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已然无路可走!可他速度不仅不减,反而脚踢马肚,让其奔驰地越来越快!
终于,在马头撞向墙壁、马颈断裂而亡的瞬间!周沛胥松开手中的缰绳,提气翻身下马。
围观众人眼见这一幕,心头大振,纷纷欢呼雀跃了起来!
天知若不是周沛胥制服了这匹疯马,校场上还有多少兵士会受伤。以前只听闻当朝首辅文采出众,能提笔定天下,却从未听闻过他会驯马,今日算是亲眼所见,心中愈发对他信服敬仰了几分。
这头,沈浓绮人虽被宫婢簇拥着,可心早就随着马匹消失的方向飞去了,哪儿有什么心思应对宫婢的关心?满脑子都是在担心周沛胥的安危,直到欢呼声乍然传来,她知疯马之事应是了了,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她下意思迈出脚步,想奔上前去,问问周沛胥是否受伤,下一秒却又犹豫了。
哪怕周沛胥刚才救了自己,哪怕他是当朝重臣。
可终究,周沛胥是个外男。
作为皇后,饶是再关心一个外男,最妥帖的方法,不过就是遣个仆婢上前询问伤情,然后大肆封赏一番罢了,哪儿有亲自过问的道理?
“娘娘受惊了,先回去歇歇吧,待太医来了再好好诊诊脉。”
“若是那头出了什么岔子,自然会有人来回禀的,娘娘莫要忧心,保重凤体才是最要紧的。”
两个婢女纷纷劝道。沈浓绮应了句是,然后扭头转了身,被仆婢门拥着往回撤。
但才走了没两步,她心中就止不住地泛上阵阵酸楚。
她前世也是这般循规蹈矩,也是这般安分守己,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处处谨守着皇后的应当应分,将宫中事物打理得尽善尽美。
可她又换来了什么?换来的是卫国公府满门惨死,换来的是原该流传千古的功勋之族,变成万人唾骂的奸逆之家!
换来的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如此蛇伤东郭的无妄之灾!
既然温良守礼、与人为善无用,那便都扔了吧。
这一世,她不想再那般憋屈地活着。
她要做她想做的事,见她想见的人,让伤她者付出代价,让欺她者自食恶果。
哪怕是不遵小节,哪怕是离经叛道。
沈浓绮的脚步顿住,扭头折身,将身后的宫人尽数甩在后头,快步朝前踏去。
周沛胥的目光,原正透过人潮,落在远处女子的身上,见她竟纵步而来,也立即寻了匹骏马,朝她疾驰而去。
蓝天白云下,宽阔苍茫的校场中。
一个仙姿玉貌着骑装的女子,与一个器宇轩昂的青衣男子,朝对方奔赴而合。
却又默契地,在距离彼此三步之时顿下,开口的第一句皆是,
“首辅大人是否无碍?”
“皇后娘娘凤体可否无恙?”
第3章
“首辅大人是否无碍?”
“皇后娘娘凤体可否无恙?”
二人的话同时问出口,空气微窒。
“本宫无事。”
“微臣无恙。”
又同时答了出来。
这微妙的默契,让氛围有些许尴尬。
沈浓绮鼓起勇气奔了过来,可话问出口后,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她倒是不知道了。
她只觉脸上有些滚烫,抿了抿唇,将眼神挪向别处。
哪知一看,便看到了不远处的马尸。
周沛胥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脚下腾挪几步子,挡在了她的眸光前。
“娘娘勿视,免的污了娘娘的眼。”
可沈浓绮还是看到了。
那疯马身上不知被戳了多少个窟窿,随着它狂躁奔骋,马血崩流溅出条鲜红的血路来,夯墙的剧 烈撞击下,马颈被折断成一个异常畸形的形状,脑浆溅出血肉模糊,死相极其惨烈。
到底是下了多大剂量的毒药,才能让马儿如此癫狂亢奋?
这分明是冲着要人性命去的!
