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上从主子,下到这些心腹的不同,尤其从天子下了口谕命钟嫔协助徐嬷嬷掌管后宫后,杜嬷嬷心中的猜测便越发震惊起来。
钟嫔看不出这其中的差别,杜嬷嬷却是能看出来的,徐嬷嬷哪里是分一部分权力给钟嫔掌管,她分明是在教钟嫔接手后宫事务!
后宫要平衡,掌宫权力便不会诸加在一人身上,这会致后宫失衡,一人独大自是非好事,连她这样的老嬷嬷都看得清楚,宫中的主子,像徐嬷嬷这等人精又岂有不懂的?当初那淑贤二妃都是分权而治,便是为了怕权柄落在一人身上叫后宫独大的。
连当初的淑贤二妃都是如此,得上头再三衡量才把权柄交给她们,如今到了钟嫔娘娘这里,自然同样是如此的,尤其钟嫔受宠,膝下更有皇长子殿下,她若要独大,可是比那淑贤二妃更有威胁的。
但偏偏上边的主子们却像是不懂这平衡之道一般,徐嬷嬷除了让钟嫔参与进那升迁调度之事上,还把宫中开支采买的账册一应随钟嫔调用,这可不是一句简单的“受宠”、“信重”能概括的。杜嬷嬷想起当时来这缀霞宫时,大总管杨培说她以后有“福气”这话,便越发觉得他话中带着深意。当下不敢再细想了去,只伺候在身侧的时候便越发小心起来。
杜嬷嬷是专门在钟萃身边提点的,这几日钟萃查账册,杜嬷嬷便在一边候着,亲眼见到钟嫔把那怡春宫的用度单独列了出来,途中倒也不掺言,由着钟萃自行思虑,到现在这才轻声提点一句:“娘娘,奴婢瞧着,这单子中倒是有些名堂。”
先前在内务处,杜嬷嬷也是看出徐嬷嬷意图的,徐嬷嬷不愿深究下去,杜嬷嬷便也不出言提醒。徐嬷嬷掌着内务处,地位也比她们这等嬷嬷高,连徐嬷嬷都不再追究下去了,杜嬷嬷深谙粉饰太平,也不愿出头去得罪了人的。
只是…杜嬷嬷想着心中的猜测,又见钟嫔执意要查个清楚,衡量下,到底做出了决定。
钟萃对杜嬷嬷十分信任,她看了看手上列的单子,侧过身,十分认真的请教:“嬷嬷你说。”
杜嬷嬷做出了决定,倒也不会再藏着捏着的保留,她弯下腰身,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娘娘有所不知,世家大族中虽喜收藏墨宝,书中孤本尤其受人追逐,书画次之,但娘娘想一想,若是膳房里出了一块栗子糕,甚至是一叠栗子糕,这栗子糕可好吃?”
“好吃的。”钟萃点点头。
杜嬷嬷笑意加深:“那若是两碟栗子糕,三碟栗子糕甚至是一桌栗子糕呢?”
杜嬷嬷以栗子糕为例做比对,钟萃想了想,很快摇头:“不会。”
钟萃听懂了杜嬷嬷的话。杜嬷嬷以栗子糕做例,便是用栗子糕对照那些瓷器摆件,当瓷器格外不同时叫人收藏着自是说得过去,但若是同样的瓷器有一件、两件,甚至数十件,这便不再具有叫人收藏的意义来了。怡春宫从内务处领了这么多的瓷器摆件去,非是为了收着藏着。
钟萃抿了抿嘴儿,低头看向手上的单子,眼中十分不解。陛下前几日教她方法的时候,也只是说了先查一查怡春宫的用度情况,如今查出来了,钟萃却是更疑惑了,她看向杜嬷嬷:“嬷嬷,你觉得怡春宫拿这般多的瓷器去做何?”
