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妃不应声,闻衍身为天子,肯为宫妃全一句面子已是天子恩典,本不欲在开口,到底想着自己的那些考量,往里多添了一份耐心,朝良妃招招手:“来,你写几个大字给她看看,也叫她认认清的。”
良妃这才回神,连忙拒绝:“臣妾便不写了,这字迹哪里有多好,也就陛下抬爱而已,算不得什么。”
良妃从前抄的佛经都是在宫中抄好了送过来的,伴驾时也说上几句自己写字时的一些趣事,什么劲重了,手轻了的,闻衍听着倒是比那些酸诗有意思,却没当着他写过,闻衍向来不愿勉强人,良妃不乐意写便也不勉强。
钟萃往旁边移了些位置,她见过良妃的大字,确实比她写得好,读书写字之人,难得遇上,总是想叫人留下墨宝好观察一二的,钟萃也是这样,缀霞宫里她如今还存着三哥钟云辉的字迹呢,但三哥总归是男子,字迹稍粗了些,钟萃也想借鉴一下女子的笔墨,良妃放在承明殿的是抄写给太后的佛经,钟萃可不敢索要。
她如同遇上知音一般,做了请是姿势:“良妃娘娘,你别谦虚了,嫔妾曾看过你的字迹,确实娟秀轻盈,正想同你讨教讨教的,你若不嫌弃,便赐一二字,也好叫我回去细细观摩一番。”
闻衍看她一眼,眼中倒有两分赞同,随即又轻哼一声,平日对着他倒是战战兢兢的,连话都不敢大声说,如今倒是敢对着良妃讨好了。虽名义是君臣,但教导这些时日,虽无师徒名分,到底还是有两分师徒情分,闻衍朝良妃点点头:“不错,前日你才送了经文来,如今便写上两个字吧。”他这话便是肯定了。
良妃无法再推脱,脸一下白了下来,她勉强走了过来,在矮桌前桌下,钟萃忙替她研磨,“娘娘请。”
“臣妾…”良妃还想找个理由,对面闻衍开始不耐起来:“良妃,先前你倒是说话有条有理的,巧颜令笑,现在不过叫你写两个字,你怎的推三阻四的。朕与钟美人又不是不曾见过你的大字,何必藏着捏着,同为后妃,无须如此藏捏。”
她这样,他怎么敢叫她去帮着徐嬷嬷打下手?总不能帮着徐嬷嬷登记写字时也是这般,那还不如不去,安心在她的永安宫当她的良妃呢。身为天子后妃,他总不会在用度上克扣了她的,便安心享福就是了。
良妃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心中一颤,只能拿了笔,在矮桌的白纸上,慢慢写下两个大字。
第47章
良妃拿笔的手有些颤抖,落在纸上的字就重了两分,多了几厘浓墨。这在初学者或者不识字的人眼中自是无碍,他们看上去也是规规矩矩,整整齐齐的,但落在懂书画的人眼中便不同了。
闻衍便是身为帝王,也是头一次见良妃当面写字给他看,他见良妃一开始握笔的手有些抖,还当良妃是性子胆怯的缘故,毕竟良妃多年都是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从前在淑、贤二妃面前更是恨不得当个隐形人一般,想着她多年来的作为,便安慰了句:“不用怕,不着急。”
钟氏第一次见他时连头都不敢抬呢,何况良妃也是第一次当着天子的面写字,难免有些顾虑,便是写得比她抄上来的略微差一点也不打紧的。
良妃在他说完后手更抖了些,她头脑一阵阵发晕,在心中十分后悔起来。她本就因着嫉妒才专门跑这一趟的,宫中都说她如今最受宠,时常被陛下召见伴驾,委以重任,可她那是什么重任,就是帮着打下手而已,别说比不过如今的淑妃,连废妃董氏都比不过。那废妃董氏好歹也是独自掌管内务处呢。
再有这伴驾,良妃本来也被恭维得有些飘飘然,认为自己的恩宠是独一份,连那些年轻鲜嫩的嫔妃都比不过,原也没把这缀霞宫的美人放在眼中,还是身边伺候的香枝同她说起每回这钟萃留在承明殿的时辰,良妃这一算,心里顿时打翻了醋瓶一样。
她在承明殿每次也只待上个小半个时辰便离开,缀霞宫这区区一个美人凭什么能在承明殿待上好几个时辰的?
