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北飏站了起来,看向后面的马车,对上了一张怔愣的面容,很快那女子对他笑了笑,笑容极灿烂,他皱着眉收回了目光,沉声对飞烟吩咐道,“回到广陵后,给她请一位嬷嬷来,让她学会怎么做婢女。”
云荻立马附和,“就是!就得管教管教她!”
宁北飏没有了食欲,转身便上了马车。
宁七公子不吃,其他人哪儿敢吃,于是一行人空着肚子踏上了行程。
……
日头西沉,再有一个多时辰,将会路过一座客栈,也是今晚他们落宿的地点了。
叶舒打听到这个消息,便对书兰道,“书兰,唱一唱《水调歌头》吧。”
书兰很乐意地点头了,缓缓启唇,唱了起来。她的声音不高,别说是前面的马车里的人了,恐怕就是驾车的小厮也听不到。
叶舒倒没说什么,她双手有节奏地拍起来,笑道,“我来给你伴奏。”
有了节拍声,书兰的声音再小就不合适了,为了和伴奏想匹配,她不禁加大了音量,跟随者伴奏的节奏唱出了《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前面的马车中,宁北飏本来在闭目养神,听到曲声睁开了眼睛。
飞烟听到女子黄鹂般的歌声,怔了下,“咦……这是公子时常吹奏的那首曲子么?”这曲调她听公子吹奏许多年了,从不知道原来是有词的。
宁北飏以折扇挑开了车帘,声音更加清晰地传了进来。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前方骑马的云荻也听到了歌声,刚一听还觉得挺好听的,他甚至放慢马儿的速度,仔细听着歌声。
但他很快便知道声音是从后面马车里传出来的,他终于回过味来了:那个野猪又使花招想接近公子了!
这个小女子,实在太恬不知耻了!他一定要赶走她!
歌声已经停下了,余韵却久久不去,让人置身其中难以自拔,飞烟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说道,“这好像是书兰的声音。”
宁北飏没说话,陷入了沉思。
飞烟又道,“公子,这曲子的歌词真美,不想书兰竟然如此有才华,根据公子吹奏的曲声便能做出这样的词来。”
宁北飏却摇了摇头,“不对劲……”
至于哪里不对劲,他却没有再说了。
一个多时辰后,他们抵达了计划中的客栈。
青色酒幌在风中飘摇着,小小的客栈坐落于此,看着简陋又可怜,像是生活在黑森林里面的小白兔,随时会被各路野兽吃掉。
叶舒下马车时,便感觉到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仿若未觉,仍旧拉着书兰说话。
小客栈里冷清极了,小二在柜台打囤儿,一点儿也没有接客的样子。
云荻上前拍了拍柜台,把小二吓得醒了过来,小二见他们穿着不凡,便知不是普通人。
尤其是众星捧月的白衣公子,更不似凡人。
他立即打起精神应对,很快便为一行人安排好了住宿。
晚上,飞烟来传话,说宁北飏要见书兰。
书兰一向是干粗活儿的,甚少有机会在公子面前露脸,此时被特意相邀,吓得不轻,慌慌张张去看叶舒。
叶舒笑了笑,“别怕,公子又不是洪水猛兽,他若是问你什么,你如实回答就是了。”
书兰这才去了。
不到一刻钟,她便又回来了,整个人如坠梦中,还有些不真切的感觉,恍恍惚惚地说道,“叶姐姐,公子让你过去……”
“我现在就去。”叶舒微微一笑,拢了拢衣裳,便去了。
在宁北飏的门口,云荻虎视眈眈地盯着她,那目光仿佛在说:你要是敢乱来一个试试?!
叶舒心情不错,朝他灿烂地一笑。
云荻当即沉下脸,撇过了头。
飞烟对他俩的彼此敌视已经习以为常了,莫可奈何地笑了一下,将房门打开,对叶舒道,“公子在里面呢,你进去吧。”
宁北飏所住的是一间上房,高床软枕、卧榻屏风和书案等等用具一应俱全。
此刻,宁七公子正在书案边,却是在——
擦一把寒光凛凛的剑。
叶舒不禁想,现在跑还来得及吗?她回头一看,却看房门被飞烟关上了……
她原本的底气顿时烟消云散,语气也不自觉地变得狗腿起来了,“公子……您叫我啊,呵呵……”
宁北飏抬头看她,丹凤眼不带情绪,俊容不显山不漏水,像是一处风景秀丽的湖泊,让人无法预料平静的湖面下暗藏怎样的凶机,只听他平静地说,“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一些。”
叶舒挪了两步。
宁北飏道,“再近一点。”
她又挪了两步。
隔着两米的距离,她几乎能看到灯光在照映下,他的睫毛在脸上落下的淡淡阴影。
宁北飏却又不看她了,他拿起剑,突然手一扬,宝剑脱手,带着凌厉之势向叶舒飞来,那一瞬间,她彻底懵了。
他竟要杀死她!
