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细的陈尽发觉桌边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多了只酒杯,权衡之下便开口下了如此命令。
但白芒只是僵立在原地,不敢上前。
“卑职身份低微,恐怕不配和公主共饮。”
“如若公主需要作陪,卑职愿去代为传唤各位公子来陪同公主饮酒。”
这场梦境至今,陈尽都未能好好细细看清一次白芒的面容。
他唇线紧抿,唇色一如既往殷红艳丽,玉白的面庞满是清冷之色。
陈尽曾几何时见过白芒如此卑躬屈膝的态度,心中有些好笑,面上却不显。
她甚至得更为凶狠几分才行。
“大胆!本公主的命令你都敢不从了是吗!”
陈尽厉声威慑,掌心一拍桌面,脆弱的碗碟瓷器都震了震。
白芒心间一紧,又重重跪下。
第8章 刺杀
“卑职不敢!”
“卑职对公主永远忠心耿耿,说一不二!”
他铿锵有力地表明忠诚,锋利的长眉聚拢在一起,神色紧张。
干净束起的长发落于他颈边,被风带着吹拂到了他的唇角,留下痒意。
“既然如此,那就乖乖上来陪我喝酒。”
威胁之下,陈尽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冷厉的面色便软和了些。
她替白芒提前斟满一酒杯,抬手放于位置一侧。
让主子二度下命令已经是属下的失职,白芒万不敢再推辞不从。
他缓缓起身,看着眼前直达亭内的三两青色石阶,微一抿唇,沉默地抬脚一步步走上去。
黑色长靴底边沾着些许泥点,白芒踩上这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的石阶,细碎的碾压声好似和心脏跳动声一瞬重合。
陈尽抬眸注视着渐渐靠近的白芒,那张艳绝无双的脸看久了仍会有点晃神。
她下意识端起酒杯又要沾上一口怪味佳酿,殊不知下一刻平静的脚步声忽然变得慌乱,沉稳的黑影毫无预兆地倒来。
酒杯脱手掉落至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响。
陈尽虚虚揽着白芒劲瘦的腰身,与呆愣的他大眼瞪着小眼。
“.....”
莫名其妙被异物绊倒的白芒,唇瓣正印在陈尽的束带上,千丝万缕的幽冷香味争先恐后地涌向他的鼻间。
他趴倒在陈尽柔软的怀抱中,腹部置于陈尽腿上,早已经僵硬成石。
“卑...卑职失态,请公主责罚!”
令他心神荡漾的怀抱白芒是不敢再多待上一秒,他急匆匆起身,膝盖一屈又直愣愣跪了下去。
清脆的撞击声令陈尽哑然,她看着这颗近在眼前的低垂头颅,轻叹一声后弯腰将酒杯拾起。
“念你是无心之过,不罚你,起来吧。”
“但是这壶中所有的酒,你都要喝尽。”
习惯性想要伸手去搀扶人的陈尽控制住自己这个不合时宜的念头,直起腰身平静说道。
她的目光落在明明灭灭的灯上,落在盈盈泛光的月上,就是没有落在白芒于夜色中烫红的耳尖上。
白芒遵命起身,他看向那形影单只的玉白酒杯,粗粝的指尖抚上那微凉杯身,双指捻住细根,端起来仰头一饮而尽。
温热的酒液顺着喉咙往下流淌而去,浓厚酒味在舌尖弥漫开。
白芒长睫颤了颤,唇瓣微动似有话要说,然而目光在触及陈尽清亮透彻的眼眸时,终是缄默。
陈尽勾唇淡笑,狭长凤眸在月色里竟有分毫暖意在,她又替白芒将酒杯斟满,抬手示意他继续。
就这样,长身如玉的侍卫挺直腰身站在小亭子里,一杯接着一杯无言地喝着酒。
而漫不经心的公主就这样单手撑着下巴,看着他脸上灿烂的嫣红之色越来越浓。
不消片刻,一壶酒尽了。
白芒唇上沾满了亮晶晶的水渍,一片润色。
陈尽看着他,屈指在石桌上叩了叩,等了许久都未曾等来下文。
梦境既然引导着陈尽给白芒灌酒喝,那必然是会经此铺垫出接下来的故事。
可眼见白芒眼尾都泛起了昳丽的红,那双坚韧冷沉的眼眸都失了白天里所瞥见的高光,显然是喝大了。
“醉了?”