沈浓绮哪儿见过这般血腥的场景,如玉的面庞被吓得瞬间脸色煞白。
她感到腿底有些漂浮,巨大的恐惧感迎面而来,勉力镇定着,才朝眼前的男人弱声道,“大人,这马不对劲。”
阵风刮过平原,卷起几片枯叶,落在了因坠马还未来得及整理的零散乌发间,泫然欲泣的眸中尽是惶恐不安,愈发带了几分脆弱感,指尖发白紧攥着衣摆,又显得倔犟孤勇。
周沛胥眼中划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疼惜,他放轻声音,带了安抚的意味哄道,“娘娘放心,微臣已派人清查闲杂人等,传唤仵作来查验马尸了。”
“此处嘈乱,还有诸多伤员需要看顾,不如微臣先送娘娘去安歇片刻?”
沈浓绮深深呼吸一口,似乎从他话中吸取了许多能量,“那便劳驾大人了。”
她记得上一世,没有人来救她。她受伤躺在床上三日之后,刘元基才将她坠马之事推脱说“宝马难驱,实乃意外。”如此就糊弄了过去。
这次她若纠查下去,说不定能查出个蛛丝马迹出来呢?
沈浓绮站定在的校场的厅堂前,喊住了即将离去的周沛胥。
“大人,这些兵士实则是为救本宫才获伤,本宫着实于心不安,还是在此处等着,待太医诊断伤员伤情确认无大碍后,如此才能心安些。”
“二来,那马匹蹊跷得很,本宫也想听个结果,若是待会儿查验出了什么,也好心中有个数。”
“如此也好,娘娘稍候片刻,微臣去去就回。”
沈浓绮站在门口,直到望着那靛青色的背影消失不见,才踏进了房间。
这原本是校场最简单不过的一间议事厅室,因为凤鸾暂栖,被宫女们布置得金壁辉煌。
屋子擦拭得纤尘不染,椅上塌上铺了各种花样的织锦羊毛毯,珍奇摆件随处可见,螭首鎏金铜炉内烧着银丝碳,令屋内温暖如春。
最难得的,是那细长的汝窑美人觚中,居然插着一簇冬末难寻的红嫩山茶花。花香与屋中的薰香相合,闻着让人觉得舒畅不已。
弄琴捧着牡丹雕花瓷杯,轻放在沈浓绮面前的茶几上,柔声道,“娘娘方才受惊了,待会儿得让太医好好给您把把脉才是,如今快先喝口茶缓缓吧。”
“宫外不比宫中方便,无娘娘素来爱喝的雪顶含翠,但这上好的碧螺春,也能堪堪入口了。”
一切回到原点,可她却不是以前的沈浓绮了。
鼻尖窜入的久违茶香,令她有些五味杂陈。
记得在重生前,她病重躺在景阳宫的那两年,不要说上好的碧螺春了,就连喝口烧开的白水,于她也是奢事。
她捧过那杯中的馨香,望着在热水中逐渐舒展而开的茶叶,心中忧虑暂缓,低头浅吮了一口,怅然道了句“好茶”。
袖竹和弄琴对视了一眼,只觉得她与往日有些不同。
皇后娘娘素来对吃穿用度最是讲究,这普通的碧螺春,在景阳宫都不配被灌进宫女的茶杯,更谈不上是好茶了。
再者,娘娘素日里最重礼数,出嫁后除了见见家弟沈流哲,对于外男一概是敬而远之的,今日倒同首辅多说了几句话…
着实是,有些奇怪。
袖竹到底活泼些,虽意识到了这点,却未想太多。
只上前帮沈浓绮整理发髻衣装,然后话锋一转道,“娘娘其实大可以回宫等消息的,您坠马之事,现在应是传到宫中了。皇上与主子向来恩爱,见您久久不回,又乍闻您坠马,在宫中免不了要担忧。若是待会儿查出,真有人要暗害您的话,皇上说不定要将整个京城都掀了去。”
