怎么让你一人在此?竟还让你喝酒?”
“你,你是谁?”蘅玉眯起双眼,努力从摇晃的视线里分辨他的脸。
唐明煦深吸一口气,柔声道:“我是哥哥。”
“唐,唐明煦?”
唐明煦愣住,一只小手在他心间揉了一把。他第一回 听见蘅玉唤他的名字,而不是叫他哥哥。
蘅玉却全然不顾他的震动,手一张扑了过来。馥郁清甜的酒香喷到唐明煦的面上,他听见胸腔中心脏在失速地跳动。
然而下一刻,
“你喜欢我?”她睁着醉眼,甜甜蜜蜜地问。
唐明煦的心猛地停了。
“蘅……?”
“你不觉得,恶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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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白院,傅峤捏着玉壶,一壶壶地灌着非他所好的石冻春温果酒。
“那边如何了?”
“回王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唐公子突然抛下唐姑娘走了,神情不太好看。”张顺答道。
岂止是不太好看,他当差这么些年,还从未见过唐氏公子如此惨白落魄的模样,瞧着真让人揪心。
傅峤极其轻微地松了口气,立即返回花园把蘅玉抱回寄白院。
蘅玉次日醒来,彻底忘记了昨日的事情,她只觉得脑袋空空,黑甜一觉睡得极舒服,平常恹缠难振,今日难得打起了精神头。
一有精神,蘅玉就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想起李周。
他们死了,但事情并没有结束,还有很多后续需要解决。她终于能鼓起勇气,去询问她之前迟迟无法直面的事。
蘅玉唤来张顺,问:“李仁……李周家的孩子,现在在哪儿?”
“王爷怕姑娘惦记,特意接到王府住着。姑娘想见他?”
蘅玉不知道怎么回,她不敢见他。她怕李仁问她爹娘去哪儿了,他要爹娘。
傅峤回府听张顺提及,就直接拉着蘅玉去看他。
“远远看他一眼,不让他见着你。”傅峤哄她。
蘅玉就站在藩篱另一头,隔得老远,只看了他一眼。
五岁的孩子还没记事,好吃好喝地养着,再有人陪他玩,很快就能把父母抛在脑后。锦衣玉秀的小小一团站在树下,他正磕磕巴巴地背千字文。每背出一段,照顾他的姑姑就奖励他一枚指头肚大的甜粉毕罗。
“莫让他吃太多点心。”蘅玉喃喃道。若是嫂夫人……一定不会给他许多甜食的。
他现在没有母亲了。
没生养过的姑姑怎么会像母亲一样细致呢?她们想不到的,五岁的孩子吃了那样多的点心,会吃不下饭。
他长大后,会记得他曾有一个爱他入骨的母亲吗?会记得他曾有一位含冤受害的父亲吗?
她不想再看了,转身离开。
她走得那么快,闷头向前冲着,心里的痛苦、难过、不堪全倾注在两条腿上,恨不得一口气跑出十里地,把自己累倒才算完。
傅峤默不作声地跟在她后头。
突然蘅玉一停,含着泪光的双眼再也不是空洞洞的了,幽深处闪着炽烈的两朵火焰。
“随便你对我做什么,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你。我要真相大白,害死李周的人得到报应。”
傅峤面不改色:“好。”
次日早朝,靖王上书。
奏请三司重申李周谋害皇嗣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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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傅·狗·峤:反正我不会得到报应。
铛铛!裴狗给蘅玉灌酒是为了彻底□□……所有人都在痛苦,只有他在恋爱脑……
第55章 花押
一下朝会,太子带着傅峤回了东宫。
他屏退闲杂人等,只剩他们兄弟二人。太子挥手:“坐。”
傅峤动了动嘴角,并不十分自然,却也是寻常人无异的笑容了。
“皇兄和父皇越来越像了。”
太子闻言瞥他一眼,“会笑了,看来唐蘅玉还有些好处。”
