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玉？你有什么事？”赵三警惕。他听唐明煦说过，这个妹妹素会撒娇黏人，用她那张谁都顶不住的面孔，再软嗓一求，便是登天摘月，也能缠得人昏头转向地答应。
蘅玉咬着嘴唇，狡黠地瞧着他笑。
赵三只觉得腿有点儿软，他想起唐明煦的警告，要是猜到蘅玉有事相求，别犹豫，赶紧跑，再不跑，就跑不掉了。
赵三当下转身，丢下扇子，落荒逃走了。
“你跑什么呀？你别走啊！”蘅玉一跺脚，气道。
在旁围观了全程的刘五笑得直不起腰，蘅玉瞅一眼他，心想华阴刘氏五公子可比赵三更有钱，立即上前拍拍他肩，问：“宋祭酒的字，你要不要？”
刘五展开卷轴，便知道是蘅玉正经求来的字，嚯一声：“宋祭酒可真疼你，居然给你写了狂草。”
宋祭酒的字在长安颇有盛名，是书法大家，正楷有翰墨之冠的美誉，他的狂草更为人所爱。
“不过市面上又不缺宋祭酒的字。”刘五摸着下巴，随便掏出一份策问，策问下头，赫然就是宋祭酒的评语。
“四门学有许多寒门学子，好用这招骗字去卖。”
所以长安那么些书法大家，就数宋祭酒的流传出去的字多。
“况且咱们想要宋祭酒的字，哪用得着买……”刘五把卷轴交还给她，笑道：“你要卖字，不如卖靖王的，他的字，一百幅女学也有人抢着买。”
蘅玉顿时打通了七窍，连连点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她上下打量刘五，她记得，刘五也是女学备受欢迎的美男子，便又露出了笑容，紧紧扯着了刘五的袖子。
“小五哥——”
刘五浑身一哆嗦，用力拽回袖子，没拽动。他虚假地笑笑：“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还是叫我刘五吧。”
他抖抖袖子，蘅玉的手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晃了晃。
“什么没安好心！”蘅玉用力拽着他，软声道：“帮我写几张字呗……”
刘五沉默，又一抖袖子：“松开。”
蘅玉在这方面特别老道，看刘五神色就知道他屈服了，立即松手，殷切地磨墨铺纸。
世家子，读不好书，却不会画不好画，写不好字。刘五落笔，龙飞凤舞，舒展飘然，俨然已有几分神形。
等他一写完，蘅玉赶紧又铺纸续上。
一连写了十张，刘五终于忍不住翻脸，“你真准备让我写一百张啊？！”
而隔壁的隔壁，傅峤还翻着书。蘅玉左右不来，他正纳闷，忽然听见‘唐蘅玉’三个字。
“唐蘅玉呢？”
“她没来甲班，去戊班寻了赵三公子，又去请托刘五公子帮忙，最后拿着什么东西走了。”
傅峤啪的一声，合上了书。
问话那人仍在好奇地追问：“她拿了什么东西？”
到了第二日，国子监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蘅玉五两一张，在女学卖起了华阴刘五公子的字。
第11章 阻碍
刘五气得倒仰，他刘氏五公子的一幅字，别说五十两，五百两都有人上赶着买好吗！
旁人听说后大乐，打趣叫他刘五两，刘五愈发生气，莹琇却高兴得不行。
十张字一扫而空，半天入手五十两！她捧着白花花的银子乐开了花。
不过她不能薅住一只羊挼，蘅玉很有远见，刘五不过中等之姿，卖出十张字也就顶天了，她得开辟另外的道路。
蘅玉心中已有人选，大裴和她哥。
既然刘五都能卖出十张字，那她哥一百张不过分吧？至于大裴，蘅玉想了想，觉得五十张可能不是问题。
她依旧把傅峤排除在人选之外。
等下课，蘅玉捧着五十两纹银去找刘五清账。字是刘五写的，她负责卖，蘅玉单方面决定跟他五五分。
她觉得，卖也很费力气。
刘五看见她没有好脸色，怒气冲冲问她：“你怎么一幅才卖五两？”
蘅玉眨眨眼：“太贵了吗？”
这可是她考虑很久定下的价格。她月例十两，若叫她拿出一半来买刘五的字，她断断不愿意的……
纠结一夜，她到底财迷心窍，违心定下如此高价。
幸亏女学的同窗够有钱，蘅玉感慨。
刘五不想理她了。
蘅玉掏出银子，分成两堆，把其中一堆银子推给他。
“给你的。”
“这是卖来的银子？”刘五看见银子，又气又笑，问。
蘅玉用力点头：“我们五五分！”
居然还记得给他钱。
刘五气笑出声，他把银子交还道蘅玉手里，拍拍她的脸蛋，道：“拿去吧，当你小五哥请你吃茶。”
