渌真顺着那容长脸的说法,给自己诌了个莫须有的主人名号,正好省事儿。
吴祷义一副温文模样,听罢沉吟片刻,也点头表示理解。
那些氏族后人确实最爱玩装神弄鬼这一套,况乎如今能画出这等品相神火符的修士确实凤毛麟角,不愿被人认出也在情理之中,不必操之过急。
他转身从随从呈着的小案上取出一张薄纸:“这青蚨笺内有十五万枚下品灵石并一百枚上品灵石,凡修真界内有城池处皆可随时取出,永久有效,不知二位道友的主人对此可还满意?”
十枚下品灵石可抵一枚中品灵石,而十枚中品灵石又可抵一枚上品灵石。然上品灵石产量极为稀缺,故在实际流通中,常常并不是按这个比例来。
这吴管事倒是颇有礼貌,句句必言不知,实则渌真才是真的全然不知物价,悄悄朝李夷江使了个颜色,见李夷江微微点头,便成交了。
她指了指李夷江,索性将角色扮演进行到底:“交给主人的护院吧。”
……
飨士楼内。
渌真穷人乍富,自然要好好庆祝。出了明月楼,她直奔尽欢城最大的酒楼而来。
由于还来不及将灵石兑换出来,这一顿饭的账她决定先由李夷江买单。
“你方才老看我干嘛!我说了会还你的,真小气!”
点完餐后,店小二直接从五楼栏杆撩袍一跃。渌真直呼乖乖,原来这儿连跑堂的都是筑基以上修士。
李夷江揉了揉眉心:“我数了,你刚刚共点了三十四道菜,我们二人根本吃不完。”
渌真正投入地研究着吴管事给她的薄纸片,不以为意:“吃不了,兜着走呗。”
她捏着纸片薄如蝉翼的一角:“这玩意儿里边能有十五万枚灵石?”
“此乃青蚨笺,每座城池都设有灵石行,凭此可以取出。而在尽欢城内,更是各个店面都能直接出示此笺,直接划走灵石。”
“哦,原来是这样……”渌真托腮看着青蚨笺,恍然大悟,“所以你这是在暗示我,这顿饭不必你垫付,我可以直接凭这张卡买单?”
是时,第一道菜熏鹭脯上了,渌真提筷挟走一片大嚼:“哼,直说嘛!真是诡计多端的小木头。”
李夷江额上青筋直跳,若非顾惜着渌真是凡人之身,而位置在五楼,他此刻恨不能直接从窗户将她扔下去。
一向对口腹之欲并无追求的他现在竟隐隐有些期待快点上菜,好堵住她的嘴。
此时,楼下突然传来阵阵喧闹之声,渌真探出脑袋往下看,但见一道长长的队列蜿蜒行来。
“望舒仙子来了!是望舒仙子神驾!”
什么?常仪?!
她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大半个身子都伸出窗外。
突然一个重心不稳,她头朝地直直往下栽去。
李夷江长剑出鞘,卡在窗棂上,又伸出手来,勾住她往回一拉。
不过电光火石间,渌真便从窗口被腾空扯到了李夷江怀中,低头一看,李夷江骨节分明的手还搭在自己腰间。
渌真脸一红,赶忙坐回自己的位置,本来因听到人唤“望舒仙子”而狂跳的心跳动得愈发快了。为了掩盖自己的不自在,她攥着筷子在碗中一顿狂戳,将好端端的熏鹭脯戳成了熏鹭糜。
因此也便没有注意到,对面的李夷江此刻也是满脸通红,不自在地夹起一根佐料苍头椒便往嘴里送。
渌真突然想起了桓越。
她曾同他约定过,击退邑蛇后便在皇天后土前结为道侣。可这才多久,她怎么就能因为一个新认识的男子而一副扭捏样子呢?
