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她慌乱中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同沈流哲开口,如今诸人都散了,沈浓绮带了些劫后余生的庆幸,捂着胸口缓缓坐了下来,攥紧了裙摆,“流哲,我与首辅……”
沈流哲抬手打断了沈浓绮的说辞,“这是阿姐你的私事,不必同旁人解释。你若真喜欢他,那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他先是将那块凤飞玉佩物归原主,然后犹如儿时般灿然笑了笑,“阿姐,若是他今后欺负你,你告诉我,我给你出头。”
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男人,已从幼时的稚嫩莽撞,长成到如今稳重的成熟男儿,可无论如何变,他还是一如既往,坚定不移地站在了沈浓绮身边,不愿让她受半分委屈。
沈浓绮闻言骤然鼻头一酸,险些就要掉下泪来,然后点了点头,“嗯。”
顺国公府,竹青院。
主人还未回来,主院的正房中却燃起了烛火,初冬微凉,房中已经点了炭火,空气中轻微响起了银丝碳噼啪作响的声音。
周公宏正围着薄氅,静坐在炭盆旁的闭目养神,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听到院门口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周公宏并未睁眼也是来人是谁,只沉声道了一句,“回来了?”
周沛胥垂头行至正房之中,恭顺着低声答了一声,“回来了。”
父子俩面上都没有什么波澜,可寻常的言语中,却深藏着暗流涌动。
眼前的场景,在这整整十年中,在周沛胥的脑海中无数次地预演过。
他知道父亲终有一日定会察觉此事的,可这天比他想象中来得要更迟一些,也更平静一些。
下午的事儿瞒不住父亲,父亲之所以没有当众闹开,那是给他保留了尊严与脸面,这些,周沛胥心里都清楚。
“我问你几句话,你不可有丝毫隐瞒。”
“是,父亲。”
周公宏缓缓睁开眼,如鹰般的目光,越过烧得火红的炭盆,缓缓落在了眼前次子的身上。
“玄明法师的鉴言,是她让你宣扬出去的么?”
“并非如此,那是孩儿自己的主意。”
周公宏闻言心气不顺,指尖蓄力握紧了扶手,“那她可有拦着不让你娶妻?”
“从未。”
“莫不是她为了给太子寻个靠谱帝师,刻意拉拢我们顺国公府臣服,蓄意勾引的你?”
“不是。”
几句问话下来,周公宏愈发觉得心火中烧,太阳穴被气得突突直跳,他从官帽椅上腾然站起身来,沉声厉喝道,
“所以是你被情爱冲昏了头脑,自甘下贱,为了她背弃父母?宁愿一辈子都不娶妻生子?!”
周沛胥紧抿着唇部,眉头蹙得愈发紧,“孩儿不孝。”
炭火猛然爆燃一下,在空中发出破裂的声响。
周公宏得了他的回答,只觉得一阵气血翻涌,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险些就要摔倒……
周沛胥立马上前欲要扶住他,周公宏却不领他的情,拍打着他伸过来的双手,“混账!”
可惜终究年事已高,从体力上已经远逊于儿子了,还是被周沛胥扶着坐了下来,周公宏坐在官帽椅上,缓了许久的气,又问道,“你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与其再遮掩下去,不如一气道个明白!
周沛胥咬了咬牙,下定决心道,“父亲,其实……皇上乃是我的亲生骨肉,是周家的血脉,您的亲孙子。”
周沛胥说完这句话,便准备好了遭受父亲雷霆之怒,可垂头等了许久,父亲却未再言一语。
周公宏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如何说。
这件事显然已经超出了周公宏的理解范围,他一直以为周沛胥是在教养太子的过程之中,才对沈浓绮心生好感,可谁知道,这二人早在十年前就有了私情,甚至还做出了混淆皇家血脉之事……
周稷竟然是他的亲孙儿?
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事?周公宏一面想斥责他犯下如此荒谬之事,心中生出家风不正的绝望之余,竟又保留有一丝丝庆幸,周沛胥没有绝后。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他们二人既然已经将事情做到如此地步,想来无论外人怎么说他们都不会再当一回事。周公宏明白,就算再想骂,再想劝,如今也无须于事无补。
可周公宏教书育人几十年,为人最是清正,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若眼睁睁看着周沛胥走向歧途,却就此轻飘飘放过,不给一点教训,周公宏便妄为人师了。
周公宏默了许久,带了些心死如灰的意味,冰冷无情道,“从今日起,你移府别居,除了每逢佳节,从今以后都不必回来了。”
这是应该的惩罚,犯事之后应承担的后果,已经比周沛胥原先预料的要好上千万倍,周沛胥并未辩解、告饶,而是退后几步,冲着父亲磕了三个响头。
他含泪伏在地上道,“都是孩儿的错,孩儿今后不能时时守在父亲身旁尽孝,万望父亲保重身体,不必忧思多虑。”
时光如梭。
十五岁的周稷已经整整亲政了三年。
刚开始亲政时也遇到过不少困难,磕磕碰碰是难免的,但在卫国公府、顺国公府的保驾护航之下,也一直没有出过什么大乱子。
晏朝休养生息了这么多年,终于情势一片大好,少年帝王在初亲政时,便在首辅周沛胥的辅助之下,以雷霆万钧、恩威并施的手段处置了境内的藩王。
这相当于杀鸡给猴看,在朝中树立起的绝对的威望,仅仅过了一年之后,西北又传来捷报,道卫国公沈嵘率领了西北军深入蒙古,终于扫净了蒙古余孽,砍下了蒙古可汗的首级,这个最大的外患也终于得以解决。
晏朝不再是那个风雨飘摇,国运坎坷的晏朝,如今已国泰民安,一片欣欣向荣之相。
卫国公府诸人,终于在驻守了西北三十余年后,可以班师回京,安享天伦之乐。
沈嵘携长子回京那个月,卫国公府为庆祝杀尽匈奴,又为了庆祝阖家团圆,借着沈嵘生辰的由头,大摆了阵阵十日的宴席,请京城中最有名的云喜班子,唱了整整十日的戏。
可朝堂总是这样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内忧外患尽数消除了,可近几年,赣州又惊险了一群约数百人的悍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朝廷已经派了不少兵马,却依旧未能寻出悍匪的足迹来,已经拖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若还不能将其一举歼灭,或许会动摇民心。
此事最好从朝中派遣个得力干将,前往赣州处理妥当。
可究竟调遣谁去,这是个让周稷头疼的问题。
此时周沛胥站了出来,道了声,“我去。”
杀鸡焉用牛刀?
