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又是一阵短暂的安寂。
还好,不时,翠菊就领着人抬了两桶热水进来,她隔着幔帐,扫一眼矮榻上似乎还在安睡的人,又低头娇娇地请示:
“三爷,午膳已摆好,可需奴婢服侍您更衣?”
“不用,都出去,顺便把门带上。以后没有我、或阿媮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翠菊低声应下,躬身退了出去,心中大惊:前几天三爷都是早早就出门了的,今天都午时了,还要传热水——而且,看着,还挺宠这个媮姑娘的!
同样被惊到的,还有阿媮,活了两世,她是第一次听这阎王说她的名字,虽然猜他刚才大概是做样子给外人看的,但也让她有了一种跟他是‘一伙的’真实同盟感。
听到翠菊带着人都出去后,想到这爷刚才说了有话跟她说,阿媮马上整理自己。
昨晚她是换了常服就和衣躺下的,连外衣都没脱,现在只需用指当梳,抓抓顺头发,又三两下把衣领扯好,确认领口处包得密密实实的,也不等这位爷发话,就掀了床幔出来了,恭谨地站在一边,屈身道:
“三爷,奴婢听训。”
仪态端方,声音清脆,老实乖巧地立在那,比前些天那种惹人烦厌的娇柔做作顺眼多了。
柏常捏捏眉心,他昨晚把这个丫环带回来,就是觉得她那句‘不是她,也会是别人’有些道理,想着用她来应付薛氏。刚才在下人面前,他确实也是故意造了些假象,但现在看她就这样直愣愣地站着听令似的,他又一时语塞,不知说些什么好。
他默了半晌,觉得都是麻烦,干脆对她随意摆手道:
“洗漱用膳吧,午时已过,你的任务不是完成了么,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就是了。”
阿媮见男人只搁下这么一句含糊不清的话,就起身往净室走去了,这让她犯了难:这个看着办的说法看似没要求,其实却最是难办!
虽然重活了一世,但阿媮除了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外,真没有多长太多有用的见识,乱坟岗那地方,能见识些什么?不过,前世做小树那漫长又孤寂的十年,倒是养成了她爱揣摩想象的习惯,根据这位爷昨晚的片言识语和自身的境况,她心下便有了计较。
***
也就两刻钟的功夫,柏常出来时,就见小丫环正利索地从橱柜里抱出一叠新的床单往他架子床上铺,原来的床单被她团成一堆扔到地上,里面好像还夹裹着她的里衣裤:
“你这是在做什么?”
“三爷,奴婢思量着,现在,首先是要让柳妈妈相信,相信那个,就是,奴婢想让柳妈妈和外面的人都知道,昨晚我们.....呃,就是,装作奴婢已经是您的人了,可以吧?”她结结巴巴地解释。
柏常:“......”
没等到回应,阿媮有点尴尬地摸摸脖子,指了指地上的那堆床单衣物,清清嗓子道:
“就是假装的,不是真的,奴婢发过誓,一定老老实实,绝对不会再对三爷您有什么非份之想的!只是,要让柳妈妈以为您收用了奴婢,她才不会再打发别的姑娘过来扰您清静。”
后面这句她声音低了下去,最重要的是,柳妈妈知道她被破了身,应该暂时也不会想着把她送去别处,但怕这爷误会,又再强调表忠心道:
“三爷您放心,奴婢保证会对您忠心耿耿,尽心尽力为您排忧解难,有什么情况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禀报给您,只求您再也用不着奴婢时,能帮奴婢周旋一二,把奴婢送到庵里当姑子就好。”
阿媮说了半天,才发现这位爷只是木着张脸看着她,那神情,呃,不太好形容。
“你脖子上怎么回事?”柏常问。
刚才她掩饰尴尬摸脖子时,撩开了几缕发丝,露出脖间那些红红紫紫很是显眼的淤痕,在她白如凝脂的纤细脖颈上,有点触目惊心。
这下,阿媮是真的尴尬了,小脸通红,嗫嚅道:“没什么,这个,就是让人看着逼真些......”
她刚才只想着做戏做全套,时间紧迫,就用了狠劲盲揪几下,仓促间也没去把握力度,现在整个脖子都是火辣辣的,她还用指甲抓了。
“......”
柏常看着这个小丫环,都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刚才他说随她看着办,其实就是觉得无所谓了,要是能借她挡住薛氏再往他屋里塞女人那就最好,若是不成,也没太大关系,左不过就是麻烦些。
虽然他早前故意出去吩咐门外那个探头探脑的丫环传热水,确实是打算造些假象的意思,但他是真没想到,这个小丫环,竟能自导自演出这么大的一场戏来!
观那像是被狼咬狗啃过的脖颈,仿佛自己昨晚真的对她做过什么禽兽不如的事似的!
第10章
自从李家发迹后,特别是李乾当了金州商会的会长以来,这夫妻俩的生辰晏都是金州名流圈的一件大事,往常都是要摆足三天的流水席的。
今年因为李会长突然伤着了,夫妻情深,听说李夫人本无心庆贺生辰,还是李会长坚持,才勉强办了,但也只办一天。
即便如此,生辰这天,前往李府的马车,也是堵了城西好几条大街。
听闻李会长有个寄养在寺庙里十五年的命硬庶子回来了,各家抱着或八卦,或好奇,或是心中有所图谋的小九九,今天赴晏的宾客,较之往年,似乎来得还更多、更早、更齐一些。
客人们从进大门开始,便用各种状似无意的眼神,扫视打探着,但都只见李家两位嫡子在招呼应酬,直至晏席开始,都未看到主家这边有面生的少年,有人在底下窃窃私语:
“那位三爷在哪呢?”
“那位三爷,好像也有十八岁了吧?主母寿辰,怎么也不见出来露个面?”
