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湖边的小路往回,丫头带着她们过了廊桥,跟她们来的时候路线不同,已经有一些偏向外院的方向了。钟萃对长平侯府后院的地形不熟悉,她也是满了十三之后才由大夫人穆氏带着外出走动,钟萃胆子小怕惹了事,大多时候都是安安静静的坐在穆氏身下,听夫人们你来我往的谈上几句,这一年半载,穆氏才叫她出来玩,“这条路不是我们来的时候走的那条。”
前边双鬓的丫头平静的回道:“穆夫人在这边赏景。”
钟萃抿了抿唇,不问了。
离了湖边,进到宅子里,在前边带路的丫头突然加快了速度,钟萃带着芸香吃力的跟着,在重复的左右转走下,前边的丫头不见了人,钟萃脚步没踩稳,差点摔了一跤。
一双有力的臂膀稳稳的扶住了她,云锦宽袖下,双手借着力,把她扶了起来。
钟萃吓了一跳,芸香在她身后也来不急,被手臂托住,钟萃下意识先道了谢:“多谢。”站稳后,钟萃微微抬了抬眼,在看到人的时候心里一跳,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微微垂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脖颈,“穆、穆大公子。”
扶她的人是穆家的大公子穆文高。穆文高已经过了而立,穿着素色的云锦锦衣,五官带着些端正,气质成熟,第一眼见,只会觉得他十分君子。
钟萃远远见过他几面,脑子里突然想起前几日那道莫名其妙的声音。
【她大表哥可是会动手打人的。】
钟萃谨小慎微惯了,她虽然一直告诉自己是幻听,但到底记在了心里,身体还是下意识开始紧绷防备起来。她怕他打她。
穆文高微微一笑,模样十分亲和:“五表妹没事吧,下次可要小心一些。”
言语温和亲切,十分有礼,怎么都不像一个脾气暴躁,会动手打人的人。钟萃微微溢出一口气,果然是她幻听了,紧绷的脸还没放松,下一刻耳边传来另一道浓稠中带着几分肆意的恶念缓缓响起,对方下流猥琐的语言仿佛扒开了她身上层层的衣裳,叫人不寒而栗:【腰肢纤细,胸脯微鼓,走路的样子款款生动,肌肤应该也是白皙细腻的,姑母说得没错,这钟五长得果然不错,等她入了门…】
钟萃脸色煞白,恨不得离穆文高远远的,随即心里又生出一股怒火来,脸上薄韵尤生,眼中盛满了怒火。
他怎么敢这样肆意轻薄一个女子!钟萃跟着三少爷钟云辉学知识学了一月多,已经学会了不少道理,男女七岁不同席,真正的君子根本就不会在心里这样去评价一个女子,何况还是这样用女子的贞洁来满足自己内心的恶念,长得这样端方,心里竟然这样龌龊!
穆文高不懂她怎么生气了,越发柔和了声音:“五表妹怎么了?可是表哥有什么冒犯到了你。”
穆文高面上笑盈盈的,心里却不耐烦的哼了一声,跟表面上温和的语气全然不同,他的语调微微上扬,又带着狠厉往下落,没有半点君子风度,十分的暴躁:【还没进门就这样拿乔,等进了门得好好教她一番了。】
钟萃掩在宽袖下的指尖掐进了紧握的肉里,只有这样钟萃才能稳住恐惧,站直了身形。她微微福了个礼,带着芸香离开了此地:“穆大公子随意,我先走了。”
钟萃沿着方才见到的一抹裙摆的方向走,她认得那是之前带路的丫头。身后穆文高看她避之不及的模样,带笑的脸慢慢阴冷下来。
钟萃到的时候,其他姐妹们已经到了,钟蓉老大不高兴的:“怎么回事,全部都等你一个人。”
钟萃心里还有些后怕,现在这里都是女眷,又是自家的姐妹,哪怕钟蓉说话不好听,但钟萃还是狠狠的松了口气。跟穆文高站在一起,钟萃生怕他下一刻突然暴起,一直提心吊胆,心里都发凉,现在跟姐妹们在一起,钟萃渐渐暖了起来,她小声解释:“有个丫头带路,走偏了一点…”
钟蓉不悦的打断她:“你的意思是说长平侯府的丫头们连长平侯府都能走错了?”
钟萃不善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
钟蓉目光扫到钟萃头上的绒花,不依不饶起来:“那你是什么意思?”
钟萃头上的绒花是这次舅母庄氏带过来中最好的,钟蓉想要,庄氏没同意,最后却亲自戴在了钟萃一个庶女头上,钟蓉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庶女压了一头。
钟萃知道钟蓉是在胡搅蛮缠,低着头不跟她争辩了。
穆氏这才出了声:“好了,都是姐妹,争这些做什么。”她看向钟萃,“你三姐姐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没什么坏心眼,就是嘴上不饶人。”
钟萃嘴唇动了动:“我知道。”
现实就是这样,钟蓉就算是闯了天大的祸事也有穆氏这个当母亲的挡在前面,她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跟钟蓉争,只会叫穆氏不高兴,她只有忍,只有后退一步,才会让自己在江陵侯府好过一点。
钟萃早就过了心理不平衡的年纪了,这些年已经习惯了。
她可能就是书上说的那种,亲情缘浅。
穆氏点点头,带着她们姐妹们起身去宴上。
长平侯府的宴自然是极好的,女眷们在后院,男子们在一墙之隔的前院,隔着不时传来的琴声,还能听到前院里觥筹交错的些微动静儿,是那样高谈阔论,自由自在。
跟女子不一样,女眷的席上动静极轻,几乎没有响动,个个姿态优美,闭口不言,宛若一副静态的美景,上边有千百种花朵,朵朵立在枝头上,巍然不动。
钟云辉是男子,他用男子的启蒙教学教钟萃,让钟萃的思考方式也产生了变化。她从前也没觉得有什么,因为所有人都说,身为女子要贤惠,安静,要修女德,比如在用饭的时候要不能发出任何声响,要轻言细语,但是一墙之隔的男子们却不用受这些规矩的约束,他们甚至能肆意谈笑。
这些要放在女子身上,只怕早就被按上了不知羞耻的名头了。
用过午饭,下午长平侯府专门请了戏班子来唱两场戏。台上咿咿呀呀的,钟萃坐在后排,思绪从台上飘了老远。
姑娘们现在都跟在夫人们身后,没有在四处走动。等两场戏结束,客人们便纷纷告辞,穆氏也不例外,带着她们登上马车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