渌真环视了一圈场内的修士们,果然都是一副司空见惯的神色,有的甚至露出了急色模样。
只是,从来如此,便对么?
在她的年代里,修士在迈上修道之路伊始便要知道,自己乃是受天命而修行,保护众生是他们天然的使命。一如缉水之泮,她为了苍生与邑蛇同归于尽。即便再来一次,她依旧会做此选择,就算知道前方是死亡,也无怨无悔。
“如果说我想拍下他,可以吗?”
李夷江摇头:“这类修士生下来便作为‘人宠’豢养,以灵丹药浴娇养,硬生生推到了筑基。身体娇弱,并无自理能力,极费灵石,专供有此等癖好的修士亵玩。即便是买了回去,也依旧要用丹药供养。”
“而那些财力足以买下他的修士,身后多半有庞大家世撑腰,并不在乎这些小小花费。而你若是买了,该如何对他负责?”
渌真下唇被咬得发白,神色渐渐低落。她自己现在尚且寄人篱下,自顾不暇,如何再去照顾一个不谙人间事的伪修士?
渌真缓缓趴在桌面上,沉默地注视着拍卖场上那名修士。从始至终,他都是那副苍白麻木的脸色,未曾改变过。
也许李夷江说的才是对的,倘使她当真拍下了,才是对这笼中修士的不负责。
叫价越来越高,音色有男有女,多半集中于二三楼间。
最终那笼中修士被拍出了十万枚下品灵石的高价,与塑灵丹相等。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第10章
接下来,陆陆续续又有各类珍品宝物登场,渌真却无法再像一开始那样,什么也不知道地作壁上观。
她脑海中始终回放着笼中人的模样,似乎感觉到自己和他的目光正相交,他没有责怪渌真为何不拍下自己,神情木然,摆明了对此地修士早已不抱期望。
可渌真却无法放下,她认为自己肩上的罪愆并不比参与了这场拍卖的人低。
铛——
楼下的妖修击响醒神锣:“接下来,就是今日的压轴之宝……”
渌真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投目台上。侍从捧着一个镶金嵌玉的匣子上前,妖修青白色的手指搭在匣上,在万众瞩目中缓缓打开。
匣中俨然卧着白琅石。
渌真甚至感受到了身后布包着的勾琅剑有了微微的躁动。
她抚了抚勾琅,目光灼灼看向白琅石。
“我出五万枚下品灵石!”
“七万枚下品灵石!”
“十万枚!”
眼见叫价越来越高,渐渐逼近十五万枚下品灵石,渌真摁着怀中青蚨笺的指尖渐渐发白。
她深呼吸一口,攥住李夷江手腕,迎上他的目光,又像是给自己下军令状。
“取符纸笔墨,再画几张!”
李夷江猛然被握住手腕,往后一撤,却并未挣脱开。他不自在地咳了咳,凝视渌真苍白的脸色中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有些迟疑:“我这儿还有一万枚下品灵石,你可以一用。”
渌真急得直接将手一捻,割破了自己另一只手的指尖:“不够!”
此时楼下已叫到了十七万枚下品灵石的高价,竞价的人也渐渐少了。
滴血入砚,铺纸研墨。有了昨晚的经验,二人已快了许多,不多时便得了三张神火符,其中一张因渌真心神不定未控制住火力,墨下得过浓了,不仔细看很难分辨。
李夷江看了此时已经摇摇欲坠的渌真一眼,将三枚符箓捏在手中,推开后窗一跃而下。
“二楼破军厢客人出价二十万下品灵石,还有要出价的吗?”
“二十万一次。”
“二十万两次……”
“二十五万枚!”
渌真扶定了桌沿,用尽全力喊价。
她实在没有力气再同旁人拉锯,干脆将价格直接提了五万。
一瞬间满座皆惊,嘈杂之声顷刻消失得一干二净,都在四面张望着这陌生的竞价声来源。
待发现出自十七楼时,更是大跌眼镜。
连那巨眼妖修也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视力:“方才可是这位十七楼……二十八号厢的客人出价?”
真麻烦,渌真忍不住腹诽,这群人怎么还搞楼层歧视一套,轮到她时偏还要多嘴问一句。
她不得已再次提气回道:“正是。”
“好!这位客人,落槌无悔,您可要想好咯!”
“二十五万一次……”
“二十五万两次。”
“二十五万三次。”
“成交!”
这回还好没有半路又杀出一个同她竞价的对手来,渌真松了口气。
不多时,便有十来位修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匣子,浩浩荡荡来到了她所在的厢房。
大概没想到会是十七楼的客人拍下了白琅石,奇珍会主办方情急间忘了更改规格,十余人鱼贯而入,将她的小包厢堵得严严实实,还留下几人在门后挤不进来。
可李夷江还未回来,她只能想办法拖延时间。
渌真装出不知自己家财多少的模样,将青蚨笺递给领头的管事:“先查查这里头有多少灵石。”
没想到他们有备而来,这管事将青蚨笺在身后侍从捧着的赤蝉璧上一刷,便现出了数字几行:“回阁下,您还有十四万四千七百六十一枚下品灵石并一百枚上品灵石,可用于支付十五万四千七百六十一枚下品灵石。”
渌真:……
她佯作不在意,又吩咐管事:“我想看看这白琅石,是否是我方才拍下的那一枚,否则要是拍下了赝品,岂非有辱我威名?”
