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略有惊讶,随后赞同道:“纯贵妃有心了。”
虽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这等小事也能叫皇帝放在心上,可见柔妃盛宠。
在座的嫔妃心里又是一酸。
过了正月十五,很快就到了二月,二月初的时候,在皇帝亲耕北郊后,蒙古科尔沁左翼中旗扎萨克达尔汉亲王满珠习礼的玄孙色布腾巴勒珠尔亲上京城,求娶公主。
色布腾巴勒珠尔早在乾隆八年时,就被皇帝封了科尔沁辅国公,其本身又是顺治帝养女固伦端敏公主额驸班第孙,来头极大。
他既奉了扎萨克达尔汉亲王的意思进京求娶公主,皇帝便不能等闲视之。
可如今宫中的公主适龄之人只有和敬公主一人,而因皇后凤体违和,和敬公主整日侍奉汤药与皇后榻前,此时提起此事,未免不大合适。
柳清菡挺着肚子在养心殿侍奉笔墨,她磨了墨好半天,也不见皇帝下笔写一个字,只怔怔的看着折子出神。
余光瞥见折子上的内容,柳清菡迅速收回了视线,心里却惊涛骇浪起来,娴贵妃竟有如此本事?她才与自己说了和敬公主出降一事,转头科尔沁部求娶公主的折子就递到了皇帝案上?
可是不应该啊,娴贵妃要真当有这么大本事,皇后之位不早就是她的囊中之物了,还用得着她费心筹谋?
想不明白其中缘由,柳清菡索性不再想,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喊了一声:“皇上。”
皇帝被惊的回神,看着她:“怎么了?”
柳清菡嘟了嘟唇:“您叫臣妾来侍奉笔墨,臣妾墨都磨好了,却不见您下笔。”
皇帝呼出一口气,大手放在她的腹部揉了揉:“朕只是在想些事情,有些出神了。肚子又大了些。””
“可不是么,臣妾这肚子一大,原先许多才裁制的衣裳就又不能穿了,还要重新裁制,太过浪费。”
柳清菡双手握住皇帝的手,叫他仔细感受着自己肚子里的小生命。
皇帝不在意道:“重新做便重新做了,朕又不是养不起你。”
“是是是,皇上您不在意这些,也不愿委屈了臣妾,只是臣妾自个儿觉得多少有些浪费罢了。”柳清菡低头,眉尖儿微蹙。
皇帝摇了摇头:“浪费便浪费了吧,你也忒小家子气了,在意那些东西做什么?莫不是娴贵妃有了意见?”
柳清菡忙道:“那哪儿能呢,臣妾自有了身孕,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都是远超了份例的,娴贵妃姐姐非但不曾说什么,还不止一次的嘱咐内务府,有什么好东西都往臣妾这儿送,只是臣妾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罢了。”
皇后病着,她就如此奢靡无度,眼下皇帝看着她肚子哪哪儿都好,可事后,她也怕皇帝翻旧账与她清算。
皇帝见她不安,握了握她的手:“你就是胆子太小了。也罢,朕回头会交代娴贵妃的,只有一点,可不许委屈了朕的儿子。”
柳清菡捏着皇帝胸前的朝珠,瘪了瘪唇:“皇上怎么这么肯定,臣妾怀的就是个阿哥呢?”
皇帝隐秘一笑:“朕是皇帝,说他是阿哥,就一定是阿哥。”
其实是刘太医私底下已经告知过他,说柔妃这一胎有八成的把握是男胎,他是知道太医们的习惯的,向来说话会留几分余地,刘太医既然这么说了,那定然是男胎无疑,这也更加叫他肯定了,柔妃的孩子,就是永琮转世。
柳清菡不明白他哪儿来的自信,但也不欲扫了皇帝的兴致,顺着他点了头,然后话题不经意一转:“臣妾方才瞧着,皇上有些神思不属,可是有什么事为难?”
一说起这个,皇帝就又想起了令他纠结的事,他琢磨着,此事不涉及朝政,与柔妃说了也无妨,便一一的将事情说了:“科尔沁来朝,求娶公主,朕正为难,朕膝下适龄公主唯有和敬,可皇后病重,朕若是指了和敬,皇后母女分离,难免觉得对皇后不住。”
柳清菡一手撑着腰身,一手捧着肚子,似是说话不曾细想过一样:“那皇上既然舍不得和敬公主,为何不在宗室里挑一个适龄格格,代替和敬公主抚蒙呢?”
皇帝无奈的看了柳清菡一眼:“若当真有你说的这么容易,朕也不至于发愁了,想来你也不知,
色布腾巴勒珠尔是世祖养女固伦端敏公主额驸班第的亲孙,而端敏公主身世复杂,在京中颇有势力。”
如若他挑选了宗室格格,岂不是间接的加大了端敏公主和宗室的联系,也壮大了端敏公主的势力,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况且,色布腾巴勒珠尔亲自求娶,已经是极为有诚意的了,他要是用一个养女代替,也有不重视科尔沁部的意思,要是科尔沁部因此和大清生了嫌隙,他更是得不偿失。
话中深意,柳清菡稍一思索,就想的明白,她心中发笑,照皇帝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这次科尔沁部求娶,非和敬公主莫属?那她还劝个什么劲儿,直接坐享其成就好了,至于她会不会心虚,柳清菡表示,不存在的。
她眉心紧皱,装作极力思考的模样逗笑了皇帝:“你想了这么久,可是想出办法了?”
