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端的是潇洒做派,可一开口,就将贪婪本性显露无遗。他摸着下巴,对渌真赞不绝口:“神火只受控于原主,你竟能将神火引入符箓之中,为他人所用,倒是颇有几分能耐。”
但渌真并不受用这些夸张,任谁都能看出,吴辛斐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她沉默不答,脑中飞速想着对策。
吴辛斐的演讲不受她影响:“不过,我看你们昨晚,都临到要用钱了才提笔画符,多累,你说是不是?啧,昨夜送来的神火符可是连墨迹都没干就到了我手上。也是多亏了这一点,才让义管事起了疑心。你们二人,一是金丹,一是毫无修为的凡人,却能画出这等火符,若非亲眼所见,确实匪夷所思。在外头靠卖火符又能过几天好日子?不若来我长幽宗,专司画符,顺带教教我手下那些不争气的符修如何引火,这不比在外头自在?”
渌真琢磨了一会儿他言下之意:“你是说,要我们拜入长幽宗?”
吴辛斐哈哈大笑:“我很欣赏你的天真。”
而后狠狠地吩咐侍从:“继续关!先磨她几天锐气。”
说了这么一通匪夷所思的话之后,他便扬长而去。
渌真低下头来,发现一旁的李夷江已经苏醒。
“你说,他到底是不是要我们拜入长幽宗?”
李夷江有些无语,道:“不是,他是要我们成为宗门奴隶,日日为他画神火符,再心甘情愿将画符之法传授给他的手下。”
渌真觉得更难以理解了:“那我们又与受驱驰的畜生何异?”
李夷江不言,一副不然你以为呢的神情看着渌真。
渌真注定无法理解吴辛斐这种人的脑回路,她低头思索了起来:“引火入符再罕见,但受限太多,到底不比其他功法。他为何偏偏盯上我们,还要用这种下作的手段。”
李夷江沉默良久,才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们所怀有的术法,也许在一个宗门面前算不上顶尖,但两人却仅仅只是金丹修士和凡人的组合。在几乎不需要付出多大代价便能享受成果前,吴辛斐无疑认为自己做出了绝对正确的选择,为此他不介意牺牲掉面前二人的修道之路。
这一瞬渌真眼前又浮现了奇珍会上那个笼中修士,原来有些人修道真的会为了一时半会儿的快乐或利益,便全不将旁的修士当人。
这个世界的修士与她之前的认知背道而驰。
她有些沮丧:“对不起啊,小木头,连累你了。”
“……小木头?”
渌真猛然一惊,糟糕!怎么把偷偷取的外号也顺口叫出来了。李夷江最是较真不过,一定又要不理她一阵子了。
没想到李夷江却神情温和,垂睫道:“也挺贴切。”
渌真突然发现,他的睫毛很长,长到低眼时能轻而易举遮住眼瞳的颜色。
方才紧张之中,她不小心将袖袋中的白琅石抖落了出来,发现时已晚。渌真试图用脚遏住它下坠的趋势,身上的锁链却捆得愈发紧了。
眼见白琅石即将穿过水膜沉入黑不见底的罪孤水中,却在触底一瞬大放白光。此时她背后的勾琅剑也剧烈地颤动起来——大概是由于布包并不起眼,这些人对罪孤水又太过自信,这剑竟并未被人没收去。
咻一声,勾琅剑脱离了她的后背,浮在空中。而白琅石受剑的吸引,也渐渐向上飞来,二者呈飞鸟颉颃之态,彼此周旋几息后,白琅石缓缓完成嵌回剑鞘凹坑的动作。
嵌定后,勾琅剑不再震颤,白琅石也收敛了光芒。渌真以为这就要结束了之时,一道剑影闪过,勾琅仿佛突然被人所持一般,她身上的锁链断作数截。
接着,在勾琅剑用自己残存的半截剑身将李夷江身上的锁链也斩断后,它的开始在水中急速搅动。渐渐一道漩涡形成的空心水柱出现在二人上方,二人抓住机会,顺着水柱方向破出水面。
吴辛斐果然对罪孤水与锁链的效用相当自信,仅留下一个筑基修士在此看守。这次不需勾琅剑出手,李夷江的剑光一闪,这消极怠工的筑基修士甚至来不及发现他们,就已软绵绵地瘫在地上。
渌真伸出手,勾琅剑像一瞬间失去了控制,静静地落回她手上,又恢复成了往常的模样,像旧战场上最不起眼的残兵。不同的是,这次勾琅剑的剑鞘上,多了一枚莹润而隐有杀伐之气的白琅石。
也许是白琅石的归位将剑灵也带了回来,渌真既惊又喜,试图再次唤醒勾琅:“剑灵?是你吗?”
