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番外1西席(下)
从本心来说,蘅玉在路上其实并不想背书。
巡视多好玩呀!
冀州这边,民间庆祝丰收有踏歌的风俗。
百姓们燃起巨大的火堆,绕着火堆大声唱歌,随着歌声踏步而舞,场面宏大古朴,气势惊天动地。众人齐齐歌唱踏步,仿佛大地都要震颤起来。
蘅玉扒着车窗观看,恨不得丢下书本,自己也跑进去一同唱歌一同踏步。
傅峤黑着脸,强行把她按在车内,但凡脑袋探出窗外,必要戴上重重幕篱。
可以说十分没有自由了。
但与在车内做那等事情相比,她还是挺愿意背书的。
车里铺设得再如何舒适,空间总归狭小,又不隔音,外头陪侍跟随众多,蘅玉一点都不敢出声,连喘急了点都被人发现。
每次他起坏心眼,她就和小死一次似的。
所以但凡傅峤在车上神情变得暧昧,蘅玉就立即警惕,率先把他踹下马车去。
时日长了蘅玉发现,竟是他教她读书的时候起念最多。
这人满脑子都是些什么?简直辱没了过去十余年的圣贤教诲。
傅峤有什么办法,他也不想的啊,可蘅玉叫他师兄诶。
摸着下巴,他决定教蘅玉叫句夫子试试。
蘅玉说什么也不从。主要是夫子两个字实在太过羞耻,他不知羞耻为何物,蘅玉却是三讲四美好少年,此生最为尊师重道。
在那种时候叫他夫子?必!不!可!能!
……然后便在傅峤许她踏歌的交易下狠狠动摇了。
为了踏歌,她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一次之后,傅峤舔着嘴唇下车了,精神奕奕跑了好几里马,她蜷在马车里,一连三天都觉得浑身发麻。
但踏歌还是好玩的,相当值得。
蘅玉特地换上本地时兴的窄袖上衣,艳丽的襞褶长裙,学踏歌的姑娘把彩绳编入发中,考虑到她已经成亲,便没有把头发梳成辫子,而是盘成了发髻。
换完后,她特意跑去傅峤面前,捏起裙摆转了一圈,让他看裙子旋转后绽开的绮丽大花。
“傅峤你看,好不好看?”
傅峤盯着她看了一会,没忍住在她涂着赤色口脂的红唇上轻碾重吮地亲了一口。
“好看,我很喜欢,多买两盒这色的胭脂。”
蘅玉忙着擦他唇角沾上的艳红,闻言抬头瞪他:“我哪个口脂你不喜欢?”
“嗯。那个紫色的稍差些,显老。”
傅峤说完,转头吩咐人再送套男装,他也要和蘅玉同去。
蘅玉没说话。那盒唇脂她也不喜欢,是太后赐的。
夫妻二人便与民同乐,一同去参加了踏歌。
踏歌的人群中有男有女,许多男子会在踏歌的时候邀请心仪的姑娘,一夜歌舞,隔天便能成就许多情人。
这也是傅峤不愿让蘅玉参加的原因。
以她的容貌,怕是蜂蝶狂涌,连挡都挡不及。
但或许是两人共同出现的原因,男男女女投注的视线虽多如牛毛,上前邀请共舞的人却寥寥无几。
长眼就知道不可能比得过她(他)身边之人,又何必上前自取其辱?