柳清菡丧气道:“臣妾无能,想不出办法。”
皇帝伸手把人拉进怀里,叫她坐在自己腿上,一手护住她的后腰,一手轻拧了拧她的鼻子:“朕就知道,你的脑子,成日里只想着怎么梳妆打扮,怎么好看怎么来,这些事情一遇上就没了主意。””
柳清菡心里吐槽,她说不出来才是对的,她要是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回头冷宫就是她下半辈子的住处。
但她还是振振有词道:“臣妾只是个小女子,国家大事,有皇上费心就好了,臣妾只用每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能讨您高兴,臣妾就觉得开心。”
皇帝满意的笑了:“偷懒的借口也这么光明正大。”
柳清菡吐了吐舌头,一副调皮的模样,然后不经意道:“皇上,您是顾及皇后娘娘的身体,所以才犹豫的,可是臣妾却以为,皇后娘娘眼下最为放心不下的,就是和敬公主了,若是和敬公主有了好的归宿,皇后娘娘心中的牵挂也能放下,如此,也有利于静心养病。”
皇帝一听,觉得柳清菡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免沉思了一会儿,但还是有些犹豫:“可是皇后一直想着要把和敬留在京城,和敬是皇后唯一的女儿,若是远远的嫁去科尔沁部,几年也难得一见,皇后岂能愿意?”
她都替皇帝找好了借口,偏皇帝还犹犹豫豫的,想要立一个深情的人设,柳清菡心里呸了一口,渣男。
但借口是她说的,她还得负责善后:“那您可以下旨,在京城设立公主府啊,每年传公主和额附回京住一段日子,也可慰藉皇后娘娘的爱女之心。”
柳清菡记得,好像历史上的皇帝就是这么做的吧。
这话算是说到了皇帝的心坎儿上,他低头对着柳清菡的红唇轻啄了一口,笑道:“这是朕给你的赏赐。”
有了具体的解决办法,皇帝第二日就去了长春宫,同皇后商议和敬公主抚蒙一事。
只是皇后久病,似乎把脑子也病坏了,皇帝刚一提起要把和敬公主远嫁科尔沁部,就遭到了皇后的强烈反对:“皇上,臣妾这一生,只生了三个孩子,永琏和永琮都没了,只有和敬了,您还要把和敬远远的嫁出去,这不是要臣妾的命吗?”
皇后激动的使劲儿拍着床榻,强撑着把话说完,就是一阵激烈的咳嗽。
皇帝脸色一黑,极为不悦:“皇后,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朕只是给和敬指了一门婚事,怎么就成了要你的命了呢?”
他越说,心里越是不满,皇后年纪越大,越缺心眼儿,还不如柔妃识大体,体贴他。
皇后摇着头,咬死了不同意:“臣妾不会同意的,不管您说什么,臣妾都不同意。”
科尔沁部,那是什么地方,和敬娇生惯养了十几年,怎么能受得住那里恶劣的环境,又怎么能受得了没有精致的衣裳穿,没有可口的菜肴,整日只能吃烤肉?
皇帝被气的一甩袖子,捏着扳指指着皇后怒喝道:“冥顽不灵。”
说完,他拂袖而去。
和敬公主躲在门外,见皇帝走远了,她才哭着进去跑到皇后榻前,皇后泪眼婆娑,轻柔的抚着和敬公主的发丝:“乖,便是皇额娘拼了这条命不要,皇额娘也不会叫你嫁去科尔沁的。”
“咳咳,咳咳。”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皇后拿开手帕一瞧,上面是鲜红的一片血迹。
和敬公主吓得浑身颤抖:“皇额娘,您怎么咳血了,儿臣这就去叫太医。”
没等和敬公主跑出去,皇后就厉声阻止了:“站住,不许去。”
和敬公主立时站在了原地,眼泪不停的往下掉。
没过几日,皇后因不满皇上叫和敬公主抚蒙一事,拒不吃药,沉默的与皇帝抗争到底。
皇帝气的头发丝都在冒烟,他在永寿宫里走来走去,骤然发火,倏的砸了柳清菡拿来插梅花的一对瓷瓶,梅花也疏疏落落的落在地上,花瓣支离破碎。
殿里伺候的奴才跪了一地,柳清菡瞥了眼地上,捡了个干净没有瓷片,又离皇帝远的地方跪下:“皇上息怒,皇后娘娘可能是一时糊涂,待……”
“一时糊涂?”皇帝冷笑:“朕看她不是一时糊涂,是决心要和朕唱反调了,这条命是她自己的,她若是不吃药,就由得她去,左右她也不想活了。”
这话说的极为吓人,殿里的奴才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当做什么也没听见,就连柳清菡,也是嘴角抽搐,不知说什么好。
谁能想到,皇后竟对和敬公主抚蒙一事反应这么大,只听皇帝提了一嘴,就要死要活的威胁皇帝。皇后以前的聪明劲儿都哪儿去了,别不是脑子被药泡了,用不了了吧?