陈尽明知故问,还拿手嘲笑般地在白芒跟前挥了挥。
白芒呆呆眨了眨眼睛,掌心里还攥着已经见底的酒杯。
他明明理智已经不甚清明了,却还是听见了陈尽的问话,喃喃道:“卑职不敢。”
牛头不对马嘴。
陈尽摇摇头无奈地伸了个懒腰,刚想起身试着随处溜溜能不能触发点什么,却听见白芒接着低低念叨起来。
“公主,卑职不敢。”
“卑职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逾越了。”
他形状姣好的眼眸似是盛了那漫天璀璨的星辰,望向陈尽时熠熠生辉。
可闪烁几度,他又兀自暗淡下来,转而流淌起雾般水色。
陈尽见他这般模样,少不了来了几分兴致,因而启唇问道:“你错哪了?”
白芒闻之,转手丢了酒杯,脚步朝陈尽挪动一点,忽然又一声不吭地扑通跪下。
他手指颤颤巍巍地触碰着陈尽华丽的裙角,犹豫几番还是不敢伸手抓住。
“卑职错在不该对那岑公子私自动粗,虽有借口,却仍包含几分不该生出的私心。”
“如若将那岑公子安然送来,也就不会扰了公主的兴致,有了后来那事。”
“公主生气是应当的,只是公主切莫要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清冷冷的声色含了几分喑哑,白芒敛眸看着陈尽美丽的绣鞋,沉重说道。
他虽醉得有些不知何几,脑海中的强烈的念头却支撑着他口齿清晰地明白将事情描述出。
陈尽闻言却生了疑惑。
“我何时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了?”
此地筑着密不透风的高墙,她该如何危及自身性命?
果然是喝上了头,神智都混乱了。
然而白芒却显然不认同陈尽的话,他几番启唇,浓重的酒香不断从唇齿间喷洒而出。
“卑职向来滴酒不沾,因为卑职不胜酒力,一杯就倒,公主是知晓的。”
“此时公主的身侧唯有卑职一人在,如果卑职醉倒,公主若是遇见什么突发情况,卑职该如何迅速地为公主保驾护航。”
“卑职犯了错,公主打了杀了都是卑职该受的,可公主万不能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啊。”
他说的这般情深意切,声线暗含颤颤。
陈尽愣了一下,虽然有些感慨于公主与侍卫之间的主仆关系,却仍觉得有些好笑。
偌大的公主府,怎么可能就一个白芒在顾及着陈尽的安危,他实属多虑了。
然而跪在地上的白芒,实属像极了一条低低呜咽着的大型犬,满心满眼都记挂着心心念念的主人。
陈尽掌心难免生痒,但她清咳了两声,转移话题:“看来本公主平日里对你挺好啊。”
好到都有些微越过了主仆情谊之感。
话语刚落下,白芒那只摇摆不定的手,终是轻轻牵上了陈尽的裙角。
“自是好极了。”
“卑职从未见过公主这般好的人。”
他默默抬首,俊秀漂亮的脸孔即刻落入陈尽的眼中,面上那妖娆蔓延的火红,较之那燃烧的灯火更晃目几分。
“自十年前被公主从那淮河河畔救回,卑职便发誓要一生护公主平安喜乐。”
“公主是卑职那腐烂灰暗的人生里,唯一从缝隙之中穿入的阳光。”
“不论如何,为感念公主的恩情,卑职定然生是公主的人,死是公主的鬼。”
“而公主之言,便是卑职今生之路的所有向往。”
如斯灼热的目光从下方投来,那热烈的注视仿佛都要将陈尽整个人烧起来。
陈尽是死都没料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调侃,换来的竟是白芒字字珍重的肺腑之言。
这次的他不似上一个他那么处世惨烈,身陷囹圄难以挣脱。
但侍卫白芒的感情在收敛中滴水不漏,稍有出口,却是一片浓烈,令人难以招架。
醉意令人更加真实几分,往来不显山不露水且沉默寡言的白芒,此时眼中满是炙热真情。
他可能昏了头,否则不会不知,在这个时代,位卑之人对权贵岂能有觊觎之心。
陈尽望着白芒这双眼,漫长的对视之中竟慢慢将之和天台上那个缠绵不休的白芒重合起来。
她骤然抬手挡住白芒的眼眸,唇边的笑意也渐渐淡了去。
天色已晚,更显月色浓郁,黑云暗淡。
迟迟没有给出回应的陈尽望向高墙外的天,心中隐隐觉得这个节点所要发生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白芒还跪在她的身侧,此时的陈尽却也已经顾不上地上凉不凉了。
忽得,一只羽箭突然朝上方射出,刺耳的破空之响好像代表着某种信号。
陈尽眸光一冷,几乎是同时和跪着的白芒起身站起。
他面色依然一片嫣红,然而水光盈盈的眼眸却逐步冷却,勉强控制着自己死死盯着前方动静。
陈尽被白芒护在身后,而后高墙那侧就像是现代武侠片中所演绎的那样,数十人高高纵身飞起,跃过高墙,直奔陈尽而来。
“今日终于令我等逮到了你落单的时刻,荒淫无道的狗公主,纳命来!”
