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揶揄笑着:“倒是你,你那脑袋瓜里整日都在想些什么?是不是凡间那些胡言乱语的话本子看多了?”
承晚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气的扭过头去看窗外被风吹得左右摇摆的兰草,不再搭理他。
苍濬见她生气了,也不再逗她,只挑起竹帘招手将伙计叫来:“你这里可有厢房可以住宿?”
伙计将雪白的毛巾一甩搭在肩上,躬身笑着说:“咱们明堂是全国连号的百年酒楼,家家都是前酒肆后客栈。二位可是要住宿?”
苍濬看了一眼承晚,她虽还侧头看着外头风雨飘摇的兰草,但面容已缓和了不少。她自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实则早已被那对染上一层粉色的耳朵给出卖了。
他回过头来对伙计说:“对,要住宿,麻烦你帮我们选一间僻静些的厢房。我夫人……”他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里已经含了笑意,“我夫人喜静,动静多了觉得闹心。”
承晚听见这话气的牙根痒痒,这不是明摆着在笑话她吗。师父就曾经说过,把这三界四海六合八荒里的女神仙全都加到一块,都赶不上承晚一个人爱闹腾,只要是承晚在府里待着,府里就好像凭空多出一百个人一样吵得人头疼。可苍濬这会儿偏偏找借口说她喜静,真是过分!她转回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这个眼神落在苍濬眼里却不是这个意思,他只觉得承晚眼波如水,遥遥一望就让他心神荡漾。
小伙计就更不用提了,他虽在酒楼里见惯了南来北往的客人,但他毕竟年纪小,承晚这副样貌还是头一遭见。远远地瞧见承晚回头眼波一转,小伙计只觉得双腿发软,心脏扑通通的要跳出胸口去。乖乖,怪不得出门要带着帷帽呢!小伙计这下总算明白了。
伙计一开口略微有些磕巴,不过很快就回了心神,笑着说:“来来,客官这边请,咱们这边后院里有上好的厢房,保您满意。请您二位移步。”
苍濬和承晚跟着伙计穿过前楼进了后院,后院中几幢房舍隐在假山园林之中,十分静谧。伙计带着他俩东拐西拐到了一幢三层小房前面。伙计一边朝楼上引路一边解释道:“这是咱们明堂的天字号房,如今是淡季,这三层上拢共也只有两间厢房住着人,正适合二位。”
他们跟着伙计上了三层,打开最东边一间屋子进去。屋子不小,是个套间,中间的明间装扮的素雅典朴,西边是书房,东边是卧房,十分气派敞亮。
见他们表情还算满意,伙计从门后取了个摇铃过来递给苍濬:“咱们天字号房有专门的茶水小厮,您若是需要传膳或是需要热水,只需要摇摇玲就自有茶水小厮过来侍候。”说完伙计躬身拜了拜就退出了房门。
见他走了,苍濬挥袖封住门窗。承晚知道他要探寻赤焰的下落所以避到一旁,静静地立在旁边看着。
苍濬盘腿坐在蒲团上沉心静气,将心中繁杂的思绪全部摒除出去。真气下沉,将所有神力凝于心脉一点,再顺着神脉一点一点的汇至掌心。
他的掌心处生出一团白色光芒,如碎星芒刺在他手掌心转动着。苍濬念起寻踪诀,掌心光芒越转越快,越转越亮。他猛的双手合十,光芒冲出手掌,映的房中光亮的刺眼。
“寻!”他睁眼沉声,有隐约的鹭鸣之声响起。满屋的白色仙气规律的流转,但只是一眨眼,这满屋的仙气竟开始紊乱起来。
承晚揪起心来,苍濬已经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脖颈上的青筋也清晰可见。
不好,她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提裙走过去坐在他身后,将自己的仙气同样凝在掌心中,然后将双手贴紧苍濬的后背。
金色的仙气源源不断的沿着神脉涌入苍濬的身体中,又在从他双手合十的手掌中流散出来与在屋中流转的白色仙气汇成一股。有了承晚仙力的加持,紊乱的仙气又重新规律的转动起来。
承晚和苍濬此刻连为一体,他们闭上眼睛,细细搜寻着方圆百里之内那股魔气的下落。
