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卑微之人,小小的善意,也是大善。
柏常听了,喜怒难辨地问道:
“哦,看不出,你还有做青天大老爷的志向。按你这么说,这世上该死的人多了去了,你准备见一个杀一个,替天行道?”
坏了,谁愿意带一个杀人狂魔在身边!阿媮立即澄清:
“爷,奴婢不是这样的人!若不是碰巧遇见,又是天时地利人和,奴婢绝不会去多管闲事,惹祸上身。刚才只是凑巧碰上,奴婢才冒险一试的,并且有想过,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不会给爷您带来多少麻烦。”
柳絮无踪,在漆黑的海面上无从找寻,就当是为了凝香,为了上辈子那些后来被扔在乱坟岗的惨死的无名姑娘,拼一次运气而已。
柏常弯下腰来,屈着一膝半蹲在她跟前,“哦,这么说来,这是一桩稳赚不赔的好买卖了,我该夸你想得还挺周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
PS 瑟瑟发抖的阿媮在心里咆哮:夸不夸的无所谓,你别再一脚踹过来就行!
第20章
一个蹲,一个跪,居高临下的姿势,男人压迫的气息扑面而来,说了这么多,阿媮现在仍摸不准他的态度。
尽管,自两人结盟以来,这爷待她,并无半点的不好,特别是今天,简直可以说是和颜悦色了,但现在,她是杀人了,不知会不会惹得他发怒。
阿媮越想越心慌,毕竟这是曾经把她一脚踹死的主,若是这时被他一脚踹起,那就只能是到海里喂鱼了!强烈的求生欲使然,她掐着微微发抖的指尖,大着胆子辩道:
“爷,奴婢是觉着,幸得上天眷顾,让奴婢遇到了爷您这样的大好人,带奴婢脱离苦海获得新生,因果轮回,奴婢也应该像您一样做一个好人。
今晚,能这么巧地遇上那个郭老太爷;又这么巧地,奴婢刚好有一件带柳絮的披风,且这披风还是用爷您的银子买的。这也许,冥冥之中,就是上天神明的授意,让爷带着奴婢为民除害?”
“......”
看小姑娘明明害怕,还口若悬河地说出一堆歪理来,连神明都扯上了,既为自己脱罪又拍了他的马屁,这胡诌的功底,比他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柏常费了很大的劲才憋住笑,表示服气:
“做个丫环,真的是屈才了你。”
无论是她异想天开的循河逃跑,还是在得知他‘活埋’时的‘真情’流露,亦或是想奉上她的全部家当抵债的那副傻样,以及眼下这一本正经地瞎掰的机灵劲,都一点点地撩人心弦。
.
船在海里顺风顺水地航行,五月,正是春末夏初之际,阳光柔和,微风拂面,让人的心情都跟着轻松明媚。
若不是上船那晚发生的意外,阿媮此时本应是惬意的。
不知是船家误会了两人的关系,还是船上没有多余的舱间了,反正她与谢爷是共宿一间舱室的,好在是分榻而眠,两榻中间亦有个帘子隔开,不算太尴尬。
在李府的清心堂时,两人也曾共处一室歇过夜,只不过是现在的空间小些,阿媮倒不是很在意这个。令她有点不安的是,谢爷自从那晚意味不明地扔下一句‘做个丫环,真的是屈才了你’后,就没怎么搭理过她了。
谢爷总是晚睡早起,每晚阿媮入睡了,他还不见踪影;早上她醒来,他又已经在外面的甲板上打拳了;待她洗漱完毕想借着吹风看景的由头,走过去跟他说说话时,他又回舱室开始专心致志地看书......
虽然谢爷以前也一直都是冷情寡语的性子,但他后来的态度明显是变了些的,特别是答应带她离开金州那天,是那么的温和可亲,还对她说了那么多的话,而今又忽然变得对她不理不睬。
思来想去,阿媮觉得应该是自己那天‘杀害’郭老太爷的‘狠辣’行径,惹得谢爷不喜了。
她不禁想多了些:现在不处罚,是不是准备下船后就把她赶走啊?就算到了洛川,找庵庙当姑子这事,还是得劳烦他出面帮忙的,若是到时他撒手不管,那又当如何是好?
于是,阿媮这几天,总在变着法儿去柏常跟前刷好感,努力想找补些纯良形象回来。现在,她再次掀起舱室的门帘,碎步莲莲地走进去:
“爷,奴婢做了凉拌海草,您要不要尝尝?”
“嗯。”
“给您搁这?”
“嗯。”
“......”
谢爷曲起一条大长腿斜斜靠坐在窗边,他一手枕着头,一手捧着书,神情专注,视线始终都是落在书页那。一束金色的阳光从窗纱缝边透过来,洒照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棱角分明的脸就分成了明暗两侧,亦如其人,温润与冷厉交替,变化莫测。
阿媮在旁边静候了半晌,见他捏着两指又翻了一页书,书页摩擦时,发出细微的‘呲啦’声响,而后又是寂静。
那碟嫩绿可口的海草丝就孤伶伶地摆在他右手边的案几上,谢爷既没有要放下书尝尝的意思,也没有给她多余的眼神。
凉拌菜本就是凉的,她总不能劝‘爷,您趁热吃吧?’,阿媮绞尽脑汁,见早前送进来的茶碗像是还未动过,便又找话:
“爷,您的茶凉了,奴婢给您重新再泡一盏?”
谢爷终于抬起了眼皮,目光淡淡地扫过来:“你很闲?”
这几天无论她说什么,他不是答‘嗯’就是‘不用’,阿媮都快要麻了。乍然听到他的问话,她霎时如获仙气一缕,浑身得劲,想也没想就欢快答道:
“嗯嗯,奴婢是挺闲的,爷,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奴婢去做!”
