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宣侯是文臣, 但府上的人也都是会骑马的, 姜莹莹口信带的急, 若非出了大事, 不可能会让婢女回去跟姜夫人说去请太医, 因此他与几个护卫府医全都是骑马过来的,现在手里还拿着马鞭。
原主以前是救过姜莹莹的, 所以这么多年来,哪怕原主的名声不太好,姜家对原主的态度也还是十分亲近,姜夫人对原主的态度更是比对姜家其他几房的姑娘还要亲近两分。
“是我哥,他……”沈惊春想到那一大摊血迹就有点说不下去:“他从二楼坠下来了。”
姜莹莹跟沈惊春走的近,对于她家里的事情也知道一些,回家之后免不了在家人面前提起来,所以姜家的人几乎都知道沈惊春有个哥哥几年前摔坏了脑子。
可那也只是心智摔成了小孩子,并不是摔成了傻子,从二楼往下跳,小孩子都不会去做,这说是坠下来,倒不如说是被人推下来。
姜侯爷皱了皱眉。
之前徐家那个认祖归宗的大小姐闹出来的事在很短的时间里就传遍了整个京城,尤其是他们这些勋贵之间,更是后宅妇人们的谈资。
他思考了一下措辞,但话没出口,楼里就有一声凄厉的尖叫声传了出来,声音之大让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捂住了耳朵。
显然,楼上徐长宁的惨状已经被赶来的徐家人发现了,这声尖叫大约就是崔氏发出来的。
姜莹莹扭头看了眼沈惊春,却见她的神色一点变化都没有。
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上至下越来越近,很快就有人掀开了帘子进了后院。
姜侯爷是典型的文人身材瘦且高,但站着这边气势却很足,不容小觑,京兆府的人一进来,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就先上来朝他行了礼。
“不必客气。”姜侯爷随和的摆了摆手道:“诸位来此是?”
他虽然说不用客气,但京兆府的人还是客客气气的全了礼数才道:“先前澄楼这边有人坠楼,掌柜的派人去报了案,我等奉命过来查验,不想楼上宣平侯府的大小姐被人打了,伤势很重,她身边的婢女指认说是这位小娘子打的,故而我等过来问问情况。”
姜侯爷手握马鞭往一边的厢房里一指:“坠楼的人正是这位沈娘子的亲哥哥,如今正在里面抢救,这边一时离不得人,诸位要问不若就去酒楼大堂里问吧。”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要问就这么问,想要把人带到京兆府去问是不可能的。
京兆府的人当然听懂了这里面的意思。
就是姜侯爷不开口,他们也没想着将人带去京兆府问话。
之前府尹大人亲自带人去请徐家大小姐去京兆府接受调查的时候,他也跟在一边看着的,这沈娘子如今虽然已经不是徐家人,但能看的出来徐侯爷对她还多有维护,现在又是姜侯爷替她说话,他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属官,当然不会想不通去跟两位侯爷作对。
说话间,姜家请来的太医也已经到了,却是沈家的老熟人程太医,双方打了个照面,沈惊春简单的打了个招呼,拜托了他一定要好好替沈惊秋看看,就跟着京兆府的人去了大堂里。
这边动静闹的太大,生意早做不下去了,这半天停下来要损失不少银子,但也是没法的事,京兆府的人一来,掌柜的干脆主动就挂了歇业的牌子出去,楼里还在用饭的人,也被客客气气的送走了,除了楼里几个小管事,其他的伙计已经全部放假回家了。
如今一楼空空荡荡的,只有满脸疲惫的徐长清端坐在一张长凳上。
一行人进到大堂,随意的落座,那京兆府的属官便问:“不知道沈娘子是什么时候来澄楼的?为什么要去见徐小姐?你们在里面谈了什么?”
