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乌压压的人自前方山丘冲下时, 李青就知道是时候偿还罪孽了。
弯刀刺入身体他竟不觉痛楚,也许先前鞭打麻木他的神经。也许这一路的坎坷太过冰冷, 他无力计较悲痛。
亦或是他早就忘记什么是甜。
皎洁月光温柔如水,点点星辉碎洒浓墨黑幕。
墨色中看不清血的颜色,望不清人的表情, 只是铿锵兵刃碰撞声不断回响。
雾霭朦胧,晨光熹微, 破晓前, 最后一个白色银甲的侍卫倒下。
敌人熟练的拔下可用物质, 然后随着缓缓升起的太阳消失于漫漫黄沙。
堆积成山的石球被马踢无情践踏,敌人带着复仇胜利欢欣而去。留下死一般的寂静。
湛蓝天穹之下,许久,除了徐徐清风,尸骸遍地的血色黄土上无声寂静, 甚至连阳光都无一丝暖意。
“咳…………男人无力的咳声打破这静, 一只殷红的泛黑的手从尸山中艰难伸出, 堆积的人体在男人的动作下不断滚落。
仿佛漫长的世纪, 衣衫褴褛,蓬头垢发的男人终于钻出百人尸山。
他终于还是哭了:“李青你还真是命大!你上辈子做尽坏事了吧!这一世要受尽世间诸苦,尝遍世间诸恶。所求皆不得,连死都是奢侈……”
他哭过爱人,哭过弱者,唯独这次, 所流之泪为己。
前路何方,漫漫大道,天地广袤,拥一方净土安然度余生对他,当真……当真是奢侈吗!
三千御林军遭伏击且全局覆没的消息,直到第二日黄昏才传入渭州城。
平望众人赶到时,除了满地冰冷的横尸和血染红的土地,无它物……
拓跋迪他们带着滔天恨意而来,下手狠毒至极,许多士兵身中数刀不说,更有不少人面目俱毁。
陈一柏在一具无头尸身旁找到那把长达六寸的青铜巨剑。他扑倒在地,抱起那俱冰冷尸体,明明撕心裂肺的嚎叫才能宣泄的痛楚,缺怎么都发不出一丝声音。
同来的人终于停止无用的翻找,垂下他们高贵的头颅,沉默不语。
鸿雁还去发出声声归家的啼叫,千里斥候插着白色旗帜将前线要事报于君王。
三千御林军战死西北震动朝野,但那人终死于世间,终让朝臣欣慰。
一件不幸,一件幸,悲喜相较,便无甚波澜,月余就翻开过去,岁月留给众人的也只剩淡淡二字。
谁人会为那亡人哀悼,流几滴浅淡伤心泪……
“夫人,李公子已经在外面站了俩个时辰,要不先让他进来,老爷不是说……”小丫鬟摇着纱扇,小心翼翼的向主人问话。
吕夫人放下手中的鸳鸯绣品,不满呵斥道:“让他等着,我说过多少遍了,女子不见外客!哪怕他未加冠,可也是个男儿。他要想见老爷,就自个等着!”
小丫鬟讪讪闭嘴,缩着头不敢看主子。心里诽腹,不说李公子还是个十二岁的孩童,就说他是姥爷的师弟,吕大儒的爱徒,主子无论如何都该让他进府。
第61章
闷热的空气, 明晃晃的骄阳烈日, 让人心里躁动不安。
陶九戴着凉粉铺里顺来的草帽,手中小蒲扇不停地摇, 满嘴怨气不停道:“都说诗书礼仪之家,钟鸣鼎食之族最讲究。有客来,不迎就罢了, 还差人让我们等,做人太失败, 失败啊!”
李小玉也摇着小蒲扇为李长安驱赶热气, 望着面前男孩脸颊不断滴落豆大汗珠。
她无法同他一样保持风轻云淡, 心里又气又急。若不是顾及大庭之下广且众,她恨不得马上到那人面前,拭下那汗水。
不一会儿,陶九实在受不住磨人的干等,他与二人说了句, 就窜到别处去了。
醉仙楼一处靠街厢房, 临窗正好可将国公府门前一望而尽。
顾彦和顾单二人, 将府前事尽看在眼中。
顾单抬起氤氲清茶, 细细品味,摇头望了眼街中烈阳下倔强孤傲的白衣少年 ,终是开口:“还真是执拗,我一直不相信聪明反被聪明误,若是有绝顶聪慧,岂会被凡尘戏弄。
今天一见, 却是不虚,我倒是被好好上一课了。”
说完,一口饮尽香茗。整饬蓝色纱锦袖口,漫不经心的带着戏谑问道:“兄长以为现下如何是好呢?
你说是插在心上的刀疼,还是捅进肝里的剑痛,亦或是予以希望又当面捏碎更为快活呢?”
红木案前瓷杯兀的倾倒满桌,滚烫茶水浸透他澄净橘色外衣,修长指尖不觉痛意,顾彦低头不敢看那少年。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往日自以为是的补偿,何等可笑苍白。
从无辜孩童到翩翩羸弱少年,青春最好时,那孩子有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