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知道常仪有心要断绝他们共同出身的下界的通天路,却冷眼旁观。是因为从前每见到从此界飞升的修士,都提醒着他,真真还孤零零地躺在那个世界的东崖下。
他的真真还没有飞升,他们又凭什么能证大道?
他不喜欢那些修士,上来也不过仗着和自己同出一界的渊源想要套近乎,聒噪得很。
既然如此,不如都留在下界陪着真真好了。
而常仪只不过是为他完成这一切的,一把趁手好刀。
只是他没有预料到,从一开始常仪对渌真,便包藏祸心。
离章活了十万年,依旧像当年的桓越一样,不知道人心鬼蜮。
而他自己,也只是一只伥鬼。
渌真却不像他一般,有那么多的感慨。方才的溯往镜里揭穿了长幽宗和常仪之间的关系,让她不期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她眸色微黑,看定常仪:“望舒仙子,我最后认真问你一次,少俞和长幽宗之间的恩怨,有没有你的手笔。”
常仪却愣了愣,眼中浮现一片茫然。
她早将那些旧事忘了个干净,谈何为自己辩解。
“镜中望舒仙子的那招镜花水月倒是颇为奇妙,渌真仙友若是想知道下界的事情,何不亲自去看一看呢?”
渌真摇头道:“她此术我曾见过,只能降临于某栋楼的石像之上,不能随我的心意。”
常仪闻言更加骇然,在她并不知情的时候,渌真竟然已见过自己和吴梁至的交谈。
她现在彻底明白了。为何先前渌真对自己的示好不假辞色,是因为她早已知道自己的真面目,故而这些表演在她眼中,都显得如此无谓又可笑。
连朔却微笑道:“不巧在下方才从望舒仙子的溯往镜之中,得知了此术的施展之法,更不巧,在下的修为似乎要高上仙子三筹,大概仙子做不到的事情,于在下并不难办。”
他朝渌真眨眨眼:“仙友,你且说想要降临何处,在下可以试试。”
连朔神君此人,一言以蔽之,就是搅屎棍一名。平生爱好是将事情闹大,再施施然从中脱身,立在干岸上看热闹。
……
一阵波光泛开,眼前出现了虚境帷幕。
而在下界之人看来,就是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干人等,很难不会被吓得魂飞天外。
好在渌真所选中的地点,非等闲之处,而见到的人,自然也不是等闲人了。
此名修士英英玉立于药圃前,点数灵草的模样不像是在耕种,倒像是草木中化生的精灵分花拂柳而来。
渌真见了他的模样,便忍不住露了个笑,隔着镜花水月,她向另一边轻轻唤了一句:
“阿罗。”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察觉到,但还是忍不住想说,快完结啦!文案上的剧情已经全部走完了,伏笔也基本上都揭开了,大概还有两到三个剧情点就可以收束了>
第75章
和记忆中那个病恹恹的懦弱美人不同, 现在隔着光幕站在她面前的阿罗,已褪去曾经的畏惧和讨好的表情,俨然潇洒风流的世家公子模样。
他记录灵草的手指微微一顿, 微蹙眉看向突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虚影,直到听见渌真呼唤, 才扬起笑来,十分惊喜:“真真!”
时隔数日,她和李夷江齐齐飞升的传闻已然落实, 又因为太过惊世骇俗,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在修仙界中传播着,连与世隔绝的游嶂谷都有所耳闻。
阿罗探手想要触碰她,却穿过了光幕, 扑了个空。
渌真抱歉地笑笑:“阿罗,这?连朔神君使出的术法, 我仍然在上界中。”
阿罗眼中掠过一丝失落,又很快发自内心地为她高兴起来:“真真, 原来传闻中那一夕之间跨越两个阶段的修士当真?你!我还没来得及祝贺你成功飞升呢!”
说罢,他旋即又想起了传闻的另一半,和渌真飞升的, 还有一个男修。
想到这儿, 阿罗才将目光从渌真身上分开,落在了一旁的李夷江身上。
果然?他。
他压下心底的酸涩, 向李夷江轻轻点了点头。
李夷江也不动声色地回礼,将身体更靠近了渌真的方向。
“唉, 此事说来话长。”渌真并不享受于他的道喜, 转而提起此番的目的,“梧钟道君在吗?我此次有要事寻她。”
阿罗颔首, 他察言观色的本事其实极好,看出渌真似乎对飞升一事并没有感到多么喜悦,也就按下不提,转而遣了一名小药僮去通传。
渌真利用这段等待的时光和阿罗叙旧。
据他所说,自己在灵药和修炼一途上极有天赋,甚至和师祖留下来的一些功法颇为合衬。因此,在梧钟的有意带掣和提携之下,不过短短几年间,他已成了游嶂谷中的杰出弟子。
“因修为渐渐恢复如正常修士,我关于童年的记忆也有所苏醒,梦中甚至能回忆起部分图案来。醒后我将那些图案画下,呈送给师父,她说从这些纹样风格来看,我的身世大抵同氏族有些关系。”
氏族?