其实他更想问是不是这位沈娘子打的徐小姐。
或者说根本不用问,就是这位沈娘子打的徐小姐,因为当晚在宣平侯府,人家都敢光明正大的当着徐家人的面暴打徐小姐,现在没有当着徐家人的面打人,实在算不得什么。
沈惊春的脸色显的不太好看,定定的看着属官好一会才道:“我本来与姜小姐在店里叙旧,后来我家里的下人回去说我哥坠楼了,姜小姐就提出用她家的马车送我过来,至于是什么时间我没注意不太清楚,去见徐小姐是因为我哥坠楼前见的最后的人就是徐小姐,我想去问问她当时发生了什么,我哥怎么会坠楼,但是因为之前我们有过一点小矛盾,所以徐小姐拒不回答,我没办法,只好下了楼。”
她话音一落,二楼上就有个声音歇斯底里的大喊了起来:“你说谎,你这个小贱人有什么不满冲我来,你为什么要一而再的伤害阿宁,你顶着她的身份过了十多年金尊玉贵的生活,你还有什么不满,你怎么这么狠心……”
整个大堂都静悄悄的。
京兆府要问话,掌柜的已经很有眼色的将还没走的伙计们都喊到后面去了,这边出了京兆府的人,就只有姜家和徐家的人在场。
不说其他人,连徐家的下人都有点没反应过来,这个如同泼妇骂街一样的妇人,真的是他们府里雍容华贵的侯夫人?
沈惊春看都没看她一眼,继续朝属官道:“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但凡大周子民都得遵循大周律,我以前还在徐家的时候名声是不太好,但我也还没张狂到青天白日的行凶伤人。徐小姐的婢女指认是我打人的,哪怕去到衙门,也不能作为证词的吧,毕竟满京城不少人都知道我与徐小姐有旧怨,我也可以说是她自己打了自己,然后要嫁祸给我。”
自己把自己打成重伤,只为了嫁祸给自己的仇人?
这脑子是得有多不好,才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可现在的确除了那两个婢女没有其他的证人。
属官只觉得脑壳疼。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看向了老老实实坐在姜侯爷身边的姜莹莹:“据徐小姐身边的婢女说,事发的时候姜小姐也在场,不知姜小姐可曾看到什么?”
忽然被点到名,姜莹莹茫然了一下,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我不知道啊,我当时没有进屋子在外面站着的呢,所以没有看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在外面站着,除了一开始沈娘子破门而入发出的声响,后面并未听到尖叫声……我想着平时我手指头划个小口子我都要哭天喊地的,徐小姐也是大家闺秀却没有任何惨叫声发出,我觉得应该没有被打吧。当然了,这只是我自己的一点想法。”
这个想法显然很有道理。
寻常人被打都会忍不住痛呼,更不要说是徐小姐这样娇滴滴的小娘子了,所有人的想法都随着姜莹莹的发言而产生动摇。
楼上崔氏已经忍不住咚咚咚的踩着楼梯下了楼。
她心里怄的要死,却又想不到任何话来反驳,等到了一楼站稳,才勉强道:“城里这么多人,在你进去之前阿宁还是好好的,怎么你一走她就被打成重伤了,不是你是谁?”
姜莹莹咦了一声:“夫人这话好没道理啊。”
她说着顿了顿,见身边坐着的老爹没有反对的意思,才接着道:“沈娘子找上徐小姐也只是因为她哥哥坠楼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她,所以才想着去问问情况,至于徐小姐为什么会被打,被谁打的,这不是应该去问徐小姐吗?沈娘子怎么会知道怎么她一走徐小姐就重伤了?”
崔氏被问的哑口无言,沈惊春却还没打算就此罢手,她微微往后靠了靠,视线第一次落在崔氏的身上,问道:“先前我还在徐家的时候,与世子走得近了些,夫人说我是想勾引世子,任凭我怎么解释,夫人都咬定了说我居心不良,现如今,贵府大小姐却公然请我哥一聚,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徐小姐被人打了,夫人也要赖在我身上,只因我曾去找过徐小姐,那我哥坠楼前最后见的就是徐小姐,我是否也可以怀疑,是徐小姐一言不合将我哥推了下去?”