第61章 悲哀
东南方向, 遮天蔽日的茂密丛林,有乌鸦嚎叫着飞过,石块凌乱堆满山洞。
苍濬和承晚睁开眼睛, 屋内仙气消散, 两人都舒了一口气。这几万年赤焰的功力果然精进,一个天神再加上一个上神才勉强探出了他的踪迹。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下雨了,风把雨幕吹到窗上, 糊在上面的棉纱纸被击的沙沙作响。苍濬站起身, 向承晚伸出手去。
承晚身上正好没劲。她不扭捏, 大大方方的将手放进苍濬的掌心里,稍一借力从地上站起身来。
她的手是保养得宜的手,白皙细腻, 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温腻腻的让人忍不住摩挲。没等苍濬反应,承晚就抽回了手, 走了几步过去将窗户打开了条缝, 微凉的空气裹挟着泥土树叶的清香涌进屋里来, 击散了一室的沉闷。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 不知道是他们用的时间太久还是因为下雨所以天阴的更快。苍濬取了火折子将屋里点上蜡烛, 这才亮亮堂堂的。
“多谢你了。”苍濬点着灯说。
刀刻一般的侧脸一半隐在摇摇曳曳的烛火中,让人看不真切他的表情:“这几万年赤焰的功力竟到了如此境地, 若是他身上没伤, 就算是我与他硬拼也不见得能有多少胜算。”
承晚脸上也忧色一片, 坐到桌前托着腮看他:“这几万年光是和赤焰纠缠就已经有数不清的天兵天将殒命, 修行不易, 这样下去实在是杀孽太重。我听君汝师兄之前说过,当初我将赤焰封印在祝巫山中之后, 天帝是想着任他封印其中,几万年之后自然会消散无影?不是我说,天帝此人最是小心,怎的会在这件事上变成糊涂虫。”
苍濬将屋里的灯全都点亮,这才过来敛袍坐下。他说:“天帝此人最为小心这话没错,但同时天帝也一直自视甚高,觉得他天帝的尊严脸面是最最要紧的东西。所以当初赤焰被封印后他曾说过,赤焰不过区区魔头而已,还轮不到他来亲口处置,只要有了你这位承晚上仙的封印他自然会消散于无形。”
无语。这是承晚听见这话之后的第一反应。
天帝的意思很明白,无非就是想要告诉三界四海的所有人:魔君赤焰在旁人面前厉害的不得了,?只需要九重天上随便一个修为不精的上仙都能随随便便解决的掉,就更不用说他这位天帝陛下了,他被衬托的最是御下有方、英明神武、法力无边。
承晚翻了个白眼,天帝的眼睛怕不是长到头顶上去了吧?
她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是天帝的左膀右臂肱骨重臣,就不能委婉的劝谏一下天帝?”
苍濬斟了杯茶,有些心虚的将杯盏推到承晚面前:“当时我的心思已经全然不在这件事上了……”
承晚默然。
得,绕了一圈又绕回到自己身上来了。
苍濬叹了口气说:“木已成舟,往事就不要再提了,还是想想以后罢。赤焰难缠,我看这件事要想尽量平和的解决,关窍还是在司水仙君身上。”
提起这件事承晚倒是有些高兴,将自己下凡前桑落的话原本说给苍濬。“我想着这件事也不能操之过急,桑落性子绵软,这么大的事情总得让她好好思量思量。这毕竟是她自己的私事,还得她自己心甘情愿才行,若是她不愿,我们谁也没法强迫她。”
两人说了会儿话,外头传来脚步声,旋即门被轻轻敲响:“客官,小的看见屋里点了灯,想来问问二位?需要送晚膳上来?”
承晚摇摇头:“我不饿,你若饿你就吃点。”
中午吃了不少,苍濬也没觉着饿,于是扬声对伙计说:“不用送晚膳了,提点热水过来罢。”
伙计应声而去,没多一会儿就提着两桶热水进了门。
伙计动作很麻利,将两桶热水提进里间倒进水桶里,又说了两句客气话就退出了房门。
承晚被西间书房里的西洋钟吸引了视线,趴在桌子上看了一会儿才注意到苍濬正在里间窸窸窣窣。
她蹑手蹑脚过去,苍濬正蹲在地上背对着她,不知在干些什么。还没等她开口苍濬就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手上动作没停,开口问她:“有事?”