勾琅剑毫无反应,深黑色的剑身无声地躺在她手中,与过去数万年毫无区别。
李夷江看了一眼,推测道:“大概是白琅石上残留了勾琅原主的意志,从而控制了勾琅。但勾琅原主陨落已久,残留的这抹意志竟然还能支撑着勾琅做这么多事,生前的识海强度必然已达旁人难以望其项背之境。”
渌真知道他所说的原主就是司柘,鼻尖一酸,又将勾琅妥帖地安置在背后,才开始打量起了周遭的环境。
他们竟然被吴辛斐沉在一个硕大的水缸之中,水缸外头看起来像是一间仓库,其他奇珍异宝一同被收纳在此。
吴辛斐果然只是把他们当成了物件,都懒得动用监狱。
不过这也为他们的逃脱大大降低了难度。
李夷江四处勘察了一番,很快确定好了一条离开仓库的道路后,回来通知渌真:“这边走。”
渌真对吴辛斐的藏品毫无兴趣,大抵是因为长幽宗财大气粗,这儿说是仓库,却更像个杂物间。诸般奇珍异宝七零八落地摆放着,平白给身价打了折扣。
吴辛斐拍下宝物,多是为了夸耀宗门财力,同时打响明月楼典当行的名号。而对于别的修士求而不得的法器本身,则并未有多么上心。
她正要跟上李夷江的步子,突然余光瞥见水缸旁有一物,镶金嵌宝,与奇珍会上装白琅石的匣子一模一样,而周围也并无更多防护之物。
看起来像是和白琅石一般出身,都是奇珍会的压轴之宝。
——“拍下这塑灵丹的是长幽宗宗主之子吴辛斐。”
“等一等!”
她折步回去,矮身捞起匣子装入怀中。
“走!”
哼!这吴辛斐让她好吃了一顿苦头,此番顺他些饶头回去也是应当的。就当是收取些赔罪礼了。
第12章
大概是吴辛斐对罪孤水过于有信心,二人直到成功钻出仓库,也并无新的守卫来换岗。
但仓库之外,仍地处长幽宗地盘。
渌真打量了一下周遭,他们此刻位于明月楼后院,头顶正是那繁复而浮夸的七层高楼。
李夷江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握紧了手中遏川剑,面色凝重。显然,要想逃出去还需费一番周折。
此时他们所立之处并无修士巡逻,但这并不意味着守卫松懈,反而昭示着,此地往往设有比人力更为周密的禁制。
明月楼脚下,几簇毫不起眼的藤蔓匍匐在地,暗绿幽生。
渌真注意到这几丛寻常碧草,疑惑道:“按明月楼的作风,怎会容忍未经修剪的野草在此处丛生?”
李夷江循声看过去,眼中一惊,BaN语气有几分不能确定:“不要轻举妄动,这极有可能是感生藤蔓,但凡生人从它面前经过,将迅速疯长,即刻绞杀。”
以藤蔓为守卫,是近些年的新鲜招式。他也不过是听人说起过一次,此前未曾见过。
“闻不得生人气息?”渌真扫过眼前花里胡哨的明月楼,眼风落在看似平平无奇的藤蔓上,眸光一闪,附耳李夷江说了几句话。
“按理是有几分可行,但我不能确保这就是感生藤蔓。”
渌真也没辙了:“管不得了,先试试罢!”
