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渌真死后,他便一直是这副模样。
常仪被他冷冰冰的态度刺痛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平静:“想好了。我要你和我结为道侣,保我飞升无忧,如此,我才能一直用月舒术为你清洁聚魂灯。”
离章有一刹迟疑,这是他第二次听到道侣一词,上一次,是在渌真口中。
他不明白道侣究竟有何不得了的含义,为何这些修士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重申,但直觉此事应当属于渌真,而不是常仪。
他刚想拒绝,却听常仪道:“只有你我成为道侣,我才能名正言顺在你身旁,为真真使用月舒术。”
想要渌真复活的念头占了上风,离章最终点头:“可。”
常仪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立在原地,无声地畅快大笑起来。
明眼人都能看出,自桓越上次历练之后,修为一日千里。只要成为他的道侣,她就有了飞升的可能。
原来通过一点点欺骗和手段,得到本不会拥有的东西,这感觉并不赖。
常仪开始享受于事事在握之感。
但司柘那边,始终是她心头一根肉刺。
她悄悄收买了一个小氏族作为附庸,派他们前去追杀,不知完成得如何。
要习成月舒术,需千鬼之阴气,附庸的氏族为她找来了所需的原料。
至于得来方式,常仪不想过问。
她是要飞升的人,听不得半点腌臜。
眼见要习成,愚蠢的幽吴氏人却反而打草惊蛇,将司柘引来了这边。
常仪金蝉脱壳,又使了个法子,让这些千名鬼魂将司柘当成首领。
司柘欲要和离章单挑,这些鬼魂也紧随其后,扑上战场。
司柘的行径彻底激怒了离章,他的死讯传来时,常仪终于舒了一口气。
她最后的担忧也没有了。
离章道君要成婚的消息早在她的授意之下,传遍四海。
与之一并流传的,还有她的名字,常仪。
可到了拜皇天后土之日,却并未有任何人出席。
离章不在乎流言,也就意味着,他不愿在此事上大费周章。
只有他们二人,在早已备下的三牲祭祀前完成仪式。
常仪正要盈盈下拜,离章却立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非得拜这些东西?”
他从前见过庭尾氏祭祀,十分庄严隆重,他作为外人甚至不被容许观礼,还是渌真用了少主的特权,悄悄给他塞了一个位置。
仪式结束后,渌真担心桓越被排挤而闷闷不乐,悄悄附耳道:“你不要伤心哦,氏族就是这样,有些规矩就是太板正了。不过等以后我们成了道侣,你也算庭尾氏的人了,届时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参与了。”
桓越其实并不在意被人所排挤,但他莫名地却对渌真所言“成为庭尾氏人”十分向往。
那是被她划进了自己最亲近圈子的人。
因此拜祭皇天后土在他心中,成了极为紧要一事,非渌真不能进行。
这些记忆在看到面前的景象时悉数浮现。
离章转身离开,仅留给常仪一句话:“我不会同你拜这些东西。”
他离开后,常仪将桌上自己精心准备的祭品扫落,滚下两行清泪。
没有得到过皇天后土承认的二人,怎算得上是真正的道侣?
或许她该庆幸,今日无人前来观礼。
左右在世人心中,她和离章已成了一对。
此后,常仪益发努力地收拢麾下势力,在他们的推波助澜之下,二人俨然成为了修仙界模范道侣。
直到飞升。
而飞升前夕,常仪再一次见到了一名不速之客。
白项狐。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别来无恙, 小美人儿。”
白项狐毫不见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躲过外头的修士,堂而皇之步入常仪院落。
他登堂入室后, 便坐在主位上,提壶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常仪却并不欢迎此人, 沉着脸冷然道:“妖物,你想做什么?”
“啧,你这么叫我, 真是让本狐君伤心啊。”
白项狐挑着一对妖妖调调的狐狸眼,含情看向常仪,把她激得愈加恼火:“妖王已逝,妖族不过游兵散勇, 你以为还能恐吓得了我吗?”
“啧,”白项狐将茶盖一扔, 叮咚一声扣在杯盏上,常仪此语果然戳到了他的痛处, “美人虽美,可嘴上着实不饶人。”
“就像你使的那些手段一样,淬着毒。”
常仪面不改色, 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莫非是在痴心妄想,妄图拿一些莫须有的事情要挟我?可笑之至, 白项狐,你当我还是那日轻而易举便被你绑去的金丹期修士吗?”
啪、啪、啪。
听了常仪的挑衅, 白项狐不仅没有生气, 反而将茶盏搁下,为她鼓起掌来。
“我当然知道, 常仪美人儿今非昔比,攀上了高枝,成了道君夫人。怎么样,我当年给你的那本典籍,果然是有用处的罢?”
“倒是我低估了你,竟没想到,短短几年间,你就能凭借一本术法,攀至如今的位置,实在令人叹为观止。可惜非我族类,不然本君定然要向妖王举荐于你。”
常仪嘲讽道:“举荐?你那位妖王早已尸骨无存,你同虚空谈什么举荐?”
白项狐不以为忤,终于亮出了白森森的牙,笑道:“可若是我说,妖王未死呢?”
“未死?怎么可能!”
