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证据确凿,这功,也可以记小姑娘头上,她在李家四年,偷听到点什么风声提供了线索,是很合理的事。
那晚,暗线来报,李长恒在外海泊了几艘大船,又连夜分数个码头装货,货箱里头,全是盔甲!
为免打草惊蛇,柏常带着明镜堂的人不分昼夜地紧追密查:与李长恒汇合的,是京城皇商薛家,薛家的背后,是安国公府冯家,冯家曾出过一位皇后,一位贵妃,如今的肃亲王妃就姓冯。
蹊跷的是,正在这大敌入侵,国难当头之际,宫里太子及几位皇子竟先后染上了天花,圣上龙体欠安,本是闲散王爷的肃亲王却与朝中数位大臣来往甚密……
越查越深,事情已是一发不可收拾,竟扯出了惊天大案来:皇城里似是要宫变谋反!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柏常当然也不能置身事外,幸运的是,不知明镜堂的堂主到底是什么身份,竟能拿着圣上的密令调动三军,他亦被封为御林军左翊卫,从此一脚踏进了龙潭里——
前线已是节节败退,清君侧,擒反贼,刻不容缓,再也顾不及那些儿女情长……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肃亲王明面上是个吃喝玩乐贪好女色的闲散王爷,实则借着送侍婢瘦马的名头撒网,韬光养晦地经营多年,埋下爪牙无数,这次能跟敌国、宫中以及朝堂里应外合地策划着谋反,与那些看似不起眼的裙带之亲不无相关。
九月,一切尘埃落定。
柏常这才知道,明镜堂堂主,就是当年战功赫赫的战神、已‘薨逝’二十年的铁血皇子穆慎!
更令他震惊的是,这个黑面虬髯,声如洪钟的粗犷男人,单凭那只硬把他扯来的秃头老鹰,便激动得猩目通红,并盯着他一口咬定,“你肯定是我的儿子!”
“……”
柏常自认还算是一个敢想敢干的人,但哪怕他胡诌乱编至自己是娘亲‘吞风有孕’所生,也没有吃了熊心豹子胆地异想天开到要认个皇子当爹的。
“你肯定是我儿子!鹰将军跟了我近三十年,只对你娘和你妹会这样亲近!”
铁血皇子此时一点都不铁血,因急于要证实自己的话,反而像个咋咋呼呼的鲁莽愣头青——他竟铮地抽出腰间的鱼肠匕首剑,唰唰几下,把满脸的髯须剃了,圆睁着虎目,凑近前来兴奋道:
“看到没,这脸形轮廓、这鼻梁、还有这眉,是不是跟你一样?孩儿,别嫌爹黑,你的眼,你的皮肤,是随了你娘……”
柏常不得不承认,细看起来,还真有那么几分相像的。
不同于初见李乾时的那种陌生和排斥,眼前这个尊贵的杀神莽汉,确实更让他感到亲近,
“您是说,我娘还活着?”
就算是皇子,柏常也没有乱认爹的爱好,而且,这事,疑窦重重。
“你娘活得好好的!我本来是想派你去接她娘俩来着……”穆慎已是回过神来了,很是焦燥地抓头踱步,“孩儿,这么多年,爹娘根本不知道有你的存在!奇怪,我们是什么时候有了你的呢……”
柏常都不知说什么好了,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个已经单方面当上他爹的男人,“或许是您贵人事忙。”
真够荒唐!
“不是,孩儿,爹以前疯过两年,你娘受过伤,也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但你肯定是我们的孩儿,就是怎么来的,爹一时还想不清楚……”
***
曾经,阿媮梦寐以求的好日子就是自己置间小屋宅,有稳定的进项,带着篷云,自由自在地生活。
如今,一切都有了,而且比她想要的还多得多,但她却半点也开心不起来,“你怎么能这样的啊?你这个骗子!你明明答应了我的!”
云萧峰,这是谢爷长大的地方,他以前说过,得空,带她过来看看的。
上山半个月了,阿媮回忆着他曾经那些细细长长的诉说,漫山遍野地踏去,重温他可能走过的足迹。
云游的吕老依然未归,她不相信,作为授业恩师,会对自己得意门生的去处一无所知。
她想一直等,小厮却急急来报:
“姑娘,府里来了官差,让您速速回去接旨!”
简直是平地一声雷,阿媮被炸蒙了!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淮江民女傅媮,忠孝贤德,淑慎性成,……着即册封为靖嘉县主,钦此!”
合府的下人都没有见过这等阵仗,全都跪着不敢抬头,阿媮整个人也是蒙圈的,但还记着叩头: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些礼仪对答,她在书中或戏文里都看过听过,依样画葫芦地做来虽然生硬,不过也还过得去,可直到双手接过明黄的圣旨,尽管上面的每个字她都认识,刚才也听得清清楚楚,但她还是不明白这皇恩浩荡从何而来——
她一个奴籍,怎就突然功德圆满到连圣上都知道,还要封她为县主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60章
虽然宣旨公公笑容可掬的样子, 可并不是邻居的和蔼老太爷 ,阿媮即便满脑袋的疑惑,也不敢直愣愣地问‘我啥也没干, 怎么就得如此隆重的封赏啊?’
若是不慎冒犯了天威,乐极生悲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但有条放之四海皆准的规矩她还是懂的, 打个眼色示意麦芽去准备丰厚的赏银,心里斟酌着该如何委婉地打听些要紧的事,苏公公却先作了揖:
“靖嘉县主不必见外, 洒家此番前来传旨,贵人特地嘱咐过,一切规矩仪式从简,万不可给县主添加丝毫额外的麻烦, 工部已着人修膳县主府,其余一应赏赐待县主来日进京后再送到府上。另外, ”
说着,他又从袖口拿出个信封, 保持着弯腰的恭谨之态双手递来,稍压低了声道:“这封密信,还请县主亲启, 洒家告退了。”
一行五人, 虽然宣旨时气势阵仗都尽显天家的威仪,但却是说告退就告退, 没有半点虚礼客套,极低调地从后门离去。
阿媮的心怦怦地跳, 她直觉, 这一切都与那男人有关!
