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被他的行为惊到了,整个酒馆顿时鸦雀无声。
只有美人从始至终端坐原地,此刻略挑了挑眉,像是终于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你知道我是谁?”她缓缓开口道。
宁淮始终保持着微微垂首的姿态,模样像是很虔诚,闻声点了点头。
她唇角勾起,这才头一次露出一个有些意外的笑容:“那你还敢追随我。这么不怕死?”
宁淮一语不发,只是更深地低了头,沉默地坚持着。
所有人都安静如鸡地看着他们互动。
在中立无主的第四域,很少有人对其他人使用“尊上”这样的称呼。何况这位美人一身打扮平平无奇,长相也无甚特殊,似乎没有任何那些榜上有名的大佬的特征。
但不知为何,此刻旁观的所有人,没有一个人敢妄动。
美人看了宁淮一会,忽的笑道:“抬起脸来。”
宁淮微微一滞,而后,依言慢慢抬起脸。他低垂着眼睛,并未直视她,眼睫如鸦羽,柔顺地垂落。
美人边看边拈起一粒花生米吃了,又饮了一口酒,仿佛在拿他当什么下酒菜。
这是一张十足清秀的脸,肤色是干净的玉白色,只有眼睑上有一点朱红——这次她看得很清楚,是一颗小痣。
她在心里啧了几声。这小模样,当得起一句秀色可餐。
在这样的打量下,半跪在那里的人似乎觉得有些不自在,她注意到他的手似是不自觉地轻轻抓紧了垂落在地的衣襟。
半晌,她才终于笑道:“起来吧。不用叫尊上,叫九歌就好。”
宁淮这才抬起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缓缓俯首,行了一礼。
周遭陷入了一种死一般的寂静。
下一刻,坐在门边的人首先动了,他们拉开门就开始往门外冲。里面的人紧随其后,小心翼翼挤在墙边,疯狂地冲门口跑去。
“她真的重生了!!”
“快跑!!!她回来复仇了!!!”
不过片刻功夫,酒馆里乌泱泱的人全都跑得精光,就连酒馆的主人也没影了,不知躲去了哪里。
他们尖叫呼救的时候,甚至都不敢提她的名讳。
早已被杀了数百年的上古大妖,穆九歌。
穆九歌转了转眼,颇感无聊地笑了一声。
跑得倒挺快。所谓富贵险中求,不过如此嘛。
宁淮并未看那些人一眼,起身后平静地站到穆九歌身侧,静静侍立。
穆九歌偏头打量他一眼,伸出手指,轻轻敲了一下酒碗。
白衣少年识相地向前一步,拿过桌上的酒坛子给穆九歌倒酒。他神色很认真,动作也稳重,只是明显十分生疏,有几分笨拙地控制着粗陋的酒坛子,让青绿色的酒液汩汩流出。
穆九歌闻到熟悉的草木清香,神色略略舒展开,随口表扬道:“真乖。”
少年的手一歪,酒液险些洒出来。
这种酒叫做茯止酒,是由茯止草酿造而成,而茯止草只生长在浮玉山一带。酒液入口清淡,回味时又带有一种草木的香气,那也是浮玉山上经年不散的香气,所以这酒一向是穆九歌最喜欢的酒。
数百年前她还在世的时候,这酒由于制作简单、手法粗糙、原料便宜,在这一带流传很广,几乎家家都酿家家都喝。如今倒是罕见了。
穆九歌垂首看着深褐色的酒碗里清澈见底的淡青色的酒,半笑不笑地“啧”了一声。
故人已去,旧事已远,一切都变了太多太多。
简单来说……就剩她这么一个老不死的,属实有点不识好歹了。
自从恢复意识以来,她便浑浑噩噩地四处游荡,直到追着这点茯止酒的香气来了这小酒馆。
其实那些跑来碰运气的人,消息都是错的。她确实重生了,但并不是重生在浮玉山。不过他们来这倒也不完全错,毕竟她也确实回来了。
既然回来了……就干脆再回去看看吧。
穆九歌仰头喝干了杯中酒,站起身来,一摸口袋,发现空空如也,顿时有点尴尬。
还没等她做出反应,另一只干净修长的手自她身侧伸了出来,轻轻在桌上放下几枚铜板,发出悦耳的“叮当”碰撞声。
穆九歌怔愣一瞬。下一刻,还没等她伸手,那人已经拎起桌上的两坛酒,接着便微微低头等在一旁,安静地望着她,像是在等她下一步动作。
他动起来十分利落,停下来却如此沉静,神情稳如磐石,仿佛极有耐心,能成百上千年地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