仅仅数百人的悍匪而已,怎就能劳动首辅出马?
周稷在政事上已经有了自己的见解,预判过风险之后,一口摇头否决了。
“怎能如此?悍匪凶残,人数众多,圣父乃晏朝栋梁之才,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我不放心,母后也会不放心的。”
“自母莫若子,稷儿懂得顾及母后,我心甚慰。”正来给父子二人送糕点的沈浓绮正好听到了这对话,一脚踏进了殿门,含笑道,“母后确实不放心,所以母后决定,陪你圣父一起去。”
这是怎么了?
母后怎么也要去凑热闹?周稷心中有些疑惑。
“稷儿,你如今亲政已经三年了,是时候让你自己个儿历练历练了。”
“母后在皇宫中也待腻了,想出去散散心。”
幼鹰第一次起飞,是被母鹰从巢穴中叼出,扔下万丈悬崖的时候。
周稷瞬间明了,这是一个考验,圣父是在考验在离京之后,没有首辅的帮持之下,能不能独当一面处理政事,担起这千斤重的担子。
“好,圣父母后只管去,就当是游山玩水。”
“等您二位回来之后,稷儿会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既然已经这么决定了,那便定好了日子,准备即日出发。
靠近皇宫的一处雅致宅院内,弄琴与袖竹正在命下人打点行囊,太后娘娘自小生在京城中娇养着长大,吃穿住行都讲究异常,这一去少则三月,多则一年半载,最好是万事都要打点妥帖,该带的东西都得带。
对于这个宫外的家,沈浓绮已经极其熟悉了,自从周沛胥搬离周府之后,二人行事倒方便了许多,她常常搬来小住。
此时袖竹捧了两幅护膝来报,“禀告太后娘娘,顺国公夫人听闻大人要远行,特意命人送了两幅护膝过来,嘱咐大人要注意身体。”
那两幅护膝,一眼便能瞧出是男女不同的样式,一副红色,一副绿色,正符合了红蓝绿女之意。
他二人之事,卫国公府与顺国公府已经尽数知情。卫国公沈嵘是个不拘小节之人,知晓此事之后,只欣慰觉得女儿幸好不是个死脑筋,这些年来没有在深宫之中委屈了自己,抚掌大笑而过罢了。
只周公宏心中还有些许疙瘩,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疙瘩也消弭了许多,偶尔周沛胥也能除了佳节时回家走动,父子俩倒也能搭上几句话了。
若无周公宏的意思,周母绝对不敢送来这对男女护膝,这俨然是将沈浓绮当作了自家人一样看待。
“太后娘娘,奴婢帮您收在箱屉之中,好好珍藏起来。”
沈浓绮心中也很是欢喜,道了声好,然后又提醒道,“今后可不准再叫太后娘娘了,出门在外切记要改口,可莫要旁人听出来露了馅。”
“得嘞夫人,奴婢知道了。”
听到这个有些陌生的称呼,站在疏影竹叶下的佳人微微一笑。
她重活这一世,真好。
父兄并未遭刘元基陷害,而被蒙古大军围困而惨死。
弟弟沈流哲没有为了她而受便九九八十一道刑罚,含恨而终。
原以为已经丧命在水灾之中的周修诚,失而复得。
周沛胥并未痛失所爱、下朝归野,而是还当着擎天首辅,匡夫着朝政。
而她沈浓绮,若是想当太后时,可以端坐在金尊凤位之上指点江山,若是想当个寻常女子了,也可如现在这般安守后宅,宜室宜家。
一切都这么完美而无憾。
“夫人?哪家的夫人?”
此时周沛胥听见外头的动静,从里屋走了出来,从后轻轻抱着她,多情柔声道,“敢问是谁家郎君,有幸娶了您这般美若天仙的夫人呢?”
沈浓绮笑了,侧着脸往他面颊上亲一口,“分明是奴家有幸,才能嫁给遍京城最卓尔不凡,风度翩翩的周家郎君。”
夫妇二人相拥立在廊亭之上,一举一动间尽显浓情蜜意。
凤凰于飞,比翼连枝,相守到老,至死不渝。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会有番外。(看看隔壁预收吧小可爱们)
这本书是我有生以来,最痛苦的一个阶段写的,(因此也断更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再次向大家道歉。
可是就如同男女主在书中经历的波折一样,那些苦痛终究都成为了过去,二人也终于迎来了圆满的大结局。
还是那句话,希望最重要,否极泰来终有时。
衷心祝愿小天使们都永远幸福快乐,开开心心一辈子。
完结,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