承晚摸摸鼻尖,又忘了他能听见自己的气息脚步了。既被发现,她干脆大大方方的将视线越过苍濬的肩膀探头往里看:“你在干嘛?”
苍濬正拿着棉布,细细的将它塞进木桶和桶萝之间的缝隙中。他手上动作不停:“把棉布塞进去水凉的慢一些。你下了凡就畏寒,住客栈烧热水也麻烦,尽量让水凉的慢一些好方便你用。”
承晚看着苍濬宽广的后背,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当年在清晖书院时,顾谙之也是每晚这样细心地对她。
她转脸幽幽的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心里有些被刻意封闭起来的东西在不受控制的萌芽生长。若是再这样下去,自己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凡间的夜晚比九重天上热闹的多,这会儿雨已经停了,窗户开着,外面街市上隐约有揽客叫卖的吆喝声传进来。承晚坐到窗边看着外头街道上亮堂堂的灯火,觉得十分惬意。
苍濬在里间出来,看承晚有些愣神,也走到窗边:“在想什么?”
“唔,”她回过神来,“没什么,就是在想凡人那句‘只羡鸳鸯不羡仙’。我年少时听见这句话还十分鄙夷,区区凡人而已,哪有不羡慕神仙的。?如今再回想起来,我自己倒觉得十分羡慕这句话。”
苍濬坐下来,深邃的眼睛看着她,沉声问:“为何会羡慕?”
她的目光遥遥落在远处:“凡人生命短暂,所以爱也好恨也罢大多都是轰轰烈烈,况且他们有家人有朋友,一生有奔头。不像神仙,岁月漫长的仿佛永无尽头,不管什么事情都好像不用着急,因为后面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等着消磨。”
承晚说到这里好像有些动容,转眼看着苍濬,眼中有些愁绪:“苍濬,人人都说我命格高贵,是天父地母的神仙,?谁知道我的苦楚?我生来没有父母,身旁的朋友也寥寥无几。我年少时倾心于你,拿出一颗真心待你,你却亲手将我送进绝境。我将扶蓝视作密友,她却对我只有利用。生而为神是我的幸运也是我的不幸,也多亏我生在玉清府中,有师父和诸位师兄疼爱我,还有桑落记挂着我。否则,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度过接下来的漫长岁月了。”
苍濬将手慢慢移到承晚膝上,抚慰般的轻轻拍了两下。
对于承晚来说,怨天尤人向来不是她的本性。她的那些愁绪好似只展露出了一瞬,就接着被她又收进心底去。
承晚刚刚说起几个师兄,于是又肉眼?见的乐呵起来,笑着对苍濬说:“我想起来一件事,若是你知道定要生我的气了。还记得当年在玉清府时,师父经常不在府中,我们几个还有府中事务一向是由你来管。其实那时师兄们偷溜出府下凡来玩大多时候都是我挑唆带头的,但是也许我比较机灵,几乎每次都能从你眼皮子底下溜过去,所以郁洺他们没少替我背黑锅挨罚。”
提起这事苍濬眼中也有了笑意,他狭长的眼睛里精光闪过:“你真以为是你机灵所以我才逮不到你?”
承晚有些怔:“难道不是?”
苍濬笑起来,笑得很是畅快,一双眼睛弯成了漂亮的一对月牙:“你真以为你那些雕虫小技能瞒得过我?晚晚,我并非是逮不到你,而是我舍不得罚你。”
他笑过一阵,脸上笑意渐消,温热的大手轻轻的覆在承晚的手上:“晚晚,我说过的,我一直倾心于你。”
他们离得很近,膝挨着膝,脸对着脸,承晚?以清晰地看见苍濬那长长的睫羽。
“晚晚,我知道你的心里有我,一直有我,对吗?”
房间里的空气变得灼热起来,苍濬的手慢慢将承晚的手握紧:“晚晚……”他的声音带了些魅惑的沙哑,深邃的眼睛里仿佛有一洪深潭,深不见底,就快要将承晚淹溺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