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未亮,韩于便来叩门,将猫悄无声息地带下楼离开,骑马走出一里左右停下,他道:“丫头,变回来吧。”
他不知从何处又牵来了一匹马,就藏在草丛之中。
“如今荇族已经发现了你,此去一路往洛北还有五日距离,这五日咱们就不在客栈落脚了。”
叶春渺没有异议。
他们日夜赶路,怕被荇族发现特地绕了远路,夜晚便在山林扎营落脚,叶春渺一下马便化作猫身,时刻提防着来人。
终于在第六日,他们抵达洛北。
日暮,夕阳染红了洛北的半片天空。
洛北地处秦关、櫰西山脉以南,有自然条件作护,易守难攻,是苏军盘踞的核心之城。
洛北是较早被苏军打下的,荇族鞭长莫及,鲜少在洛北动手过,故而洛北城中较早恢复了往日的平和繁华。
叶春渺抵达城中时,尚在黄昏刚好时,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并无担忧神思。
她的面色却有些恍惚。
她从元景城一路奔波过来,途经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城镇,除却她落脚的三处大城还算平和,其他的小村镇皆是民生潦倒,生活艰难。
乱世在即,朝廷急需军事补给,也无暇顾及各地管理民生,官僚阶层割裂,各地地方官着急忙慌为自己笼聚敛财,有城镇赋税都已经远超了五六年。
百姓本就靠着家中田亩过活,朝廷征税重,征粮也重,一层一层加上去,尽数成为压在了农民头上的大山,民不聊生,一路北上路上皆能看到成群的乞讨队伍与面黄肌瘦的赶路人。
人们谈起如今祸事,都连连叹息,叹生不逢时,生在乱世,活该受这苦难。
除却老一辈的人还记得如今的江山是荇族冒天下大不韪从支氏手中抢走的,年纪稍小一些的人便没什么记忆了。
江山姓支还是姓荇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确实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人们期盼的是和平安定的生活,饭都吃不饱的日子,如何去谈爱国忠贞?
他们只盼这战事赶快平息下来,至于江山是否易主,并不多大在意,甚至有些人将苏冀北骂作反贼,骂他挑起祸事,破坏了百姓的和平生活。
叶春渺心中五味杂陈。
半月以来,连她自己也开始怀疑如此一遭声势浩大地复辟是不是对的,但每每产生这种想法,万千枉死族人不眠的枯骨便仿佛在她耳畔叫嚣。
他们又是何辜。
叶春渺抵达洛北后便入住了城中的陈氏府邸,陈远道本是前朝一届文官,因不愿对荇族趋炎附势而遭贬职来了洛北,幸而陈夫人家中经商家底殷实才得以维持了一家子的生计。
支氏开始筹备复辟之事后,便是陈远道在暗中接济,如今洛北易主,支氏不少旧部就在陈宅落脚。
“郡主……当真是与当初的祺王妃一模一样。”
陈夫人始一见到叶春渺便红了眼眶,她拉着叶春渺的手,像亲女儿一样如何也看不够,从前的祺王妃正是她的旧友,如今再见叶春渺就似见到了祺王妃,顿时泪落两行。
叶春渺是从陈宅后门进的,支氏来了不少旧部下,年岁皆已高,他们都是祺王故人,见到叶春渺都激动万分,好似见到了旧人。
叶春渺见着他们热泪盈眶,心中生出些许感动来,但这种感动却不如看到她的人那般浓烈。
毕竟她离开时尚在襁褓,她对他们而言是故人之女,而他们对她而言却显得陌生。
叶春渺在陈宅住的几日,宅中人对她都是极好的,吃喝住行总有人来伺候,也总有上了年岁的老者来寻她,与她说起从前往事。
在这种百般的关切之中,叶春渺却不觉得好受。
与她说话之人总是含着无限慈爱、饱有深情的眼神看着她,可她却很难回报他们以对等的、感同身受的心情,她的记忆中全然没有从前王府的影子,她也很难将他们倾注疼爱的“郡主”与自己挂等上。
陈宅中人对她愈是疼爱,她便愈发的愧疚。
她竟像个无情无义之人,她竟然……很想离开。
她记挂着边境的战事、记挂着水深火热的灾民、记挂着不知所踪的祁支。
最主要的是,记挂着谈昭。
她是在仙派、在无拘无束的江湖长大的儿女,生来就不是生养在高门大户中的千金小姐,足不出户的生活对她来说,更像是□□。
但每每当她就快将自己的意图说出口时,对上一众苍老又疼爱的目光,她便默然没了声,再难说出口。
就这么在府中待了有半月左右,这日,叶春渺得到了个消息。
荇族族长,也就是前朝国师荇仁亲自出师,率了五十有余精锐高手围剿了魔族魔君,打斗激烈持续了三个日夜,谈昭受了荇仁一剑后,消失在了长林之中。
叶春渺早对谈昭身世有所耳闻,但却没有详细过问,更是不知他的身世渊源竟是会引来荇族族长亲自出马绞杀的程度。
府中落脚许多旧部,平日里消息往来也是在府中进行,由着叶春渺的郡主身份,大多数消息都对她知无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