管事一抬手,便有侍从将匣启开,在距离渌真一步开外的地方展示给她看。
管事依旧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不见半点不耐烦:“阁下大可以仔仔细细、详详尽尽地确认了,奇珍会从不卖赝品,这是自砸招牌的事儿。只是您看好后,需得交了全款,才能拿到白琅石。本店只做钱货两讫的生意。”
不能上手摸,渌真便盯着白琅石来来回回地看,眼睛几乎要将匣子盯穿。
她当然知道面前这颗白琅石绝非赝品,不说别的,单凭身后勾琅剑的滚烫程度,便已十拿九稳。
哒。
鞋履落地声,李夷江终于赶回,从窗户后翻了进来。
管事瞥了一眼来人后,又调转过头来看着渌真,依旧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可身后随从的动作却有了不同程度的改变。
李夷江扫一眼屋中形势即了然,他将新一张青蚨笺交给渌真时,也做出了一副恭谨模样。
渌真对他的自觉十分赞许。
她将新的青蚨笺再递过去,管事如法炮制,不过一息便出了结果:“十四万枚下品灵石。”
莫非那浓墨瑕疵被他们看了出来?
刷刷两下,二十五万枚下品灵石便用了出去,渌真这厢真真感受到了何谓花钱如流水。
此水还得是邑蛇召来的洪水。
她捧着匣子,虽然难免有些肉痛,但一颗心与此同时也落到了腹中,难得的安逸。
此时楼下的人也已散了七七八八。大概是富人太多,二十五万枚灵石乍然叫响时,虽然赚了一波眼神,但由于包厢内人士迟迟不露面,众人的兴趣便也消散了。
尽欢城内,所有店家都在争相吸引着修士们的注意力,他们很忙。
何况像这样的压轴珍宝,奇珍会七七四十九天中,每天都会有一个。渌真也不过是这四十九人之一,放在尽欢城中并不显眼。
“谢谢你!夷江少侠!”
这一次渌真的道谢里又更多了几分真诚。
看不出来,平素李夷江一副冷淡不爱搭理她的模样,关键时刻竟然这么靠谱。真真有他们上古修士的侠义之风!
“不过为何今日三枚符箓,却只卖出了十四万枚下品灵石的价格?”
渌真抱着匣子,一边往身在此山中外走,一边问道。
“那明月楼的管事百般讲价,推说物以稀为贵,上午出高价是因为这神火符罕见,但一日之内竟然能出六道符箓,足可见这并非如我们所言般珍稀。我见他又要留我杀价,想你这边一定着急,便未同他多费口舌。”
渌真点头,当断则断,如果去的是她,她也会这么选择。
蜉蝣逆旅在尽欢城偏僻处,而“身在此山中”却在尽欢城中心,他们很有一段路程要走。
走出最繁华的街后,行至城池里总被人忽略的小巷中,突然李夷江步伐一顿。
“有人。”
第11章
啪,啪,啪。
一名衣锦佩玉的修士拍手鼓掌,从巷子尽头从容踱步出现。修真界大都崇尚仙气飘飘的装扮,可眼前此人,却浑身绫罗绸缎,珠光宝气,更像凡人里的土财主。
他身后跟着修士十余人,仅粗粗一眼看过去,渌真估计,这些人的修为都在金丹以上。
“不愧是能画出神火符的修士,果然非同小可,我以为我等的隐踪匿迹术已经足够高明,没想到还是瞒不住阁下。在下长幽宗吴辛斐,想请二位至府中一叙。”
土财主措辞有礼有节,手下的动作倒是极不客气。说话的工夫,数个金丹修士已前后夹击,形成包抄之势。
渌真干笑道:“你弄错了,那神火符是我们主人画的,要是想叙,先等我回去禀告了主人不迟。”
吴辛斐故作惊奇:“啧啧,能画出神火符的修士,怎能屈尊居于这黑灯瞎火的巷子中?真是让在下痛心不已,不由得愈发坚定了要请火符主人过府来居的心哪,不若请二位做这个先头客,如何?”
他将手一招,眼神一瞬变得狠厉:“拿下。”
李夷江反应极快,迅速召出本命遏川剑,剑华如长练,惊起一阵宿鸟。
渌真早在吴辛斐一行出现时,便将白琅石藏进袖袋之中。此刻她将指尖摁在方才割破的伤口上,犹豫着是否要将长胥神火放出来。
没等她拿定主意,一阵腥臭的水龙直扑二人而来,像极了邑蛇涎水混着浑浊洪水的味道。气味搅乱了渌真思绪,又因连续画符失血过多,她此时格外虚弱。被水龙当头一击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再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被一层水膜包裹着,身上捆着极韧而长的锁链,四周都是缓缓流动的乌黑浑水。
李夷江也被用同样的手法捆在她右手边,此时还处昏迷之中。
这些困住她的水同方才袭击的水龙质地一致,似乎对克制她体内的神火有奇效。为了唤醒李夷江,她试图召唤出长胥熔断锁链,火苗却在亮了一瞬后噗一声熄灭了。
“果然是你。”
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她抬头一看,吴辛斐那洋洋得意的面孔出现在水面之上,身后跟着明月楼管事吴祷义。
原来问题出在这儿。
“义管事同我说,你们二人中身怀神火的必是你这凡人小妞,我还不信,没成想果然是你。还好我早有准备,用这罪孤水对付你。此水出自阴至邪的西南炼鬼域,最克修士所怀异火,一旦被它包裹,你那神火便成了摆设,不如少费力气,想想待会儿用何等姿势报效我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