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濮公子向来自信,甚至说是自负。因此,在苏筱第一次跟他说想要解除婚约时,他自信满满觉得苏筱是在“欲擒故纵”。
可是,这些日子与怀清众人共处,不可一世的濮公子受到了空前的打击。
这打击来自萧辞。
年纪轻轻,元婴修为,尊号执衡。而且单论相貌也可以说和他濮榆不相上下。
若是苏筱移情萧辞,濮榆尚可接受。可若不是因为萧辞,濮榆就想不明白苏筱为何忽然转变心意了。
苏筱道:“因为不喜欢你了。”
她神情认真,没有半分作伪。
濮榆了然,“那就是喜欢萧辞。”
苏筱扶额,“我不喜欢萧辞。”
濮榆神情变得奇怪,“苏筱,你怎么会不喜欢我又不喜欢萧辞呢?这世上没有比我们两个更优秀的修士了。”
他语气颇有种恨铁不成钢,怀才不遇,痛心疾首的味道。
苏筱被他的理直气壮惊道,半晌竟不知如何回复。
濮榆疑惑:“苏筱,你该不会是被我伤透了,给自己下了缠情蛊吧?”
“缠情蛊是什么玩意?”苏筱无奈,“你别乱猜了行不行,我谁都不喜欢,说清楚了么?”
濮榆还真作势要在苏筱面前显摆一番,“缠情蛊缠情蛊,是为缠情,能让人的感情被压抑。就好像被蚕吐出来的丝结成茧缠住一样。”
苏筱转身就走,懒得和他多说,“那你就当我给自己下了缠情蛊好了。”
濮榆追在苏筱后面,“不可能,这世上没有缠情蛊了。”
“我自己又养了一只不行?”苏筱脚步不停。
濮榆步子大,倒也不会被苏筱甩在后头,“你这么着急干嘛?”
苏筱道:“我要去找白师姐。”
“白清晓?”濮榆想了想,“我刚才还遇到她了。就是她叫我往这里来的,说苏寄书来了,要见见我们俩。你找白清晓做什么?”
苏筱道:“我想学阵法。其他人没空教。”
“我教你!”濮榆又一把拉住苏筱,“我可以教你,我会。”
“行啊,那你先给我解释清楚,心妄是什么?”苏筱打了个哈欠,枕在手臂上昏昏欲睡。
濮榆翻着《百阵图》,满头大汗。
濮榆其实并没有撒谎,他对阵法真的还算精通,起码《百阵图》早印入脑海。若要绘什么,简直是信手拈来。
但是就像许多人自己懂却没法让其他人也懂,濮榆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一窍不通的苏筱解释这些复杂的阵图。
只能动一句西一句,一会说星宿,一会说宫位,听得苏筱头皮发麻。
自信的濮公子也极其少见地有了几分窘迫。
听到苏筱问心妄,濮榆来了精神,别的解释不清楚,心妄还解释不清楚不成。
濮榆道:“心妄就是陷入内心的境界,一般是因为......”
心妄具体是什么,苏筱已经听萧辞和纪依云解释过两次了,每个人说得都比濮榆清楚,她本意也并非想知道心妄的成因。
苏筱挥手打断自我沉浸的濮榆,问:“我从心妄中醒来之后,有一段时间忘记了很多东西,然后发生了一些事情。但是别人描述的和我记忆中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不一样,这是怎么回事?”
濮榆想了想,道:“类似于民间的鬼压床,你觉得你的意识是清醒的,但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对于我们,就是神识。你的神识其实有一部分还没有完全回来,停留在心妄之中,所以会造成记忆的偏差。”
苏筱若有所思,“只是偏差么?”
濮榆点头。
难怪宁意说的和自己记的不一样。苏筱又问:“会不会有些事情你明明没做,但是却在记忆中出现呢?”
濮榆道,“这也是有可能的。一般会在心妄中扭曲的记忆会有三种。一是曾经发生过的,被你的神识转移到另一个时间,第二种,是真的发生了,但是被扭曲了一点,就像湖面看自己,你能看见你自己,但是因为湖面并不平整,所以看到的你自己的脸都是歪的。”
苏筱:“你的脸才是歪的,那第三种呢?”
濮榆清清嗓子,“第三种,就是你极其渴望发生的,你以为它发生了。”
苏筱沉默了。
如果按照濮榆的第一种解释,那就是,自己在这之前就亲过萧辞,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第二种,自己真的亲了萧辞,但是细节在记忆中发生了一些扭曲,比如萧辞说的可能不是“白清晓”。
第三种,自己极度渴望......不可能,绝不可能。
苏筱仿佛被判了死刑,痛苦的将头埋在臂弯里,重重叹了一口气。
濮榆贴心询问:“听不懂吗?我可以讲简单一点。”
苏筱有气无力,“我希望我没听懂。”
缺心眼子的濮榆终于反应过来,面带喜色,“你是不是梦见我了?”
苏筱:......
濮榆大大咧咧坐在苏筱旁边,揽住她肩膀,安慰道:“没事,不丢人,这很正常。你果然还是......”
苏筱猛地抬头,横眉冷道:“闭嘴。”
濮榆眨眼,在嘴唇上做出一个缝针的动作,神采奕奕。
苏筱思忖一会,决定先将此事放下。还有件更重要的事,关于命格和气运。
苏筱问:“你还记得那两张图,有一张叫‘窥天阵’的,《百阵图》里也没有么?”