沈浓绮闻言,只将茶盖合上,眼睫微动,眸中闪着丝戏谑的光芒。
“是呢,皇上最是顾念我,想必此刻正担心得茶饭不思,坐立难安。”
只不过此刻刘元基担心的,定然不是她的安危。
他担心的,是他毒计是否得逞,她有没有跌得骨裂体崩。
夕阳斜落,校场城墙上,一男子站立如松,正在远眺,临风的身形被阳光拉得修长,显得尤为孤绝。
沈浓绮嘴中的那句“胥哥哥”,似是在平静的心湖中投下一颗石子,让周沛胥的情绪也随着微波起伏。
后又特意折返回来问询他的伤势,也的确在他意料之外。
世人都知皇后眼中只有皇上,二人大婚之际,就连皇上的婚袍,都是沈浓绮亲手绣的。
后来新帝登基,为彰显帝后相协,二人的婚袍还在京兆尹对外展示过七日。
他去看了,大红的龙袍上,用不同的绣法,捻金线绣了十一条神态各异的龙,暗示一心一意,合情合美。
另有各色宝石,点缀得五光十色。
层层叠叠的衣裾间,一针一线的尺寸里,道尽了皇后对皇上的心意与情意。
原以为她眼中已经没有旁的男子了,没想到却还能唤他一声“胥哥哥”。
“回大人的话,那间装兵械的屋舍已经腾空出来,用作安置伤员。皇后娘娘派人送了许多金创药过来,能在太医到来之前撑一撑。仵作也已经验完马尸了,正赶过来回话。”
周沛胥回过神来,目光转落到不远处那间厅堂上,“带上仵作,随我一同去回禀皇后。”
她一个娇弱女子,遭逢此事定然心慌,他方才碍于身份,又公事缠身不好作陪,眼下事情理顺了,不如寻机陪她回宫,如此也能让她安心些。
似是寻了个能与她相处的完美借口,周沛胥的脚步愈发快了些。
谁知才走到一半,远远便瞧见个明黄色的身影奔在前头,衣袍上的龙纹清晰可见。
那男子身量稍高,比寻常男子都瘦弱些,致使腰间的玉带有些垮,相貌倒是端正,只是眉毛略寡淡,眼底也隐有青黑,瞧着精神不甚好。
男子似是心急如焚,嘴中喊着,“朕的皇后呢?朕的皇后如何了?!”
瞥见这幕,首辅的脚步顿住了。
什么胥哥哥不胥哥哥的,就算她还记得儿时的情谊又如何?
眼下她已为嫁为人妇,
有了更重要的“情哥哥”,这胥哥哥,有没有又有什么要紧。
刘元基这一日,着实有些抓心挠肝。
他在宫中翘首等了许久,还是没等到他期盼的好消息。
这大半年来,他前朝的棋子已经布得差不多了,可在后宫中却丝毫不得快活。
皇后过于贤德,偏偏自己还要依仗她母家起势,实在不好同她撕破脸,总是要哄着她的,但做戏哄了大半年,刘元基却再无耐心了,这才有了下毒暗害之心。
只要皇后伤残,能让贵妃张曦月统领六宫,那今后在后宫中,他便想怎么快活,就怎么快活。
他在宫中等得心急如焚,一面担心皇后躲过此劫,一面又担心给马匹下毒的计谋被人识破,心浮气躁之下,干脆直奔校场而来。
“娘娘您听,皇上果然担心您呢。”袖竹听到声响,跨出门回话,“皇上,娘娘在这儿呢。”。
刘元基远远望见袖竹,心中不禁窃喜。
成了!事成了!
若是皇后无事,她定是要走出门来迎接的。
但她没有,肯定是摔得不能动弹了。
刘元基语调中带着丝难以抑制住的愉悦,跨入门内,“到底如何了?到底是摔断了胳膊还是摔断了腿?不用担心朕,朕还撑得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