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萃只出了月后见了一回,听后妃们客气的说着话,应付了这一回后便没再接见人,但想登门的自然少不了,顾全几个每日要打发掉无数人。
这自然非长久之计,明蔼身为皇长子,早就打了眼,他们母子两个迟早要面对,钟萃原本还不知该如何去应付往后那些嫔妃们,现在听了杨培这番话,钟萃只听到杨培说的“照应”、“指点”,并不曾听出其它的意思来,只知陛下在前朝还记挂着缀霞宫,给他们寻了教养嬷嬷来,叫钟萃十分感激:“多谢陛下恩典,请杨公公替本宫谢过陛下。”
杨培一时有些愣神。他在宫中多年,带着陛下的口谕去传话也非是一回两回了,乍然听到这番话中有话,嫔妃们少说也得变个脸色,再收了笑,面色如常的同他道谢的,怎的到了嫔主子这里,脸上半点不见变的,何况依他冷眼瞧着,嫔主子脸上的感激却是做不得假的。
杨培朝杜嬷嬷看去,只见杜嬷嬷脸上也有半分狐疑,但杨培还是下意识的回了话:“嫔主子客气了,奴才自然传达。”
杜嬷嬷就此留了下来,杨培把人送到,说了几句后便回了前殿里复命去了。
闻衍挑着看了不少折子,未留下朱批,通政司送来的折子经过手,早便先分置了一番,但送呈到帝王御案上,仍旧有一大摞,其中有加急,也有关乎前朝后宫等各项折子需要帝王御览,国事中又夹杂着文武百官的公事、家事等。
抽空中,天子问了声:“事情可办妥了?”
奏折过多,天子每日精力都耗在上边来,因此也只是随口一问,且还是看在钟萃要定下的身份和皇长子的面上,这才主动问了话,过问后,闻衍原便要放精力在折子上,不再过问的,却没听到杨培回话。
他淡淡的抬了眼,见杨培面上有些纠结复杂,因着国事绷着的心顿时一松,这奴才可是天子跟前的大红人的,连嫔妃们见了他都客客气气的,还会有这等时候,闻衍端了茶盏,就着饮了一口香茶,缓缓开口:“怎么?事情办得不顺利?”
闻衍并无其它意思,但杨培听在耳里,却叫他顿时一凉,宛若当头一盆冷水泼下,叫他整个人回了神儿,再也不敢在天子面前走神,忙一五一十的说了起来:“…,嫔主子还特意嘱咐了奴才,要奴才替她谢恩呢。”
他还大着胆子说了句:“嫔主子再三提及,奴才看,嫔主子是当真感激陛下恩典的。”
闻衍看了眼毫不知情的杨培,嗤笑一声。这钟氏自是感激,因着她压根就不曾听出来画外音。后宫中诸多嫔妃,多数嫔妃听话都是先听画外音,一句话能听出好几层意思来,再放在心中好生琢磨,滴水不漏的再回话,她倒好,说什么信什么,竟是一星半点其它意思都没听出来的。
想到此,闻衍心里还忍不住有两分羞恼来。如此性子,若是现在他力排众议的要立她为后,还不知该被人说成何种模样的,入宫一载多,连半点长进都没有的。闻衍把前后进宫的薛常在与她比了比,那薛常在从前骄纵直率,闻衍倒是召来前殿伴驾过几回,闻衍前日见到,整个人矜持斯文,若非那一双眼偶有露出些痕迹来,还当她如从前那般,钟萃若是跟人比算计阴谋,当真是没有半点可比性的。
熙妃等人入宫多年,多年来倒也并无甚出格之处,看在潜邸时的那些情面上,闻衍偶也会去熙妃的怡春宫坐坐,给她几分薄面,不叫宫人怠慢了去。闻衍素来知道这熙妃为人太过温和了些,没有嫡女出身该有的端庄,但天子驾临,还能叫住在偏殿的常在闯了进来,足见性情能力,闻衍只稍坐了片刻便离去了。
他从案上拿起一本折子,淡淡开了口:“既然嬷嬷去了,便让她好生教导一番。”
杜嬷嬷去自然不会是专门给嫔主子接见后妃时做提点的,杨培在引人去的路上便交代过了的。听天子说,还特意回了句:“陛下放心,杜嬷嬷虽性子温和了些,但不是那等没有分寸之人,规矩礼仪自是极好的。”
闻衍“嗯”了声,不再多言。
每年二三月都是官员调任之时,除了从去岁就已经板上钉钉下来的各部大臣,余下的便要细细琢磨,何人该外放历练,何人又该从外地调回京中,授予何等官职,最后才是仗着祖荫的世家子弟们的官职浮动。
这几项议下来,需要二三月才能议定,由吏部拟定章程,天子拍板决定下来,一道一道的落实安排下去。
世家子弟这两年能晋升者少之又少,朝中开始议官员迁动,挂在朝中闲职的世家子们便开始走门路想往上升一升了。
钟云辉在书院进学,他如今已考中秀才,身上也是有功名的了,但钟云辉却万不敢轻慢大意了去,他心中已有衡量,打算下一回一举考中举人,如此在侯府中也算有了底气。
他步出书院,身后书童提着书匣跟上,下了台阶,正要上江陵侯府的马车,叫身后的同窗给叫住了,钟云辉回头,抬了抬手:“原是白兄,不知白兄可有事?”
叫住他的公子模样清秀,同样是庶子,出自与江陵侯府有交情的长平侯府,白辉抬了抬手,同样温和有礼:“钟兄,方才书上先生有两处地方讲得有些异议,钟兄有大才,不知可有时间,一道去论一轮。”
考中秀才后,只听先生讲课已经少有寸进,更多需要悟性,便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伊始,钟云辉思虑片刻,想着如今侯府的风气,奢靡铺张,从主子到奴才们,个个犹如那雀鸟一般,恨不得张牙舞爪的,便叫他歇了些要回去面对此般情形的念头。钟云辉含笑应下:“白兄请。”
二人约着上了一座酒楼,钟云辉还叫了个小厮回去同生母余姨娘报了个信儿。如今府上有喜,府上喜气洋洋,一派出尽了风头的模样,大夫人顾着长子钟云坤都来不及,自是没空理会他们这等庶子女们。钟云坤仗着钟家同关家结了亲,如今已经去国子监读书去了。
白辉等他安排好,这才叫身后的书童打开书匣,取了书来展开与他讨论起来,钟云辉放下杂念,两人就着书议了小半个时辰才渐休,在不断辩驳中各自都有些许不同的理解。
白辉夸道:“钟兄现在对字句的理解却是与从前不同,显得锋利不少,不过这些不同倒是与从前我们说过的不同,也有几分意思。”
钟云辉召了店家来上了茶水,并未因着同窗恭维而自大狂傲:“方才这两句可引用的典故不过是启蒙时便有的,算不得什么,不过是突然多了些理解罢了。”
事实上,方才他们议这两句并非是出自钟云辉的理解,而是如今宫中的钟嫔来信时所写。上一封信,除了送了佛经来以待钟云辉过院试,中秀才,在信上还详细说过她目前的进学进度,以及不少理解。他方才的理解便是出自这。
宫中娘娘的名讳不可提及,钟云辉自然不会说出她来。
白辉点点头,并未继续探听,他举了杯,仰头正要喝,又顿时放下,手在杯沿上摩梭了两下,朝钟云辉努了努嘴,神态放松了下来,让他看对面酒楼。
楼上几位衣着华贵的公子正倚着床边位置举杯共饮,年纪看着不小了,身边还各自坐着貌美的女子替他们斟酒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