“在寺庙呆了那么久,怕是不懂这些常俗礼数了。”
“不会有什么隐疾吧?”
“听说是个克父兄母的天煞孤星......”
开晏时,李乾虽然腿脚不便,仍然让人扶着来到主位上,与薛氏并肩而坐。长子次子拖家带口,还有未出嫁的几个庶女,都依次上来祝寿,连将将蹒跚学步的小孙子都奶声奶气地说:
“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时,柳妈妈从侧门进来,上前两步,想禀报又不敢的样子。
薛氏含笑问道:“何事?”
“夫人,奴今早派人去清心堂请了三爷好几趟,都说三爷还未起,奴刚才又亲自去了一趟,守门的丫环说,昨晚留屋里服侍的婢女至今未出寝室半步,刚刚又要了热水,不知还要多久......”
柳妈妈像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又刚好让邻近的几位宾客都恰好听得到,这种欲盖弥章的样子,更令人浮想联翩。
李乾在一旁立即皱了眉,低斥:“混账,今天是什么日子,连基本的孝道都没有!”
寿星薛氏轻叹了口气,包容又无奈道:“那些虚礼不要紧,原本妾身是想着三郎回府后,还没正式见过客,今天人多,正好让两位哥哥带着他多认识些人......唉,都怪我思虑不周,这几天府里事多,没记着提点他,不过孩子这些年受苦了,一时放纵也是有的,老爷别气。”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李乾的后院虽然从未缺过女人,就算是这两年有点力不从心了,薛氏依然会每年都给他添一两个新人,但他自认从未因女色耽误过正事,两个嫡子更是如此。
现在听了妻子的话,更是对那个本就令他不喜的庶子心生怒气:
“若不是只顾着在屋里厮混,府里办宴这么大的事,他能不知道?既然无孝心,那也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让他去小祠堂跪着思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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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清心堂格外的冷清,因为人手都调到正院去帮忙了,只留下翠菊在这边看着。
膳厅里,阿媮正低头专注地吃着碗里的饭菜,不时抬头瞄一眼对面的男人,他没有动早前夫人让柳妈妈送来的锦衣华服,仍穿着他的灰色粗布长袍。
他用膳的速度很快,但并不粗鄙,只是双颌微动,咀嚼无声,甚至看他夹菜时,那执着箸子的骨节分明且白晳修长的手指,莫名让人觉得有一种矜贵之气。
作为通房丫环,就算夜里在床上服侍了主子,完事后也是要离开,不能与主子同床共枕而眠的,更别说跟主子同桌而食了,这不合规矩,是要被责罚的。
但规矩都是人定的,主子破格恩赐除外。
阿媮知道三爷让她坐下一起用膳,是故意做给下人们看的,若不是因为刚才她肚子里发出的咕噜咕噜叫声太过如雷贯耳又连绵不绝,她就算有点受宠若惊,也不至于尴尬如斯。
膳桌上的菜盘很快就空了几只,对面的男人停箸放碗,随手把离她最远的一碟肉丝炒笋递了过来。
“谢谢三爷!”
这下,阿媮是真的有点受宠若惊了,不得不说,这阎王虽然狠,但真的不坏。
她以前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又不怕死地想着去勾引他呢?就现在这样做个老老实实的小鬼喽罗不就挺好的嘛!
这时,翠菊进来禀道:
“三爷,河叔求见。”
“让他进来吧。”
不时,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管事模样的男人走了进来,他微弯着腰行礼:
“三爷,老爷吩咐小的带您到小祠堂去候着,劳烦您这边请吧。”他说完就侧身示意,语气恭顺,但却是不容推辞的态度。
“好,带路吧。”
柏常没有多问,还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起身就跟了出去,似乎对于去小祠堂做什么并不在意。
***
柳妈妈过来的时候,阿媮正抱着床单到井边去洗,她低着头走得很慢,脚步虚浮——倒也不完全是故意装的,昨晚在水里游了几个时辰,现在确实是浑身酸软,她吃力地把半桶水倒进盆里把床单都浸泡过后,就准备伸手去搓。
“这些留给粗使婆子做就是了。”
阿媮像是才发现来人一般,惊觉地站起来,福身道:
“奴婢见过柳妈妈!”她那纤细白嫩的双手还沾着水,看了盆里的衣物一眼,有点难为情地咬咬唇低声说:
“昨晚,三爷弄脏了......”
她刚才搓的是那条白色的亵裤,上面还有淡淡的血迹。
柳妈妈了然,扫了眼她脖颈上新添的淤伤,又细问几句昨晚的情形,就满意地笑了:
“初经人事难免受罪,之前给你的药膏多涂涂,过两天就好了。三爷今晚应该都不会回来,你自己回屋里歇着,以后这些粗活就不要做了,伤手,你只要好好服侍三爷就可以了。”
“奴婢谨记,谢柳妈妈关怀。”
柳妈妈又把翠菊叫到一边去交待了几句,方才离开。
其实在这之前没有任何人来清心堂请这位三爷,除了刚才奉命来通知他去跪小祠堂的大总管河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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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媮挺开心的,今天比想象的还顺利,昨晚之前还要把她一脚踹死的阎王,现在跟她是同盟了。虽然这爷的话不多,人也冷,但有了膳桌那递菜之谊,她已经不那么怕了,便真的在屋里毫无负担地睡了个天昏地暗。
下人用膳都是到灶房去的,通房丫环也是下人。
不过阿媮现在得宠,应该是柳妈妈交待过,今晚翠菊破天荒的把她的晚膳端到了耳房来,还有鸡汤,末了,她很是生硬地加了一句:
“你要是想吃宵夜,可提前告诉我。”像捏着鼻子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