领头的蒙面黑衣人暴呵一声,接着打了个手势,命令周身的属下统统围攻上来。
至于为何是落单的陈尽,自是因为单枪匹马的白芒并不被他们放在眼底。
“公主危险!!”
四方来路皆被行刺者堵住,双拳难敌四手的白芒饶是武功再高强,分心之下也难免有些势微。
陈尽皱着眉头一磨后槽牙,心中狂骂这傻逼梦境真的是毫无逻辑。
神他妈真就堂堂一个公主,身边保护的人就白芒一个,要命了。
骂骂咧咧的陈尽面上不显,她理了理碍事的冗长裙摆,一脚踢翻了后方偷袭的刺客,眼疾手快地将她手中的长剑夺走。
“公主!!”
白芒侧身躲过一记戳刺,心急如焚地唤着陈尽。
醉意令他视线偶尔有些模糊,但意志力坚定的白芒仍是看见了不远处有个刺客从袖中掏出暗器,正目光毒辣地看着陈尽。
第9章 废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白芒心中警铃大作的那一刻,暗器被刺客毫不留情地射出,直直朝潇洒挥剑的陈尽而去。
“公主小心!!!”
白芒目眦欲裂地高吼一声,他抬剑挥退欲要再度迎上来的刺客后,便一刻不停地朝陈尽飞扑而去。
陈尽还在犹豫要不要把剑送入刺客体内让他失去行动力,刹那间耳闻白芒呼喊,下一刻便被一具温热躯体纳入怀中。
锐利器物刺开血肉的声音那般清晰,一声隐忍的闷哼令陈尽心头一沉。
几乎是同时的,纷乱焦急的脚步声来临,而簌簌作响的羽箭划空声从陈尽身后不断响起。
“快保护公主!快!!”
就在白芒受伤的这刻,公主府的侍卫终于姗姗来迟。
而那些凶残的刺客眼见侍卫来到,寡不敌众,纷纷搀扶起受伤的同伴,马不停蹄地纵身飞起离开。
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原本牢牢紧抱着陈尽的手,一点点缓缓从她腰间脱力滑落。
“公主...公主可有受伤?”
白芒气若游丝地低语完这句话,便昏昏沉沉地合上了眼。
他这次又软软地跪下,却是毫无意识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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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潮波澜起伏的陈尽坐在香风缭绕的床榻边上,直直望着窗外夜景。
然而仅仅是一分钟未到,陈尽便用肉眼看尽了月色隐去,红日生起,天光乍亮。
她捏了捏眉心,脑海中还尚存留着不久之前的画面。
昏迷的白芒被下人手忙脚乱地抬走,而风尘仆仆的大夫被人焦急地带来。
场景一片混乱,众人身影错杂。
惆怅的陈尽还未从自己平日里是否真的对白芒怀恨在心的犹疑中回过神来,卧房的门便被人从外边敲响。
“公主,是否要晨起了?”
陈尽嗯了声,而后便见数个下人鱼贯而入,舒舒服服地伺候着陈尽洗漱穿衣。
过程耗去不少时间,陈尽一直在等待,却都未曾听见身旁跟随的小丫头有一丝一毫要提起有关白芒的事情。
待伺候的人散去,陈尽主动开口问道:“白芒如何了?”
小丫头一愣,似是没想到陈尽会主动问候起一个下人的事情。
只是想到白芒,小丫头还是难□□露出了一丝难过可惜的神情。
“回公主,白侍卫性命已无大碍了。”
“只是...只是.....”
她咬了咬唇,吞吞吐吐了片刻才继续说道。
“只是昨夜那暗器上抹有剧毒,而那暗器伤到白侍卫的右手,大夫说....”
“若要保全白侍卫的性命,只能将他的右手截去了。”
对着铜镜梳妆的陈尽瞳孔一震,完全没有想到白芒会落到这般惨烈的下场。
亏她昨夜还感慨这次的白芒虽然身份低微,但至少没有流言蜚语缠身,承受的压力也小一些。
可是好家伙,没想到他却是干脆为陈尽断了手,成杨过了。
虽说护全主子是侍卫的职责,但陈尽毕竟没有古时权贵那种高高在上的心理,听闻白芒遭遇,即便是梦境,她依然甚为愧疚。
“带我去见他。”
陈尽起身,欲去看看白芒如何。
而她心中也隐约察觉,梦境的下一节点估计也要于此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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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拐八弯后,小丫头领着陈尽来到了一个较为偏僻的院落。
她于前头开路,顺道高声知会了陈尽的到来。
白芒的房门被人从里头推开,一个英姿飒爽的女侍卫朝陈尽行过礼后,便侧开身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