冷风拂面,寒意直蹿脚底。
短短的一瞬,还不足以她哀悼自己穿越过来短短的一生,就见那把剑从她面前飞过,稳稳地插入了墙壁上挂置的剑鞘中。
劫后余生的感觉,让她每个毛孔都浸出了细密的汗液。
宁北飏对这个效果很满意。
他拿起桌上的折扇,整个人没了擦剑时的冷肃之感,恢复了平时三分笑的模样,缓缓摇着扇子,问道,“那首名叫《水调歌头》的曲子,是你所作?”
第13章
这小子太记仇了
虽然他在笑着,可叶舒看出了他笑容背后的疏离感,很显然他对她的印象停留在浴室那日的事情上。
她可算明白了,他为何特意让她站近一些,宁北飏这厮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她的脑袋飞快地运转着,却也不知道他是想听肯定或者否定的回答,她就愣愣地看着他。
宁北飏瞧她吓愣了的样子,神色颇有些意外,顿了一下才问道,“你也会害怕?”
叶舒想骂人,但是哆嗦着不好开口,为了不丢脸面,让这个混蛋公子看笑话,她抿着唇一言不发。
宁北飏又自顾道,“本公子瞧你胸无点墨,实在不像是能做出此词的人,说吧,这首词是谁作的?”
叶舒,“……”
她逐渐恢复了平静,心想着,果然一首音调相似的绝妙曲词勾起了他的好奇心,既然他是冲着这事儿来的,那她可就不客气了。
她一脸疑惑的模样,问道,“公子怎么突然问这个?”
宁北飏一收折扇,目光落在她脸上,“现在是本公子问你。”
迎着他不悦的视线,叶舒更是淡定了,敷衍而宽泛地回道,“哦,这首词啊,是奴婢家乡的一位学者所作。”
“他叫什么名字?”
“公子若是对这件事感兴趣,聊一聊也不是不行……”叶舒端起了几分架子,当即和他谈起了条件,“若是公子能答应我,以后不会动则以武力胁迫我,公子想知道什么,我一定如实以告。”
宁北飏好看的眉梢轻拧,丹凤眼带着傲然,轻哼一声,“你凭什么和本公子谈条件?”
叶舒打了一个哈欠,“奴婢困了,要回去睡了。”说毕便真的转身走了。
“站住!”他皱眉道。
“公子还有何吩咐?”叶舒一脸疑惑的模样问道。
“本公子答应你!”
叶舒立马欢快地跑过去,跪坐在书案侧面,殷勤地跑去帮他研墨,宁北飏看得微微蹙眉,就听她道,“字据为证。”
芝麻大的事情,宁北飏可不愿意立字据,“君子一诺千金,莫非本公子还会失信你一个小女子?”
叶舒从笔架上取了一支毛笔,沾了墨,这才递给他,“我一个小小的婢女,若有哪日小命断送在公子手中了,也一定无人问津,岂不可怜得很?空口无凭,我只有通过这种方式保护自己了,还请公子体谅一下。”
宁北飏看了女子平淡的面容一眼,突然觉得那双眼睛明亮的如同夜星,也不知道是为何,那些诡诈的说辞配上这双眼睛竟变得真诚起来了,他不禁在想,这世上怎么还有这样的女子?
“舌灿莲花!”饶是如此说,他却是从她手中接过了毛笔。
叶舒立即殷勤地替他研墨,一边看着他行云流水,一边夸赞道,“龙飞凤舞,遒劲有力,公子的字写地真好,比起书法家来也分毫不差!”
宁北飏没搭理她。
叶舒的注意力渐渐从纸面上收回了,她握紧了手中的小瓷瓶,里面是她好不容易采集到的荨麻汁液。
只要让宁北飏沾上一点点……
可是要从哪里下手呢?总不能简单粗暴地泼过去吧,真这样做了,恐怕这张字据也保不住她了。
她的目光投向了洗脸架上的脸盆。
这时,宁北飏似有所觉一般,蓦地转过头来,目光凌厉。
叶舒吓得收回目光,却见他并不是在看自己,而是看着她这个方向后面的窗户。
这样的眼神也够吓人的,仿佛那窗户后有什么东西一般。
她不禁也跟着看过去,可她还没能看到什么,便被突然扑倒在地,一阵天旋地转,让她眩晕不已,正想问问什么情况呢,随着一阵安神香侵入鼻尖,她被身边的人捂住了嘴巴。
而他们刚才呆的地方,「叮叮叮」射了一排冷箭。
叶舒后怕不已,若不是宁北飏反应快,那她现在岂不是已经被射成刺猬了?