既是密信,她不敢造次, 旋即回屋,小心翼翼地把火漆密封拆开,颤抖着手抽出那张对折的纸笺,上面只有一句话:
‘一切安好,媮儿勿念,不日即归。’
龙飞凤舞的行书,笔锋苍劲有力,多么熟悉的字迹——那男人执笔运腕挥毫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
拢共就十二个字,阿媮翻来覆去地看,明明高兴得咬着指尖才能抑制激动,眼泪却又滚滚而下,什么县主,什么圣旨,都不及这句话的万之一二!
——他说,一切安好,不日即归!
“姑娘,可有什么吩咐?”篷云担忧地探头请示,“卫青在外面候着。”
从冬到秋,历经三季,久没有主子爷的消息,傅管事已是合府下人的主心骨,这突然从天而降的圣旨,惊吓过后,自是与有荣焉的兴奋,但心腹和普通奴仆的区别是,总能察言观色地想多些。
阿媮心里一暖,把两人都唤了进来,交待道:“吩咐下去,每人赏一个月的月钱,但今日之事暂不声张,切忌到外头多口舌,以后我自有安排。”
她长吁了口气,脸上露出久违的舒心笑意,“卫青,让莫叔回来,派出去的人也可以撤了。”
好好的主子爷这么久没有半点音讯,她哪坐得住,夜不能寐时细想,便觉得那男人必定不是她看到的这么简单,能办如此神秘的事,哪是眼下这三两个仆人够用的。是以,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威逼卫青,终于把那些留下暗中保护她的人手,全派出去悄悄打听谢爷的下落。
卫青与篷云对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是不是有爷的消息?!”
几个月来,他们可是知道看着淡定的傅管事,是如何殚精竭虑地操心的,这句最熟悉的问话,今天问答的人调了个转。
阿媮摸着手里的信笺,又泪湿了眼,“嗯,他很快就会回来!”
一般来说,皇室宗亲的女翤才能封县主,但大穆为嘉赏功臣,亦会择其嫡女册封,不过,县主虽然品阶从四品,食邑三千户,但这大多是虚封,仪制上可以跟知府大人平起平坐,实际上并无多少实惠,只是一种名头荣耀。
但对于女子,特别是未婚的女子来说,这可是多少金银都换不来的无尚财富——虽说时下都讲究低娶高嫁,但谁家不想娶个得圣上亲封贤名的媳妇啊?
这事若是发生在京城,或者是哪个大家望族,并不算太惊奇。但,这是洛川,谢爷虽然是个解元,但他府里的管事,忽地就摇身一变,成了县主,可是前所未有的奇闻!
不管宣旨公公如何仪制从简,洛川出了个县主的消息还是不径而走。
这几天,谢府外面的街道都因想来一睹县主风采的看客太多,而堵塞了,门房收到的拜帖无数,就连刺史夫人也在其中。
阿媮勒令府里的下人谨言慎行,自己则称病闭门谢客——不是她要摆县主的谱,而是,若旁人问起她这县主是怎么来的,她实在是说不清,言多必失!
她估摸着,十有八九,是谢爷的功劳,待他回来,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哪曾想,月圆了又缺,也不见那男人的半个影子,她把那张信笺拿出来看了又看,又从书房找出他以前写过的文章逐字对比,确是他的笔迹无疑,难道又出意外了?
转眼已是十一月,连本应早该回程到家的平哥哥,都没了消息,这真的让人着急!
这天,门房来报:“傅管事,雅妆楼的苗掌柜约您到桂香茶坊小坐片刻,说是有要事相告。”
熟悉的人,熟悉的地,又是有要事相告,阿媮没有半点迟疑,就立马赴约了,可当她推开雅间的门,坐在那等她的,却是一个笑得狡黠少女……
.
再次睁眼,入目是粉色的床幔,没有晕眩,但身体却似在晃荡,耳边是哗哗的海浪声,从窗外看去,只见漫无边际的湛蓝大海——这是在船上。
阿媮立马想到,自己是被人掳劫了!
她压着恐惧迅速地低头检查自己的衣衫,还好,并无不妥,手脚亦没有束缚,刚起身,便听到帘外有人脆生生地笑问:
“小鱼儿,你醒啦?”
进来的少女与她年龄相仿,满头的小发辫一身走路叮叮铛铛的服饰,看着像是异域的打扮,她熟稔地自报家门:“我叫鸢鸢,特地来接你回家的!”
少女笑得天真烂漫又亲昵,说的话更是莫名其妙,阿媮完全摸不着脑:“我们认识?回哪里的家?”
“你不认识我,可是我认识你很久啦,大憨找你六年,有三年都是跟我一起的……哦,对了,大憨就是你的平哥哥,我以后就是你嫂子啦!”
“你认识我平哥哥?他现在在哪?”
“当然啦,大憨就在我家呀!”
“你家在哪?”
“很远,叫昆仑岛,那里有个神奇的湖,可以当镜子用,就像天堂一样,我娘给它起名明镜堂……”
“平哥哥为什么会在你家?他为什么不回来?”
“大憨为了救我,不慎受伤了,待他伤好,我们就要大婚啦,他总是不放心你,所以我就干脆自己来接你了,我又怕你不同意,所以用了些特别的法子,小鱼儿,你不会怪嫂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