她亲眼看见渌真和邑蛇坠入缉水,连尸身也找不到,魂魄更是早散于天地间。可笑那离章还日日空对聚魂灯,无望地等待着一个几乎不可能回来的人。
“不然你以为,为何那聚魂灯明明按照一切要求,点燃了灯芯,却连那女修的一片碎魂都找不到。”白项狐看常仪终于大惊失色,才觉通体舒畅,“那是因为她的魂魄和妖王陛下被困在了冀壬鼎之中,互相制衡,不能分离。聚魂灯每燃烧一日,便是将她的魂魄愈发紧密地束缚在其中。”
“如果你想要她归来,就告诉离章,只要先行熄灭聚魂灯,反能让她的碎魂有机会逃离,待彻底逃逸之后,届时再行聚魂之术即可。不过这样做的代价,是将妖王陛下一同放出,因此我想同你做这个交易,你愿是不愿?”
常仪心中咯噔一声,面上却凛然大义:“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可能拿天下苍生的性命,来同你做这阴私的交易。”
白项狐仿佛被她激怒,起身将常仪的身体用力拉过来,靠近自己,上挑的狐狸目紧紧逼视着她,呼吸几乎交缠在一处:“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愿不愿意?”
常仪平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狐狸媚相,唇畔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不愿。”
“好!好!你好自为之,莫要后悔!”
白项狐怒气冲冲地甩袖而去,留下常仪坐在他原本的位置上,徐徐端起尚未凉透的茶盏,印在鲜艳的红唇上。
原来只要聚魂灯一直亮着,渌真就真的永远都回不来了。
这意味着,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将继续永远属于她。
……
在常仪的培养之下,她渐渐拥有了两处势力。明面上的焉蒲氏族分出一支,建成了逍遥宗,像每个宗门一样,广收弟子,渐渐稀释了身上的氏族符号。
而暗地里的幽吴氏则另成了长幽宗,以血脉为联系,数万年来也不过只发展成了一个小宗门,却对她忠心无二。
因为她从那本书中,还得到了一个最为重要的技能。
镜花水月。
能够交感上下界的灵气,在某个特殊时间,让她以幻影之身,亲临下界。
上界的神仙身份天然具有威慑性,只要她略施小小奖惩,便能让镜花水月另一边厢的长幽宗对她言听计从。
她不愿放弃下界,只因为在飞升后的瑞荚法会上,一锤定音,她仅仅得到了上仙的品阶。
这对常仪而言,当然远远不够。
上仙一名,说着好听,可那些侍立一旁的仙侍们,个个都有上仙的品阶。
没有了神君道侣这一身份,她什么也不是。
她曾旁敲侧击打探过,离章手中是否有多余的神格,但都被离章凉薄讥讽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他当然不可能再帮自己。
神格此物,可助凡修飞升,而对于已在上界的修士,则能助他们提升品阶。
无法得到神格,她只能自己另谋出路。
常仪顺理成章地将目光投向了下界。
世间许多对常仪印象不佳之人,评价她时,常用一句:沽名钓誉之辈。
旁人以为常仪如此乐见下界修士对自己吹嘘追捧,是为了他们的信仰之力。
但常仪知道得很清楚,凡人的信仰,是最为脆弱的东西。
他们可以一夕之间将你捧得天上地下世无其二,也可以转眼间变脸,将你摔落尘泥,甚至还要践踏上几脚。
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指望过旁人的信仰能够成为她成神的助力。但她同样享受于愚昧众生的吹捧和追逐之中。
那些花团锦绣的青词将成为她霓裳上的妆点,为她熠熠生辉的美名更添光彩。
而她真正的目的,被隐藏在了这些行为之后。
她要扼断那个下界的灵脉,转归为自身所有,用一整个世界的灵气直接助她升神。成为掌管一方世界的上神,和离章平起平坐。
这些心思,连鞍前马后的逍遥宗与长幽宗都不知道,却在溯往镜中一览无余。
连朔神君的操器之能,不愧让他名列上神。
那两个宗门,只是按她的吩咐,在下界引发一场又一场的动乱。
包括衢清宗的主山根脉断裂,也是出自常仪的手笔。
是以渌真和李夷江出身的下界,已有万年无人飞升。那些修士以为是天意如此,孰知常仪在无形之中,已充当了一方的“天”。
溯往镜至此落幕。
常仪充满野心与步步为营的十万年,被浓缩成了数桩景象,让每个人都看了个清楚。
常仪怀着侥幸的心理将手放在镜面上,以为此物充其量暴露个别场景,十万年那么长,岂能一一看过。
但没想到连朔居然真的将自己苦心孤诣筹谋了数万年的计划都悉数暴露了。
她一言不发,面容愈沉,连朔见状,只是愈发佩服此女城府。
李夷江颔首,对渌真道:“果然如此,宗门内对此事多番推算后,掌门其实早有怀疑幕后指使之人来自上界,只是没想到望舒会有如此野心。”
而离章看过这一切,腹内怒火滔天。
他无法容忍自己竟然姑息养奸如此之久,冷笑道:“是本君大意,以为你翻不出什么花来,才将你的野心养到了这等地步。常仪,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我当真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