傅峤牵着蘅玉的手,两人一同唱歌踏歌,饿了便去火堆旁取吃羊肉,灌下凉茶,一夜下来,反倒是傅峤更意犹未尽。
“还想踏歌吗?”抵达下个县之前,傅峤询问蘅玉。
“不想。”蘅玉正有事在忙,连头都不抬。
她正在做的事也是郭璇玥提给她的建议。
郭璇玥说,白读书不如不读书,宋祭酒都教她十几年,也没见她考出个明经,可见她并非读书的料。只是她不擅读书却能写书,不如将她巡视之中的所得所想尽数落于笔端编册成书,这样一些风俗传闻便能有书可考……
于是,蘅玉便开始了。
从此以后,蘅玉比傅峤还热衷于巡视州县,短短三年编出一册冀州风物,传回长安好好给宋祭酒和成国公涨了回脸。
而傅峤,换成唤蘅玉夫子,在府中又多玩了几次。
第62章 番外2唐明煦
唐明煦亲眼见到蘅玉时,她还没有名字。
无比幼小的一团躺在雪锦缎的襁褓里,她的皮肤比雪锦缎还要白。
听纵元说,她来府中后一直哭闹不休,饮食不入,再哭闹下去,怕是会衰竭而亡。
唐明煦知道她的来历,也知道父亲当初的打算,所以听到这个消息后没有半分波动,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数日过去她还能哭闹不休。
所以当得知父亲过去看望她时,他一时好奇,也去看了一眼。
正巧撞上父亲抱起她。
而她原本皱着小脸在哭,可看见父亲,便哭声一顿,睁开眼瞧了瞧他。
父亲便拉了他看,“你等着,她可机灵了,看见好看的人便会笑。”
“您看她是想笑的意思……”唐明煦话没说完,她转头,滴溜溜的眼珠瞥见他,突然喜笑颜开,露出一个极可爱的微笑。
“父亲,她笑了!”唐明煦忍不住激动,保持不住唐氏宗子的庄重内敛,扒着唐晋英的手臂探头看她。
唐晋英颇有些不太乐意,一直拿手指逗她,可她却对他更有兴趣,还招着两只小手想让他抱。
“他才几岁,把你摔了就高兴了?”唐晋英点着她的鼻尖,把她放在腿上,接过金匙喂她羊奶。
她这时一点也没有纵元所说的‘饮食难入’,舔着勺子喝奶喝得专心致志,像他曾养的小狗。
“父亲,不能把她留下来吗?”
唐晋英没有说话,脸上的笑意也淡了。
唐明煦便闭上嘴,没有再问。
但话该怎么说,若是有人养过蘅玉,便知道她究竟有多让人放不下。
慢慢熟悉了之后,她对谁都会展露笑容,只要轻轻一逗,便会咯咯咯咯地笑开。当时府里仆从还未削减,每个侍女都愿意去逗弄喂养她,纷纷说没有见过比她更乖更可爱的孩子。
留的时间越久,他便知道父亲越狠不下心肠。
随后有一天,父亲将他叫去,指着三个名字问他,哪个名字听起来好些?
他还记得,第一个是芳瑱,第二个是荷玘,第三个是蘅玉。
都是意头极好的名。
父亲既希望她像芳香美丽的草植一般欣欣向荣,楚楚动人,又希望她似光华内敛的美玉一般坚不可摧,腹有诗书。
前者是没什么问题,后者显然是没什么可能了。
蘅玉两岁的时候,父亲带他拜当世大儒宋祭酒为师,当时宋祭酒虽还不曾举世闻名,却也有三千门生,桃李天下,为旁人所尊崇。
蘅玉也闹着要和他一起叫老师。
当时他还小,老师心想反正是带孩子,带一个是带,带两个也是带,早点替蘅玉开蒙也未尝不可。更何况,他两岁已咿咿呀呀会背诗了,蘅玉想必也不会愚笨。
谁想到,宋祭酒只教了三日。
第一日,蘅玉跑来窜去,抓起宋祭酒的墨碇,小手一挥扔进了鱼池,那墨碇是老师寻摸来的药墨,约莫药性太强,把一池活鱼给毒死了。
第二日,蘅玉藏在门口吓人,一位师兄正好中了招。倒不是被她吓到,而是她动作太敏捷,为了闪躲像球似的到处乱滚的她,师兄一屁股跌坐在石阶上,把尾椎骨给摔折了。