她没想到刘五如此大方，当即喜笑颜开：“多谢小五哥！”
捧着银子就跑走了。
等回到家，蘅玉趁接竹点月不注意，悄悄钻进了书房。
唐明煦的东西都在他的书房，蘅玉不敢去。她想起她书房中也有一些练字的废稿，决定去废稿里翻一翻。
说是废稿，可蘅玉瞧着，她哥的废稿都比刘五认真写出来的好看。
她仔细挑出二十来张没有墨污，没有虫蛀，也无发黄的，卷起来偷渡回房，藏到了书箧里。
第二天若无其事地背着书箧到女学去了。
一到女学，便有人双眼晶亮地围上来，冲蘅玉一眨眼。
蘅玉心领神会，从书箧里掏出一卷纸，伸出两根手指一扭。
顾客不满意了：“十两？昨天不是五两吗？”
蘅玉哼一声：“这可是我哥哥的字！刘五能比吗？我哥哥好看还是刘五好看？我哥哥学问好还是刘五学问好？”
顾客沉吟，认同地点点头，爽快掏出十两银子。
二十三张字一抢而空，蘅玉收获二百三十两。短短两天，她赚了二百八十两银子！
无本生意真好做啊！
蘅玉自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她爹却又悄无声息地把大门关上了。
“蘅玉卖字？”唐晋英震撼：“她又用不到钱，卖温仁的字作甚？多少钱卖的？”
“十两。”
“……”唐晋英皱了皱眉：“这傻孩子。”
他以为是谁痴迷唐明煦，蛊惑蘅玉骗走了温仁的字。
“京中的姑娘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把温仁的东西都好好收起来。”
下学，蘅玉再次偷溜进书房，震惊地发现哥哥的字画笔迹全没有了！连他用过的笔墨纸砚都被收了起来！
蘅玉又委屈，又不敢问，只好无奈放弃了哥哥，瞄准了次要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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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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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斗法
蘅玉给大裴写了信，派接竹连夜送到了裴府。
大裴拆信一看，十分无语，但还是找出十来张书稿交给接竹，让接竹带回成国府。
蘅玉检查过后，去掉两张轻微无损的，剩下的又卷起来，和昨天一样偷偷拿到了女学。
她这次没有大张旗鼓，而是私底下找到郭璇玥，问她：“大裴的字，你要不要？”
郭璇玥双眼猛地放光，左右环顾一圈儿，见没人在意，赶紧拉着蘅玉躲到角落，压下声音问：“裴公子的字？”
蘅玉点点头。
“你有多少张？”郭璇玥很豪气：“我全要了。”
“一共十张，每张八两，一共八十两银子，谢谢惠顾。”最后一句是蘅玉特意跟人学来的。
郭璇玥听了一默，八两银子……她这价格简直是在糟蹋她的意中人！小心翼翼抱着字轴，郭璇玥忍不住道：“靖王的字要比裴公子的好卖，你要是缺钱，不如多卖点靖王的字？”
总之，别再八两一幅，卖裴公子的字了！
蘅玉只笑了笑，她当然知道傅峤的字更好卖，这不是没找到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拿到他的字嘛。
见蘅玉不搭腔，郭璇玥抱起字便要走，刚走出没几步，她突然想起什么，又退了回来，神色严肃。
“刘博士知道你在卖字了，你小心些，别被他抓到了。”
刘博士才不会去抓蘅玉现行，他直接找到了唐晋英。
再大的官儿，在上门告状的老师面前，也得灰头土脸的挨骂，尤其刘博士正直刚烈，尤其看不惯某些世家子女的娇奢做派，更别提蘅玉竟在考前搞这旁门左道。
在刘博士看来，蘅玉不缺钱，在女监生中卖各位名公子的字画，分明是故意扰乱监中学风学纪！
于是，当着尚书省一众下官的面，刘博士把唐左相一阵好骂，唐晋英唯唯诺诺地连声应是，没底气还嘴，他闺女最近好像确实不太省心。
等下值回府，唐晋英憋着火，叫接竹点月询问，这才知道蘅玉又找裴子谦要了字拿去卖。
他左思右想，要不是裴子谦提供，蘅玉哪儿来的东西可卖？
都是裴子谦不懂事！
于是立刻使人去裴府，把裴子谦叫来，明里暗里地埋怨了一顿。