就如同大家都知道徐长宁是被沈惊春打成重伤一样,事情传回徐家,崔氏和徐长清等人就明白,沈惊秋一定是被徐长宁给推下去的。
沈惊春这个话一问出来,崔氏彻底失了分寸。
失了周家这门亲,崔家的亲事是她回娘家好说歹说,最后才说动崔家老夫人,也就是她的亲娘,才给徐长宁求来的,现在如果再有这种传闻出来,哪怕有崔家老夫人压在上面,恐怕崔家也没人愿意娶徐长宁了,她的名声将会彻底臭掉。
崔氏被沈惊春一段话激的两眼猩红,手一扬就想打人,徐长清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朝崔氏身边跟着的人道:“请夫人去楼上,再出什么纰漏,你们一家子即刻发卖出去绝不容情。”
如同崔氏不喜欢曾经的儿媳魏氏一般,侯府老夫人过世之前也并不喜欢崔氏这个儿媳,对外虽然装的婆媳情深一般,实际不过面子情,崔氏嫁进来多年,直到老夫人去世前两年才算掌了中馈,但因为老夫人多年来的打压,她在下人中的威望还不如徐长清高,是以他一说话,几名下人只犹豫了一下,就半拖半扶的请崔氏往楼上走。
崔氏常年养尊处优,远不及这几名仆妇力气大,虽到了这个地步却还是不想让旁人看了笑话,只能被迫跟着往上走。
等她一走,沈长清才郑重施了一礼:“若有需要援手之处,只管直言,徐家绝不推脱。”
他这礼是朝着沈惊春,她没躲是因为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选择保护徐长宁。
沈惊春说不出徐长清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但是如果换了她哥,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她哥只怕不用别人动手,他自己就会打断她的狗腿。
“援手就不必了,我家请了杏林春极善正骨的杨大夫,姜侯爷也帮忙请了太医院的太医过来,只是想要请世子管好令妹,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人的忍耐程度是有限的,希望没有下一次。”
徐长清只表达了歉意却没承认沈惊秋是徐长宁推下去的,沈惊春也一样,警告了徐长清却也没有承认是她打的徐长宁。
她说完这些就不再理他,朝姜侯爷道了谢。
原主虽然对姜莹莹有救命之恩,但都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她也只是个平民,姜侯爷委实不必亲自前来的,但他还是亲自来撑场子了,这份恩情沈惊春铭记在心。
双方客套一番,姜侯爷留了身边一个小厮在这边替沈惊春跑腿,就带着姜莹莹回家了。
京兆府的人跑了个空,这次没有府尹在上面扛着,不论是宣平侯府还是文宣侯府,都不是他们这样的人能够轻易开罪的,找店里的掌柜伙计了解了一下情况,顺便维护了一下外面的治安,又匆匆的走了。
徐长清倒是想厚着脸皮跟着沈惊春进去,但人家根本理都不理,他只能等府里的府医来看过之后,带着崔氏和徐长宁回了府。
澄楼今日已经放了楼里伙计回家,后院里也只留了几个看店的伙计下来,余下就是几个大夫和身边跟着拎药箱的药童,和后面家具店关门之后自发赶过来的小寒等人。
杏林春的杨大夫自不必说,本来就擅长骨科,姜家的府医和程太医虽然不是专攻这一块,但中医本来就是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因此三位大夫凑到一起,倒是很快就商量出了一套治疗方案。
沈惊春不懂这些,治疗什么的,她很信得过三位大夫,所以也根本不过问,只叫了冬至去了澄楼附近的酒肆订了一桌好存放的席面,只待三位大夫从厢房里出来,就能吃上一口热乎的。
这一忙就直接忙到了后半夜,三人中杨大夫年纪最大,本来就是在杏林堂坐堂大半天,还没来得及回家,就又被请了过来,忙到后半夜,等全部收拾妥当,更是累的腰都直不起来。
房门一响,守在外面的冬至等人就一个激灵,那点困意瞬间消失不见,沈惊春更是直接迎了上去,一把搀扶住杨大夫问道:“我哥的伤势怎么样?”
程太医用力的捶着自己的腰道:“还好你们当时没有贸然移动病人而是等到老杨过来,要不然还真不好弄了,他脊柱没问题,其他地方多少受了点伤,其中又以双腿最为严重,好在你带的银钱够舍得用药,命是保住了,只是这腿伤的太重,需得好好休养才是,否则日后恐怕会不良于行。”
沈惊春吊了一整晚的心终于彻底落回了肚子里。
只要命在就好,家里如今的事情也都上了正轨,本来也没什么事情需要她哥,好好养着那真的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她忙道:“辛苦几位大夫,忙了一夜,还请几位不要嫌弃饭菜简陋,先凑合吃一顿我再找人送几位回去。”
后院通往前面的门已经上了锁,仓库这些地方也全都锁了起来,只剩了一个杂物间和一个没什么东西的小厨房是沈惊春出钱借来用的还开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