杜嬷嬷思虑了一下才说道:“按老奴知道的,后宫嫔妃的宫室若是频繁的更换某些瓷器摆件来,想来这些瓷器摆件已是碎了,这才补上去的。”
自然是叫人摔碎的。
杜嬷嬷在后宫多年,见过不少嫔妃在外时笑意盈盈,但这非是本性,在面对后宫嫔妃时,尤是身份相当的嫔妃,大家互相都客客气气的,只有在回了宫后才会暴露本性,把在外受的气,或是气不顺了发泄在这些瓷器摆件身上,摔上一地,过后便要内务处重新补一回去。
寻常的宫人,伺候主子小心都来不及,哪有那个胆子敢摔了殿中的瓷器摆件的。宫中的嫔妃杜嬷嬷可不敢小看的。
“熙妃娘娘…”钟萃与熙妃只见过三两回,熙妃为人倒是客气,远不如禧妃一般张扬,若不是出言,更是叫嫔妃们把她的风光给遮掩了的。
杜嬷嬷忙提点她:“嫔主子可不要小看了去的,宫中可没有简单的人。”
钟萃颔首,抿了抿嘴:“嬷嬷放心,我知道的。”钟萃深有体会,早前她以前贤妃端庄大方,甚至以为贤妃会是最合适的中宫人选,结果才知贤妃名声好,不过是想拉拢嫔妃到她的阵营罢了。
钟萃以为良妃纯善,不争不抢,良妃却满口谎言,周常在拿她的大字去冒名顶替,甚至早前的禧妃,与她一副好姐妹,想的不过是要让她在天子面前失宠。这几位宫妃在未接触前都是宫中名声极佳的人,结果却都各怀心思,这几位后,钟萃如今对宫中同样有好名声的宫妃们却是存疑了。
熙妃便是这其中的一位,熙妃倒不像其她宫妃一般有甚擅长之处,宫中对熙妃的评论多是好相处,没脾气,性子温和等。熙妃的脾气好到连住在侧殿的低位嫔妃都敢压上一头,不予计较的,越发叫人觉得她毫无宫妃架子,尤其是得过熙妃照拂过的宫人们,对熙妃更是十分崇敬。
杜嬷嬷如今不再跟之前一般点到即止便住口,她知道钟嫔并未接触过多少阴私,怕她不知宫中险恶,继续说道:“娘娘心里有数自是最好,宫中嫔妃皆来自世家大族,习那规矩礼仪,待人时面上都十分亲切,这不过是客套罢了,当不得真的。撇去主子们,便是在膳房,主子们身边当值的宫人婢子也都不是简单的,心眼灵得很,最是会看人脸色的了。”
钟萃听着,不时点点头。钟萃之前没有想过这些,如今听了杜嬷嬷这样说,她再顺着杜嬷嬷的话去回想,只觉得似乎每一处都叫杜嬷嬷给说中了一般,确实就如同杜嬷嬷说的那般,宫妃们面上都是笑盈盈,十分有礼客气,少有薛常在那般当面发作的。
至于宫人婢子们,在各宫主子身边伺候的、在膳房做事的、甚至是从前刁难缀霞宫的浣洗处的宫婢,确实个个都十分精明,主子们一个眼神就知道意思,能把主子服侍得体贴周到了去的。
“嬷嬷说得有理。”
杜嬷嬷哪里敢当,轻轻说道:“老奴不过是在宫中待久了,见多了罢了,算不得什么的。”
杜嬷嬷看了看钟萃手中列出来的单子,主动开了口:“娘娘下一步打算如何做?”
钟萃头一回处理这等事,毫无经验,正是一头雾水的时候,听杜嬷嬷问,钟萃想了想:“嬷嬷有主意吗?”
杜嬷嬷开口:“如今便是那宫婢承认私盗,若是娘娘主动找上怡春宫,宫妃们为了面子向来是不会把宫中的丑事往外说的,怡春宫若是推诿,也难以问出来,再则若是主动找上怡春宫审问,到底有伤了和气。”
钟萃蹙起了眉心:“嬷嬷说的是。”
杜嬷嬷敢开这个口,便是心里有成算的:“依老奴说,不妨再偷偷审问一番那宫婢,遣个信任之人偷偷过去。从宫婢口中审问总好过找上怡春宫去,再则也能避开徐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