渌真眼皮一跳,忙道:“你将纹样给我看一看,或许我能认得。”
阿罗从袖中取出一沓薄纸,展开于光幕前,渌真看清以后,面色一变。
这些纹样,她曾在固严氏的焦土之上见过。
联想到严归典所说的氏族遭遇,或许真和阿罗有些什么关系。
她要阿罗以最快的速度给衢清宗严归典去一封信,信中隐晦提及她和固严氏,再附上那些纹样。
阿罗没有问为什么,只?依照着渌真的安排去做,他对渌真总?百分百的信服。
此时,梧钟道君的身影也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
因上界天机不可泄露,光幕的一侧只立着渌真和李夷江二人,连朔等人都远远散开。
梧钟到底?颇有阅历的道君,看到二人后,并没有大惊小怪,而?拱手道了一句恭喜。
她一语双关,既?恭喜两位飞升成神,又?恭喜他们终于戳破了那层窗户纸。
两人相傍而立的模样,已经说明了一切。
李夷江看她这副模样,便想起了曾经在游障谷中,她话里话外都?揶揄的意味,遂脸上一热。
但渌真没有想那么多,草草拱手回礼后便开门见山道:“道君,我此次前来?想问一问,关于你师祖和长幽宗之间的事情,?否还有其他信息?”
梧钟来时路上猜了半天,也没想到她?为此事而来。
她沉吟片刻,道:“师祖对长幽宗一事讳莫如深,似乎有什么顾虑阻碍着她。而近来我翻阅师祖留下的手札时发现,或许师祖将另外一些有关长幽宗的记载隐下,藏匿在了某一处。但具体?哪儿,我等实在不太清楚。”
另一处?
渌真想起了那个藏在重峦叠嶂中的山洞,蜃景中牵涉到长幽宗的部分不过寥寥,难道还有别的藏宝之所不成?
此时光幕突然一闪,那边的景象渐渐模糊乃至最终消失。
镜花水月之所以为此名,便?因为它每次所呈现的时间都极为短暂,犹如镜花水月般一碰即散。
即便?连朔这等神君,也不能延长它的出现时间。
但他又不必像常仪那般,依靠月华的交感才能每年使用一次。
连朔示意渌真不要担忧:“待在下调息片刻,再补足灵力,即可继续为仙友施展此术。”
说着便不拘小节地席地而坐,吐纳调息,以充盈丹田灵力。
渌真见此状,也不打算离开,她想要第一时间解决这一切。
她不走,自然也就没有人走。
于?几位大大小小的神君仙君都坐在此房中,等待连朔灵力恢复。
常仪倒?想要走出此房间,为自己准备后手,但她被离章所挟制,不能离开。
渌真一松懈下来,便感到头脑昏昏沉沉,大抵?那长虚火符挡剑的伤害太重,她只得靠在李夷江的怀中休息。
离章一言不发,双目沉沉,毫不避讳地看向此处。
迎着这冰凉的注视,李夷江把怀中的渌真搂得更紧。
……
“好了!”
连朔这一调息,便?几日过去,渌真也同样在运转灵力,却觉身体再一次成了空荡荡的口袋,灵气灌进去后又荡然无存。
像?有什么怪物潜伺在她体内,长着血盆大口,将她吸收的灵气都吞噬。
连朔将光幕再启,正好照到了严归典和阿罗二人。
严归典收到信后便立刻赶往游嶂谷,此时刚好和阿罗碰面。
他已经确信,面前的阿罗便?当年族中被掳走的小弟,他以为族人都早已死去,没想到尚有一人流落在世间。
而阿罗听他口中所说起的那个自己并无印象的固严氏,同样也悲从中来。
光幕开启时,两人已说到木匣,梧钟在一旁含笑地看着亲人相认之景,时不时用手帕印一印眼角。
“我记忆中似乎模糊觉得,这个匣子还有别的开启方式。”
和严归典的记忆不同,阿罗被掳走时虽年幼,但在族学中也认认真真上过好几日学。
他试探着将灵力从一个截然不同的角度注入,咔嗒一声,木匣果然从一旁被打开。
半晌,匣中逸出一缕青烟,缓缓化成人形。
上界的渌真和离章、常仪二人俱?一惊,因为青烟化成的人形赫然?少俞的模样。
渌真起先?一阵狂喜,她以为这?少俞的灵体,就像朱翾现今的状态一样。
但片刻后,她冷静下来,发现这不过?少俞在很久以前留下的一道神识,说完话后就会散去。
即便如此,她仍分外珍惜地看着隔了两层虚幕的少俞。
这时的少俞,模样和记忆中一样温柔,眉眼间却多了几分风霜磋磨后留下的愁郁。
“打开这个匣子的你,让我猜猜,或许?固严氏后人吧。”她笑一笑,好像对面真有这么个人在同她对话般。“我的族人都不在了,这大概?老天爷对我的惩罚,因我总?忽略他们,不比义均对你们的十分之一。”
“哦对了,义均,你们知道有义均吗?”少俞抿了抿唇,才接着说,“或许忘了吧,那也?好事,总比记着他却还要唾骂他来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