皇帝还在继续骂骂咧咧的数落皇后,柳清菡却不想再听下去,她脑子飞快的转了两圈,突然哎呦了一声,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捧着肚子,一脸的难受:“疼~”
皇帝的骂声骤然一停,他转身一瞧,就见柳清菡跪不住,蜷缩在地上捂着肚子,一脸难受,皇帝吓的忙朝外喊:“快去传太医。”
喊完了,皇帝上前把人抱起来放在床榻上,一脸紧张:“感觉怎么样?肚子还疼吗?”
柳清菡缓了劲儿,微微皱眉感受了一下,然后点头:“还是有点疼,不过不是很严重,皇上别担心。”
皇帝给了她一个不赞同的眼神:“朕怎么能不担心?你也真是的,见朕发火,躲远一些就是了,怎么傻乎乎的,跟着奴才一起跪下了呢?你也不想想,你的身子怎么受得住,就算你无碍,那朕的儿子也是受不住的……”
“臣妾知道错了,皇上别骂臣妾了。”柳清菡唇色有些泛白,讨好的扯了扯皇帝的袖子:“臣妾从未见您发那么大的火,臣妾害怕嘛。”
瞧着她怯怯的模样,皇帝纵是心里再有火气,也发不出来了。
刘太医来瞧了瞧,倒是没什么大碍:“皇上,柔妃娘娘这是正常胎动,腹中胎儿过于活跃,柔妃娘娘就少不得要受些罪,无妨的。”
实际上太医什么也没诊出来,理由也是根据眼前柔妃的身子状况随口说的罢了。
听到柳清菡无事,皇帝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安慰了柳清菡几句,转身离开。
柳清菡舒了口气,能做的她都做了,接下来,就看娴贵妃的手段了。
乾隆十一年二月二十日,皇帝正式下旨,赐婚和敬公主与科尔沁部辅国公色布腾巴勒珠尔,择吉日完婚。
作者有话要说:
中奖了的评论区举个爪爪啊
第85章
赐婚圣旨一下,皇后眼前一黑,人就没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皇后就见和敬公主哭的眼眶红肿:“皇额娘,您好好儿的,好不好,儿臣害怕,皇阿玛不疼儿臣,把儿臣嫁给那样一个莽夫,儿臣不愿意,儿臣不想嫁,儿臣只有您了。”
她甫一听到圣旨,就悄悄的守在养心殿外,看了一眼那人,却见那人长相粗犷,虎背熊腰的,一点都不符合她心目中未来额附的模样,她是天之骄女,才不要嫁给这样的人。
听着和敬公主如泣如诉,皇后的眼眶红的几欲流血:“我的儿,圣旨已下,你皇阿玛心意已决,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嫁给皇帝多年,她知道皇帝凉薄冷情,可她却不知道,皇帝竟能凉薄如斯,对侍奉了他多年的嫡妻竟丝毫不留情面,对自己唯一的嫡女,更是狠心。
堂堂富察家嫡女,中宫皇后,她一辈子谨记身为皇后的职责,为天下女子做了表率,到头来,也落得个丈夫厌恶,儿子早夭的下场,就连自己也命不久矣。
皇后眼睛红的骇人,她随意抹了眼泪,劝了和敬回去休息,自己强撑着病体起身:“伺候本宫梳妆,本宫要去养心殿求见皇上。”
圣旨是下了,为了皇室颜面,更改是不能,但她还是要为和敬争取更多的好处,无论如何,也要确保和敬后半辈子平安无恙,荣华一生,否则,她就是死了也闭不上眼。
谷翠擦了擦眼泪,扶着皇后瘦的只剩下一层皮的手,难得的没说劝说的话,而是顺从的替皇后更衣梳妆。
谷翠叫人拿了一身正红色掺金线的牡丹花衣裳,又准备了一整套的凤簪首饰,仔细的替皇后穿上。
皇后神情恍惚的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衣着依旧雍容华贵,可她的心境,早已不复当初。
养心殿,皇帝亲手写下圣旨后,自己静坐了许久,然后就听到了皇后求见的消息。
他眉头微皱,心里不大愿意见她,但碍于他刚给和敬赐了婚,也不好就这么让皇后回去,便叫吴书来把人给请了进来。
皇后虚弱的自己站都站不住,谷翠甫一放开皇后跪地行礼,皇后便紧跟着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皇上。”
皇帝此时神情早已恢复正常,瞧着皇后病态,一头青丝白了大半,脸上的皱纹也恒生许多,他猛然发觉,他好似已经许久没有细细的看过自己的皇后了,自永琮夭折后,上次还是他头一次踏入长春宫,说的,还是要把和敬抚蒙的消息。
这么一想,皇帝心里难得对皇后有了怜惜,他暗暗叹了口气,亲自把皇后扶起来坐在炕上,口气是皇后久未听到的温和关切:“你病成这个样子,怎么还亲自来了?若是想见朕,派人传话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