“这是什么?!”宁北飏压抑的声音带着恼怒。
叶舒低头,这才注意到宁北飏的右手沾了墨绿的汁液,再一看,她的瓷瓶不知何时打翻了,被宁北飏按了一手。
呃……
当务之急是保命,叶舒连忙用衣袖帮他擦手。
宁北飏却是抽回了自己的手,他按着自己的右手,看她的眼神又恢复成那日在浴室时嫌弃又冰冷的模样了。
“砰!”窗户被大力撞开,一群黑衣蒙面人冲了进来。
六个黑衣人举刀对着宁北飏,看着他似乎神色异常,却没人敢轻率下手,便一起举步逼近。
荨麻的药效不可小觑,之前叶舒被它的叶子扎了几下,都要呼天抢地了。
何况是它的汁液,宁北飏感觉四肢百骸都要麻痹了,偏偏眼下的情况容不得他放松半分,他迅速封住右边胳膊的穴位,缓缓站起身来。
叶舒坐在他身后,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栗,还有他红的异常右手手掌……
虽然荨麻是她带来的,但她没料到会突然出现刺客,她不禁为宁北飏祈祷着,千万别有事啊。
六个黑衣人都注意到了宁北飏的手掌,六人互相对了下眼神,为首的道,“他受伤了,快!趁机——”
话未说完,只听咔嚓一声,黑衣人的手骨断裂,手中的刀硬生生地脱了手。
宁北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了为首刺客的刀,他身形变动极快,只是一瞬已站到了那些刺客的背面。
刺客们齐齐后退,以防御姿势对着宁北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先上,他们眼前的男子在身体异常的情况下,都能空手夺人兵器,更何况他现在有刀在手,即便是左手持刀,也让人无法不胆寒。
门外的云荻和飞烟听到异响,终于推门进来了。
飞烟惊吓不小,“公子!”
云荻拔剑而来,“好啊!胆儿真肥,竟敢刺杀公子,看小爷不结结实实收拾你们一顿!”
黑衣人见救兵来了,一时更无把握了。
“哔!”一黑衣人吹响了暗号。
云荻飞去一枚暗器,打掉了那黑衣人的门牙,但那声暗号已经清清楚楚地传出去了。
宁北飏刚刚了结了一个黑衣人,趁着间隙对云荻眼神示意,让他保护好飞烟等人。
黑衣人里也有脑子好使的,见对付宁北飏不易,立刻对同伙道,“抓住这些女人!”
叶舒正一点点地往门口挪,听到那声音就是一懵,她都不敢回头,忙不迭地往云荻那边跑,“救命啊!”
云荻看着叶舒落荒而逃的模样,要不是场合不对,他都要仰天大笑了,野猪不禁坏点子多,还这么怕死!
他才不要救她呢!
他自动把叶舒踢出需保护的清单,甚至在叶舒跑来的时候,故意杀到足以保护身后的飞烟,却是将叶舒完全暴露在刺客的刀刃儿下的一个地方。
叶舒,“!!”
这小子太记仇了吧!
第14章
死也不松手
刺客一拨又一拨地冲了进来,已经数不清人数了,更辨不清外间有多少埋伏,这显然是一场有预谋的刺杀。
很快便有黑衣人注意到了落单的叶舒,举刀向她杀来。
“黑小子!坏小子!”叶舒一边逃窜,一边骂着云荻,可是门口也有刺客了,她连房间都出不去。
躲着躲着便看到一抹白色衣摆,在一片纯黑的世界中,那片白色是那么赏心悦目,就像那日在太守府时一样,也是在她逃命的情况下,第一眼便看到了那一身白衣。
她扑过去,一把便抱住了宁七公子的大腿,“救、救命啊!”
宁北飏一刀结束了一个黑衣人的性命,血液滴落下来,就砸到了叶舒的手背上,她一慌,将他抱得更紧了。
“松手!”
“不、我不!死也不松手!”她才不要松手呢,谁都不管她,她松手不就死了吗?那多冤啊,这些刺客又不是冲她来的。
云荻在另一边,刚杀了一个黑衣人,看到抱着自家公子大腿的女子,瞪大了眼睛,野猪是狗皮膏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