“......”
柏常居然被噎住了,看小姑娘那副恭候圣喻般的傻样,一时都不知说她什么好。
他一向谨慎,那天画舫船一出骚乱,他就马上猜到跟这个小丫环反常的举动有关,待弄清前因后果后,他倒没有太把郭老太爷的死放在心上,反而越发觉得,这小姑娘蛮有意思的。
可是很快,他发觉自己的怪症要发作了。
柏常有天生的怪症,发作时浑身的血液会像是千军万马在奔腾,若是不得发泄,甚至会严重到近乎癫狂的状态。
以前他不知道这是病,甚至以为是自己这样邢克的命格,才会脾气暴燥。
曾经元安寺的方丈说他戾气太重,让他去禅房念经,可经书根本抑制不住那种喷薄而出的狂燥,他只能跑到山谷里找猛兽打斗发泄。
十岁那年,又一次发作,浑身暴燥难安,他进山与两匹野狼缠斗得难舍难分,差点重伤毙命时,遇到了进山采药的吕老神医。
也是那之后,吕老告诉他,他并不是什么邢克之命,那都是无稽之谈,他也不是天生的暴戾凶残,他只是生病了。
吕老满目慈悲地看着他:
“小兄弟,老夫曾有一位故人,他得的也是同样的怪病......若是你信得过,老夫给你治如何?”
......
吕老教了他一套运气调息的心决,压制不住时,才吃一粒他特制的药丸。
这些年,柏常已经很少发作了,可是近来,他莫名开始有种心浮气燥之感,跟以往发作的前兆有点像,但又不尽相同——那种叫嚣的冲动,总想把这个小丫环压到身下狠狠地......
这几天总是远着她,柏常就是怕自己会失控,他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尽量跟她保持距离,不要看到她勾人心魂的脸,不要看她诱人的身子,更不要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少女香。
他晚上只睡了两个时辰就起来练拳了,白天不是运气调息,就是专心读书,以消耗和转移旺盛的精力——虽然决定把这个小丫环留在身边时,他确实存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私心,但绝不允许明知道自己要发病,还要拿她作发泄的对象。
沉默的时间有点长。
阿媮见他一手撑额,像是难受的样子,忽然想到一个可能:“爷,您是不是晕船了?要不,奴婢去给您煮碗姜茶来?”
船舱本就偪仄,白嫩可爱的小姑娘嗓音娇糯,柏常本就浮燥的身体,又是一阵气血上涌......
他揉着眉心平息片刻,想到船上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为了避嫌,这小丫环连个说话的伴都没有,怕是闷坏了,才总是围着他转,于是开口道:
“你要是实在无聊,我这里有书,你拿去外边看,别在这里晃荡了。”
阿媮:“......?”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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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阿媮捧着本厚如砖块的《策论》坐在甲板上看——其实她完全没看懂。
养花阁的姑姑会教姑娘们认千字文,所以阿媮识字,但也仅限于读几首酸诗,看看话本子什么的,这种之乎者也地绕天绕地、又夹杂着一堆生癖字的名家文著于她来说,跟天书无异。
尽管如此,她愣是安安静静地看到了傍晚,直到火红的夕阳从海平面那渐渐沉了下去时,她亦有点想跟着那火球一头扎进海里:
多臊人啊,居然没听出谢爷说的是反话,‘你很闲?’他不是在问,而是觉得她烦!想让她‘别在这里晃荡了!’
又想起重生前,她不要脸地总在他面前‘搔首弄姿’羞耻的一幕幕,那时他总是厌恶地叫她‘滚!’
一经对比,前后联想,她这几天的无事献殷勤,可不就跟那时有‘异曲同工之妙’?
谢爷会不会误以为她这是蓄意勾引,又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啊?!
接下来的几天,阿媮都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只鹌鹑。
夜里凉,天将黑她就钻进被窝里了,白天抱着那本天书在外面晒太阳,连走路都踮着脚尖,深怕打扰了谢爷的清静,又再遭他唾弃。
如此一来,两人虽然在同一艘船上,竟是连面都没照过几回。
第九天,到了洛川水界。
阿媮再没心思抱那本天书装模作样了,雀跃难掩地在甲板上走来走去地瞭望,只是天公不作美,不见阳光,是个阴天,云层还很厚,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海风吹着还是有点凉的,不过因为心情激动,倒不觉得冷。
终于,远远可以看到有往来船只的渡口了,阿媮抑制不住兴奋,先前那些尴尬也顾不上了,她小跑着去给仍然在舱室看书的谢爷报告:
“爷,船就要靠岸了!”
“嗯。”
柏常随口应了一声,不明白船靠岸这么稀松平常的事,有什么值得这小丫环大惊小怪的,但看她神采奕奕,眉眼弯弯的开心样,心情似乎也跟着愉悦起来。
瞧她搬家扫荡似的连茶碗水壶这些小物什都往那个大包袱里塞,柏常有点失笑道:“只收拾衣物和贵重物品即可,那些闲杂使用的东西不用再带了。”
买的时候随她高兴,以为她想路上精细方便些,可这都快要到家了,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都不知这小丫环怎么会觉得他很穷似的。
“嗯嗯,爷,奴婢就是想着这些东西,您应该不会要的了,扔了太浪费,奴婢带着,去庵里过日子时肯定用得上的。”她嘴上应着,两手还在不停地收拾。
柏常闻言瞬间黑了脸,语气凉凉:“......你还挺会过日子的。”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阿媮也大概了解这位爷的脾性,他虽然有时脸色不好看,但其实不是小气之人,便也没太在意他话里的讽刺。心想,真的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她现在身无分文的,总不能腆着脸问他白要银两,可不就紧着这实用的东西有一件是一件,难不成还撑着面子假清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