李夷江拿定了主意,暗暗掐出引水诀,原本飞流直下的三楼瀑布悄然分出一绺水柱,绕他而来。
而后他变换手势,再次发出指令,水柱便一分为二,变成两张薄薄的水膜,覆在二人身上。
“走!”
身覆水膜的二人在经几番弓身钻拱之后,终于从院角一个矮洞中钻出。
成功了!
用在明月楼中流淌了不知多少年的水掩盖住自身的气息,使感生藤蔓无法分辨敌我,渌真方才提出的正是这个方案。
她能想出这个法子,还得多亏了吴辛斐关押他们时所用方法提供的灵感。
李夷江再次默念了个释字诀,水膜又回缩成了浮空的水团,慢慢抻长了身子,悠悠从矮洞里又飘了回去。
李夷江向渌真点了点头,渌真眨眨眼,用口型说了句:“我说过,我还是很有用的吧。”
李夷江没有理会她的挤眉弄眼,转而问道:“你最后拿的是何物?”
“大概是塑灵丹,昨日奇珍会的压轴宝物。”
李夷江不解道:“此物用于重续灵脉,可将寸寸断裂的灵脉恢复如初,你拿来何用?”
渌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毕竟她自己也不能确认体内灵脉状态如何,更无法解释自己怎会灵脉尽断。只是一直有种隐隐的感觉,大概是源自同身体的默契。
此时暮色四合,尽欢城却不可再留。
“你要现在继续纠结塑灵丹,然后等着吴辛斐发现我们逃跑再追上来吗?”渌真反问李夷江。
初见时她觉得李夷江冷漠又无聊,现在面对这个爱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少年,反而又有些怀念那个小冰块了。
李夷江被不软不硬地呛了回来,但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理。绷着脸提剑转身,径往城门走去。
渌真跟在后边,偷偷做了个鬼脸:小气鬼!
又至尽欢城外,此刻心境与两天前已截然不同。虽然被吴辛斐绑架一事好赖算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但渌真此时仍然心有余悸。
他们原本选择羁留尽欢城,便是因为夜间行路多有不便,但谁知城内之危且险,更胜城外妖兽。
莫丑丑还在原来的地方做着他的生意,堪称尽欢第一爱岗乐业修士。看到两人出城门来,又笑呵呵迎上前:“二位道友这么晚了,这是要出城?城外可危险着哪。”
渌真表示我们当然知道,一边的李夷江已作势要走。
莫丑丑眼睛在眶里轱辘一转,立刻调转话风:“既然如此,不如看看我们的神行陆舟,乃是炼器大能所制,日行万里。朝发夕至,夕发朝至,安全又便捷,是您出行不二选择哟~”
这次李夷江却不曾拒绝了,竟向莫丑丑询问路费
莫丑丑嘿嘿笑着:“三百下品灵石一位,童叟无欺。”
李夷江点点头,手掌一翻,便现出六百灵石,他递给莫丑丑:“带路吧。”
渌真尚在一旁清算自己的青蚨笺内还剩下多少余额,陡然便被李夷江这动作震惊了。这还是最近那个住十枚下品灵石的逆旅,专挑奇珍会最差位置坐的李夷江吗?
大方的男人总是那么帅气!渌真默默擦掉心中记仇簿上“小气鬼”一称,将对李夷江的评价上调了一个点。
莫丑丑领着他们,来到了城外一处宽阔的平地上。
渌真看向这空空如也的平地,丝毫不见所谓神行陆舟的影子,正要质问莫丑丑。却见莫丑丑在一块圆不溜秋的大黑石头上敲了三敲,一阵青烟过后,石头立成了个高约两丈的巨人。
莫丑丑蹦起来与巨人一阵耳语,巨人的眼神时不时落在他二人身上,末了点点头,道:“神行陆舟一刻之后至,你们届时直接登上便是。”
渌真心底敲着鼓点,唯恐身后随时有长幽宗的修士追上来,只恨神行陆舟的速度还不够快。
直到登上了舟,她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扒在船窗之上向下看,莫丑丑朝她遥遥拱了拱手,而后转身往巨人手里塞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