渌真默默唾弃了自己一把,原本怦怦直跳的心也渐渐平息。
再往楼下看去,队伍已至正下方。
作者有话要说:
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看清自己在单机码字之后依然坚持日更三千。
第9章
领头的是两位巫傩打扮的修士,跳着常仪的氏族焉蒲的祈祷之舞,身后跟着十来位伴舞的仆巫。
对于他们耍的这一套上古遗风傩戏,渌真觉得十分亲切。
队伍从两翼开道,当中便是一座羽蘼花式样的宝座,近三层楼高,几与渌真视线持平。宝座之上有女修一位,作神妃仙子妆扮,面如清霜,色若春晓,仿佛神圣不可侵犯。
方才高呼“望舒仙子”的人,此刻都正痴痴望着这位女修。每每拾到女修从广袖中洒落的灵花,便喜不自胜,高呼感谢望舒仙子神眷。
原来他们所说的望舒仙子是这个宝座之上的女修,而她并非常仪。
渌真大失所望地坐回座位上。
“咳咳,”大概是为了驱散方才因为搂抱而凝起的奇怪氛围,李夷江干咳一声,又担起了解说重任。“这是羽蘼坛仪,每年的奇珍会时都会选出一位女修扮演望舒仙子游行,一来禳灾纳吉,据说拾到羽蘼花的修士,也能如望舒一般,终抵化神境,二来也是为傍晚的奇珍会造势。”
渌真闻言往下看去,队伍末尾果然举起了好几面大幡,上书:今日酉时,身在此山中,奇珍异宝,静候您来。
给这古朴庄严的仪式平添几分怪诞之感。
“‘身在此山中’即是奇珍会所在的楼阁。”
渌真不能理解:“他们这么打着望舒仙子的名号,若是仙子知道了,难道不会生气吗?”
李夷江望向窗外,队伍已经逐渐远去,只能见到望舒仙子扮演者窈窕的背影,在宝座上一板一眼舞着望舒剑法三十六式。
“不会的。”
“为什么?”
“望舒仙子说起来,与逍遥宗开宗有些渊源,因此逍遥宗凡事都喜欢假借她之名,并不算太逾越。更何况,此位仙子最爱这些浮名虚誉。你又焉知这羽蘼坛仪不是出自她授意?”
不知是否是渌真错觉,李夷江评价常仪的话里,竟有淡淡的不屑与讽刺意味。
她当然不认可李夷江这番话,在往日的相处中,常仪素来温婉善良,不争不竞,又怎会是他口中这等爱慕虚荣之辈?
她原本以为,小伙伴们之中,常仪最为幸运。既成功飞升,又不曾被世人污蔑恶名。可万万没想到,即便成了上界美名远播的望舒仙子,依旧难免被人嚼舌根。
而且这次嚼舌根的,竟然是李夷江这个平素一向眼高于顶,仿佛不屑于说任何人坏话的小木头。
是可忍孰不可忍,渌真将筷子一拍,怒目圆瞪李夷江:“你胡说,常仪才不是这样的人。”
李夷江这才想起来,渌真之前同她打听的人里头,便有望舒仙子的名字,想来也是她祖上的朋友。
他没有同渌真争论的打算,低头自舀了碗汤来喝,漫不经心地提一句。
“洲鸠汤乃这家店的招牌菜,以在州之鸠为原料,用不定终火一刻不停地煮十二个时辰,才能熬出一盅。”
说罢,他看了渌真指尖一眼,昨夜割破的伤口尚未痊愈:“不定终火也是有些修士生来所怀的异火,只是他们的火,远不如你的小长胥神通广大。”
渌真被说得意动,也舀了一碗洲鸠汤喝,果然鲜美异常。
“对了,我们刚刚说到哪儿来了?”