第三日,她眼馋老师的吃食,趁旁人不备,偷了老师的酒喝,一杯下去醉倒在地,吓得老师连魂魄都差点吐出来。
蘅玉就这般被遣送回府了。
直到她五岁,开蒙没再请过一个老师,而是由父亲手把手教出来的。
唐明煦自认为他一直把蘅玉当妹妹看待,转变开始于她十二岁那年元宵夜。
当时他已入太学,同窗时有关系好的笑他,说是蘅玉姿容如此,年纪小小方显绝色,他将来如何会有看得入眼的女子。
唐明煦嗤之以鼻,蘅玉还是个小女孩,不过比旁人精灵古怪些罢了。
元宵夜那日,他与同窗约定赏灯。蘅玉缠着他要去。
唐明煦禁不住她撒娇,便带了她去。那一年元宵,有户人家做了极高极壮观的灯树,点燃的火烛能照亮半条街道,恰逢落雪,灯光照亮了雪色。
灯火辉煌,玉壶光转,雪落如星雨,她高兴得喜笑颜开,在火树银花下拉着裙角旋转。
他身旁的同窗纷纷看痴了,盯着她移不开眼。
唐明煦心中略有不快,想把蘅玉叫回身边,刚转向她,蘅玉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回首朝他嫣然一笑。
十里银河星辉聚落凡尘,比不过她回眸浅笑的盈盈。
唐明煦听见胸腔内心跳如鼓,转头落荒而逃。
所以当把蘅玉交给傅峤时,唐明煦的内心非常平静。他的爱未必比傅峤少,但当他察觉心中情意,下意识地转身逃走,他便注定了败北。
父亲在蘅玉成亲当日,拿开了他的酒杯,只道了一句,“这点你像你的母亲。”
在感情中,怯懦便意味着错过。
他明明比谁都更早地与蘅玉相遇,却是最没有资格触碰她的人。
从他逃走的那一刻起,他就只能是她的哥哥。
后来,蘅玉离开了长安,随傅峤就藩。他们相见的次数更少了。
上一眼她才初嫁,下一眼她便为人母。
她与傅峤成亲五年,产下一个女儿。
那个女儿却极像傅峤。
分明是女儿!
唐明煦载了三车礼物前去冀州探望,临走却再不想看见她。
为什么蘅玉的孩子,芯子里能漆黑成一团?
那看穿人心的本领,简直同她父亲一模一样。
又过了三年,蘅玉又产下一胎,这次是个男孩。
唐明煦当时在朔州,山高路远,无法亲至,只派人送去了礼物。
直到三岁时,才见了他第一眼。
那孩子与蘅玉真像。见人便笑,顽皮可爱的模样与蘅玉幼时,分明是同一个模子套出来的。
唐明煦与他相处了三月,便将他收为了学生,此后十年,有多半是同这孩子一起度过的。
那孩子聪慧得很,时时见他欲言又止,后来长大了,终究没憋住问他。
“舅舅,你是因为我娘,才终生未娶吗?”
唐明煦认真地想了想,摇头。
“非也。”他是因为他的父亲。
他父亲纵情一世,于女色上并不十分检点。但一生并没有过什么喜欢的人。
有蘅玉之后,因育女实在头痛,才改了年轻时的荒唐不经。
前后对比,后者并不比前者有所缺憾。甚至前半生的随性还为后来埋下了极大的隐患。
唐明煦便觉得,既无喜欢之人,又何必与不喜欢的女子牵扯出那么些麻烦事呢?他倒宁愿和学生呆在一处。
离世之前,走马灯在眼前一一拉出回忆。
他这一世没有什么遗憾。
唯一略觉可惜的是,当初那元宵灯树辉光流转,实在漂亮,他合该上去拉住蘅玉的手。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君君大王砸雷的番外。再次鞠躬感谢支持
(我再也不承诺番外了(感觉绞尽脑汁(稍微补充了一下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