他提到唐蘅玉,傅峤就不说话了。太子淡淡地睨着他,神情不喜不怒。
俗话说皇家无亲缘,但他以往其实一直把傅峤当成幼弟看待,毕竟他大傅峤许多,足以当傅峤父亲,傅峤幼时又饱受母后虐待,很小就暴露了一些不太好的苗头。
太子一直怜惜他,想让他通了人情。
谁道他情窍开了,人情却没全通,半通不通的,是个冷血负义的白眼狼。
“今早为何重提李周案?”太子似笑非笑:“想查凶手?要李周的命是父皇下令,至于楚王庶子的命,我还以为你知道是谁干的呢。”
傅峤眉头皱了皱,眼神凉透了:“父皇老了,如今做事很是糊涂。”
他也没料到唐晋英对他的刺激这样大,按理来说,他是在见了那个女人之后才彻底疯狂,行事偏执不管不顾。
傅峤想了想,心中亦能了然。
当初的对手如今仍身强体壮,风华不减,是权柄在握从容不迫的唐氏家主,他却皱成了老橘皮,动一动喘三喘,最重视的权力像紧握手心的沙,愈是握紧愈发流失。
区区一个娇生惯养的唐氏养女,都能凭借舆论倒逼他的意愿。
他只怕宁愿鱼死网破,也不愿意顺了唐晋英的意。
太子半阖双目,遮挡住不明的眼神:“父皇再老,亦是你我的父亲,更是你我之君。”
傅峤嗤笑,没有接话。
太子睁开双眼,这次的目光,再不是把他当成幼弟了。
“既然你动手了,那便不要半途而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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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朝会,百官谏言之下,皇帝最终下令由大理寺负责重查李周案,刑部与御史台协同行督查之责。
命令一下,迅速传遍了朝野。
傅峤下值回府,便遇见蘅玉站在二门处等他。
她张了张嘴,千头万绪不知从何问起,但她那双多情妩媚的眼睛,分明写满了疑问。
“莫急。”傅峤温声说道,递给她一份卷轴。
蘅玉认得那卷轴的样式,是大理寺内部的案卷记录。她迟疑接过,不安道:“我能看吗?”
按规矩,她自然是不能看的。但这是傅峤自行调查所得的记录,他又是大理寺卿,让他夫人看一眼怎么了?
所以傅峤理直气壮地说:“当然。”
蘅玉捏着卷轴不吭气。坦白而言,大理寺卷轴她不是没看过。
上一世傅峤帮唐莹琇查案时,曾私下里拿回家一份密封卷轴,并把那份卷轴秘藏在书房的暗格里。
原本她是不知道的,她能进傅峤的书房,但不会乱翻,放在表面上的公文她都不会多看,又怎么会翻天覆地地寻找隐藏起来的暗格。
但唐莹琇表现得太明显了,蘅玉觉得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不察觉另一个女人和夫君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
他们共同守护着一个秘密,那个秘密甚至不能让他夫人知道。
什么秘密如此重要呢?她是傅峤的夫人,他们才是一体,有什么事情,唐莹琇知道,他却必得瞒着她呢?
蘅玉想不通,理不明,然后打开了那个暗格。
她忘不了被傅峤和唐莹琇正巧撞到时他那冰冷刺骨的眼神,唐莹琇就站在傅峤身侧,垂着眼帘,嘴角轻抿着,没有看她一眼。
她羞耻得几乎站不下去,恨不得化成霜,化成露,在他们火辣辣的注视下消失不见才好。
如今同样一份大理寺案卷,傅峤却说‘当然’。
蘅玉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呆愣着没有动弹,傅峤直接拿回卷轴,拆开,放到她眼前。
“你不想细看吗?”傅峤轻声说:“是李周的验尸记录。”
蘅玉眼皮一抖,惊诧地直望向他:“验尸?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会给李周验尸?难道他的死因不是……”
“确是割喉而死。”傅峤说:“只是我想不明白,二皇兄志短才疏懦弱优柔,以前从未采用过酷刑施虐的手段,为何能如此残暴地对待李周。”
“……或许是他太过悲痛施刑泄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