濮榆想了想,缓缓摇头,肯定道:“没有。”
“算了,”苏筱道,“你把《百阵图》借我,我自己回去看看。”
濮榆皱眉道:“万一你又陷入心妄如何是好?”
苏筱道:“不会,上次是意外。那张图有些特殊。”
濮榆严肃起来,“你想窥天道么?”
苏筱点点头。
濮榆摊开《百阵图》,指着其中某一页,道:“可以用这个,这个是正经正道阵法。”
苏筱两手一摊:“那你给我看看。”
濮榆伸出食指在半空轻点,一边画一边说:“我先说清楚,这个阵法只能测算出一点点运气。比如可能这些天会摔跤什么的。”
濮榆已经开始为自己可能的失败挽尊了。
苏筱点头表示明白。
阵图成形,濮榆取了一滴苏筱的指尖血,融入阵中。
半晌,没有任何反应。
苏筱眯着眼怀疑道:“你该不会弄错了吧?”
濮榆垂眸,喃喃自语,“奇怪......阵法分明成了。你的命格怎么会是完全空白的?”
苏筱闻言,右手骤然握紧,还真是如她所想。天道下,苏筱这个人已经死了,命格气运也全然不存在了。
自己就像个黑户,幽灵般在这世上游走。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章
凌霄峰, 歇雨居。
月华如水,竹影婆娑。横斜月影映出两个相拥的影子。
一个身形挺拔,容貌清肃冷峻, 一个娇小玲珑, 面若春晓之花。
两人四目相对, 彼此眼神中汹涌着要将对方淹没的情潮。
高大的身影微微弯腰,将少女揽入怀中,虔诚吻上嫣红的唇瓣。
不知饕足地唇齿辗转,他轻喃一声, “白清晓。”
“咔嚓”一声, 水镜碎裂,唯美缱绻的画面如颓败的昙花败落。镜面反射着冷寂的光线, 四分五裂躺在地上。
萧辞深深蹙眉,右手无力地撑在桌案上,死死按着太阳穴。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背凸起青筋, 像极蜿蜒的怒龙。
——还好她不记得。
萧辞缓缓起身,踱步到门前曲折的清清溪流边。地上摔碎的水镜被踏过, 发出被碾碎的响声。
萧辞抿唇不语, 释出一道灵光彻底将那些被摔破又踩碎, 棱角分明的碎块碾成齑粉, 细碎的冷光微闪。
萧辞看着伏低在地面的青草, 神情沉郁, 眸光晦暗。
那水镜称溯回, 是为法器。安置在某一处,便能记录其间发生过的事。歇雨居, 正有一方溯回水镜。而萧辞方才所看,正是那晚发生的一切。
高大身形是他自己, 而那一抹倩影是苏筱。
一直到两人气息交缠,萧辞都是有印象的。
但他不知,自己那时居然喊出了一个平素没有半分交集的陌生人的名字。仿佛是心智被何物所摄。
萧辞盘膝坐下,手腕微动,一柄长剑自远处飞出,稳稳停在他眼前。剑锋泛着乌金色的光泽,锐利得仿佛能割裂空气,光滑如镜的剑刃映出半张清隽的脸。
捏出一个剑诀,蓝光陡盛,夜阑剑上乌金的锐光被湛蓝的灵光所取代,周身散发着海洋一般的磅礴气势。几滴水珠从溪流中飞溅出,被灵力捕获,安安静静地漂浮在某一处。
一颗、两颗、三颗......最终在萧辞周围组成一幅复杂完整的星图。每颗“星”的位置同天幕之中分毫不差。
蓝光璀璨,萧辞睁眼时,已踏在一片虚无之中。周遭沉黑似墨。
周遭静得没有一点声音,他环顾四周,抬掌从掌心窜出一团幽幽蓝火,明明无风,那团灵火却摇摇欲坠,仿若风中烛火。
有了这一点光亮,萧辞周遭总算能映出若隐若现的环境。
那是一片无际的海洋。足下踩着的,正是平滑如境的水面。
萧辞目光一凛,身形往下狠狠沉去,无际的水漫过头顶,分明是自己的识海,却充满令他窒息的沉寂。
萧辞右手五指一收,蓝光被掐灭在掌心。
不知沉了多久,终于踩着点实在的东西。萧辞拍出一道碧绿的光,那光芒在水中宛如一支利箭,破开水幕,撞在某样东西上,绽开一朵稍纵即逝的花火。
灵力炸开照亮四周的瞬间,萧辞看清了那是什么。
那是锁链缠绕的一颗巨木,沉在水底,那光芒映出三个深深的字,正是当日他无意识低喃出的人名。
平静心海陡然掀起狂风,萧辞犹如一片残叶,衣袂被暗流揉乱。他手中缓缓凝出虚影般的长剑,携着滔天怒意发出一道剑意,却也未能削去那三个字。
腥甜的血自喉间涌出,沿着唇角一滴滴坠落,灿若红色碧玺,缀在墨绿的草叶上,片刻后才变为普通的红。
平稳悬在半空的剑狠狠颤抖随后“锵”一声落下,与溪底卵石相击,水声中传来清越的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