李夷江不动声色地给她续上汤:“还有三十二道菜。”
渌真一拍脑门,立时被转移了注意力。只觉时间紧任务重,继续同三十四道菜鏖战,吃得不知今夕何夕,早将先前的争论忘到了九霄云外。
点餐一时爽,买单泪两行。
渌真结账时将青蚨笺出示给小二,对方果然熟门熟路地完成了收款:“您本次消费五千二百三十九枚下品灵石,欢迎下次光临。”
渌真被这个天文数字撞得眼冒金花,扯着李夷江的袖子想要诉苦这家黑店忒贵,却被他凉凉的眼神堵了回来。
眼神里的意思十分明确:我早说了,你偏不听,别找我哭。
渌真撅着嘴,二人又到了身在此山中门前。
这正是今夜奇珍会的举办地。
没想到入场还需一百枚下品灵石,方才狠出了一回血的渌真万分不舍,捏着青蚨笺就像捏着自己的命根子。
李夷江看她的样子即知她在想什么,付灵石买了两张入场券。
“走了,这边。”
奇珍会场地极大,拍卖台在一楼,四面阁楼栏杆围拢住展台,约摸有十来层楼。客人在楼上包厢中,可将一楼拍卖现场一览无余。
渌真跟在李夷江身后,连上数楼,终于找到了属于他们俩的包厢——十七楼对角处,几乎是离拍卖台最远的距离。
“怎么不订楼下些的位置?这也太高了点。”
李夷江斟茶一杯,淡淡睨她:“我可没有身怀十五万灵石。”
渌真暗暗啐道这奇珍会真是看人下菜碟,她远远瞅了一眼,分明看到二三楼的包厢里有貌美女修源源不断地捧着茶水灵果送进去,可放眼他们的包厢,几上不过随意散落着几颗灵檎果。
她真想将自己腰缠万贯一事宣告全世界。
可惜不行。根据蜉蝣逆旅里旁听来的信息,昨日的塑灵丹便拍出了十万枚下品的高价,而听那些修士的口风,他们对白琅石的推崇又胜于塑灵丹几分。只怕价格还要更高些。
她得留着钱为白琅石赎身。
日落后,拍卖正式开始。渌真第一次见此阵仗,也倚着栏杆兴味盎然地旁观起来。
入住蜉蝣逆旅,一人一晚不过十枚下品灵石,但在今日的奇珍会现场,等闲一株灵草便是千枚下品灵石起价,更不说那些大有来头的法器珍宝,价格直奔数万而去。
此场拍卖会主持是一名妖修,双目圆如庭尾氏图腾华表顶上那颗长明珠,每有人叫价便滴溜溜地转。大概是由于眼睛格外大,因此目力也格外好。连他们楼的修士报价,他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楼层高的修士多半囊中羞涩,大概只是想来看看热闹,即便偶有叫价,也无人最终拍下。
下一件宝物被盖着隔绝神识窥视的绸布推上台来。
妖修的眼一边四处乱飞,一边激情四射地介绍着这件宝物:“诸位客人,这一样东西可不一般,无聊时它能逗您乐,惫懒时它还能无微不至服侍您。而它的修为已达筑基,在对战时更能襄您一臂之力!最重要的是,此物美艳绝伦,爱美惜美识美的大雅之士不容错过!”
渌真忍不住好奇起来,听他的描述,这绸布之下大概是修为等同筑基的灵兽。可什么样的灵兽当得起“美艳绝伦”一句呢?
绸布一撤,看清了“灵兽”的真容后,渌真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回头向李夷江确认:“这……这不是一名修士吗?”
李夷江无声地点头。
“修士可是受天命之人,如何能像一个牲畜般被拍卖?”
她定睛看向笼中修士,果然如妖修所言般美艳不可方物,有种雌雄莫辨之感。修长的脖颈上被套住驯灵兽的项圈,脚踝处也被捆仙索缚住,勒出深浅红痕。而他白净如瓷的脸,古井无波,神色间满是漠然。
“自打越来越多的修士认定了飞升无望后,修炼的目的便渐渐向骄奢淫逸偏离。从前被大道所掩饰的腌臜伎俩统统毫无顾忌地展露在青天白日之下。譬如买卖修士,将活生生的人驯作宠物,都由来已久了。”
李夷江不置可否,语气间也暗暗含着鄙夷。
“不过,在大宗门内部,这种事情也不会放在明面上任其发生。只是尽欢城属于法外之地,阴损之事便格外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