等蘅玉再写信给裴子谦，饱受了一顿无妄之灾的裴子谦强硬拒绝了她的无理要求，并表示再也不会为虎作伥了！
她爹真是不讲道理！蘅玉捏着裴子谦的回信欲哭无泪，难道她的事业，就要这样中止了？
扒开荷包，倒出银子，蘅玉仔细数了数，加上大裴的八十两，如今她已经有三百六十两的存银了！
高兴了一瞬间，蘅玉又低落下来，三百六十两，连永兴坊的茅厕都买不着。
蘅玉脑子里回荡着唐莹琇的面容，忧心忡忡地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蘅玉乘车去国子监。
她纠结了一路，心想她不能认输，离唐莹琇上京，可没几天了！
难道她还想被唐莹琇排挤吗！？
不，她不想！
蘅玉脚下一顿，雄赳赳气昂昂地掉转了方向，走去国子学。
她要去找傅峤！
刚进国子学，便有许多人瞧着她笑，有人大声问她：“唐姑娘，你看我的字值多少两？”
他们都听说了，鼎鼎有名的温仁公子的字，被他妹妹用十两一张的价格贱卖了。
赵三比旁人消息灵通，他知道蘅玉还卖了裴子谦的字，售价八两。他比不上唐明煦，难道还比不过裴子谦吗？
他觉得裴子谦也就是凭一张比他好看的脸，才胜过他，赢下京城公子的名号。
于是一见蘅玉，他便迎上前，摇着扇子，殷切道：“蘅玉妹妹，你还缺不缺字？”
蘅玉闻弦歌而知雅意，但她现在卖字卖得多了，很明白顾客的心理，便不太愿意。
赵三的长相平平无奇，女学没人会喜欢他吧？
但蘅玉看了看他的脸，没好意思把实话说出口，于是她眼珠一转，道：“你想让我卖你的字？”
赵三点头，大手一挥道：“分成全给你。”
又不是分成的问题……蘅玉掏出她带在身上好几天，无人问津的宋祭酒的字，睁着眼开始胡诌。
“你要知道，我现在挑公子，是有门槛的，不是谁都有资格让我卖字。”
赵三一想，确实，从刚开始的刘五，到唐明煦，再到裴子谦，都是京城广为人知的名公子。
赵三便骄矜颔首，示意蘅玉继续说。
“你如果买下这幅字，我就卖你的字！”
“多少钱？”
蘅玉沉吟，宋祭酒和这群人可不一样，老师的身份多尊贵！她伸出五根手指，掷地有声：“五十两！！”
赵三展开字轴，发现是宋祭酒的狂草，当下沉默了一瞬，爽快地答应了蘅玉。
一手交钱，一手交字，蘅玉收起赵三准备好的作品，继续往国子学里走。
“傅峤！”躲在甲班窗下，蘅玉扔了枚石子，砸到傅峤书案上。
她心里别扭，不愿意从正门进去。
多尴尬啊，她在众目睽睽里走到道傅峤跟前，在所有人的目光下跟他说，你给我写几幅字？
蘅玉丢不起这个脸。
傅峤盯着书案上的石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屈尊降贵地扭头，和蘅玉对上视线。
蘅玉冲他勾了勾手。
傅峤仿佛不愿意搭理她，但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起身往外走。
蘅玉松了口气，急忙左顾右盼，找了个避人耳目的地方，躲了过去。
她刚站定，还没等想好说辞，傅峤已经站到身前，一双冷冷淡淡的眼睛瞅着她，蘅玉愈发紧张，不知道该怎么说，急得鼻子上冒出了小汗珠。
傅峤盯着她鼻子上毛茸茸的细汗，冷不丁地回忆起他第一次意识到‘美’的时候。
他记得那时刚过霜降，他五岁，和母后在冷宫。
他只穿着单衣，站在冷宫最阴冷的墙角。墙角生着一种长刺的藤，不光枝干，连叶子背面都是白白的细刺，扎在身上不很疼，却会瘙痒红肿，紧跟着皮肤糜烂。
他当然不会去观察这些玩意儿长什么模样，他只想一把烧了冷宫。但那一日，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看见那藤叶的背面，白刺上垂着一层密密的，娇小又剔透的露珠。
他目不转睛地欣赏着，伸出手，一把捏碎了凝结露珠的藤叶。
他觉得，蘅玉就像那些漂亮的小露珠，晶莹、剔透、美丽，在令人作呕、污浊恶臭的藤叶上闪闪发光。
明明简单得像水晶，他却永远猜不透蘅玉的内心。
就比如现在，她想对他说什么呢？
傅峤饶有兴致的想，求他解决刘博士？还是终于明白过来，想让他帮忙，直接从谁家抢一套房子？
“你……”
蘅玉终于咬着下唇开口了，她的脸红得很厉害，双眼不住闪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