良妃谨慎惯了,她这一趟就是专门过来打听这缀霞宫的美人到底是凭了什么狐媚手段能留在承明殿几个时辰,好叫她回头好想辙,是想把这钟萃的底给摸清楚的,之前看到摸了底就该趁机告退的了,却非要争那一时意气,如今把自己给架了上来。
两个字的时间不长不短,在良妃眼中却是漫长,但在别人眼里倒是平常,在良妃下笔起,对面的闻衍便下意识蹙起了眉,随着她一笔一划的写下大字,更是眼眸倏得幽深起来,看着脸色惨白的良妃,面无表情。
钟萃练字时间尚短,对书法的了解还停在基础的层面,直到良妃写下第二个开始,钟萃才从她随手写下的两个字上看出了不对来,良妃的经文她看过,娟秀轻盈,一看那字便知道是一位蕙质兰心的女子所写,带着的灵气是骗不了人的,但良妃现在留下的墨宝却与这灵气相去甚远,甚至她的字称得上平平无奇,比钟萃的字还差点。
钟萃只觉得跟自己看过的经文上的字相比全然不同,但仔细看又能看见那字有几分相似,经文上的字看着更像是突然开窍后所作,一个平平无奇,一个带着些微灵动,字迹就成了天壤之别,如她的字,带着几分男子的风骨,但又不够豪迈,带着几分拘谨,陛下说的算不得上等。
闻衍早在良妃下笔就一张脸丝毫瞧不出表情,如今她写完了也不曾表态,良妃抬了抬眼,她心里原本还有两分侥幸,现在一看陛下这般,顿时知道自己狡辩不了,立时起身跪伏于地。
闻衍反倒身子往后一靠,面上毫无情绪,语气也并未显露出不悦:“良妃这是做何?”
良妃小心奉迎天子十年,不知揣度了多少日夜,对陛下如今这种语气,良妃丁点不敢放松,陛下心思缜密,无人能窥见天子真实想法,但良妃奉迎这十年唯有一点肯定,便是如这种越发轻柔,瞧不出情绪的话语,越是陛下心中怒火狂盛,她若是不拿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只怕那被厌弃的废妃董氏就是她的下场。
闻衍眸色转深。看着面前跪伏之人,蓦然想起那废妃来,天子之威不容挑衅,前有那恶妇董氏,如今连他认为性子比那董氏更小心谨慎,能担得起大任的良妃也不过如此。
良妃在混乱中,当先想到的便是要把自己给摘出去,要如何说才能尽量的减少她在陛下心中的留下的这份坏印象。
她与其他嫔妃不同,出身小官之家,入太子府时只是一位小小的侍妾,连字都认不得几个,她知道自己出身不显,长相不如淑妃,才情诗书不如贤妃,便竭力展现自己的贤淑,年年贡上佛经,是想让陛下知道她也会写字,一边又展现自己温婉,亲手缝制针线,表示自己会体贴人。
靠着这两点,她才一步步进了陛下的眼,在后宫中有了两分地位,她若在宫中出事,娘家无法替她求情,如今还得靠着她才能往前走,家世不能用,她傲不起来,只能用多年的情分来打消陛下的不悦,良妃心里有了决断,在心里过滤了词,一抬头,眼泪便先掉了下来。
“陛下,臣妾有错,臣妾有罪,臣妾知道陛下喜爱那等能读书识字的,可臣妾出身卑微,入宫后拼命的读,拼命的写也笔不过姐姐们,怕陛下嫌弃,每年想着为太后抄写佛经又怕拿不出手,幸儿陛下不曾嫌弃,还夸臣妾的小字有些模样。”
良妃捏着绣帕擦了擦眼泪,眼眸薄雾涟涟,良妃模样只算得清秀,但如今泪雨绵绵的模样却是真有几分楚楚动人的样子,她抬眼一看,见陛下面无表情,只一双眼淡漠的看过来,眼中没有丝毫怜惜,良妃心中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