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濬的脸越靠越近,承晚回过神来,猛的将手抽出,站起身来踉跄后退两步。
她耳朵里此刻只能听到自己胸腔中心脏的擂擂声响,脸上仿佛有火在烧,烧得她心神紊乱。
承晚不敢再看苍濬的眼睛,赶紧别过脸去,将手抚在脸上,企图让自己冷静一下。
“你逾矩了,苍濬,”她的声音里带着些慌乱的颤抖,“我们两人之间隔了这么多的事,我没办法再像从前那样看你,我自己心里的坎过不去。”
苍濬站起身来,语气最是温柔:“我知道,我都知道。是我着急了。当年一事纵是我有苦衷,但也确确实实伤了你,我不为自己辩解。晚晚,我不会逼你一定要做出什么选择,但至少容我补偿你,向你赎罪。我看得出来你心里还有我,只是在刻意让自己排斥我,将我拒之千里。晚晚,我只求你不要这样抗拒我,给我个弥补的机会。”
承晚心里一团乱麻,手捂在脸上。她从心底里感到一阵悲哀,这种悲哀不是来自于其他什么事情,而是因为她此刻才清晰地意识到苍濬说的全都是对的。
过了好久好久她才平复了心绪,又将自己套上那层厚厚的壳伪装起来。
“时候不早了,还是睡觉罢,明日还要去找赤焰,弄不好还得有一场恶战要打。”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一点波澜。
苍濬垮下肩膀叹了口气,算了,来日方长。还好他们都是神仙,将来还有万万年漫长的岁月等待着他们一同度过。
第62章 夜话
这幢小楼果然如中午那个伙计所说, 十分的清幽静谧。晚上屋里灭了灯,漆黑一片,外面到了宵禁的时辰也早已经没了叫卖声。承晚合衣躺在床上, 眼睛愣愣的看着床榻顶上青绿色的帷幔, 偶尔有几声虫鸣声落进她的耳朵里。
不知过了多久,街上打更的梆子声传进来,已经三更了。承晚还是睡意全无, 轻轻地翻了个身, 面朝着外面侧躺。眼前依旧是青绿色的帷幔, 将这张床榻遮挡的严严实实。
“还没睡?”苍濬轻轻的声音从帷幔外面响起。他应该也是翻了个身,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进来。
承晚没想到他也没睡,微微一愣然后应了一声:“睡不着。”她又试探着问道:“是不是睡在地上不舒服?”
苍濬轻笑一声:“没有。之前咱们出去行军打仗, 什么地方没睡过觉呢?草地里睡过, 河边的石头滩上睡过,树枝上也睡过。现在虽然是躺在地上, 可底下有软垫, 身上有锦被, 已经很舒坦了。”
这话不假, 苍濬初初任战神那几万年里, 基本上常年在外奔波打仗,揽月宫倒像个摆设。
他年纪轻轻就担此重任, 一方面确实是天帝寻不到合适的人选, 另一方面天帝也存了要看玉清府笑话, 给玉清府来个下马威的私心。
苍濬父母双亡, 可以说是被长生大帝一手带大, 再加上他性子好强,人又内敛, 所以从来也不在大帝面前抱怨什么,只闷着头自己耍狠用劲,把所有的精力全都放在降妖除魔上,一心想要做出一番成绩来,好证明自己也证明玉清府。
那几万年是真的累啊,打完一场又来一场,连点喘息的时间也没有。一旦有了段还算平和的时间,苍濬又要赶紧操练士兵,自己还得趁着空档修炼法力,哪还有什么多余的心思去想其他的事情,全靠心里憋着一口气。若非如此,只怕早就被累垮了。
“晚晚,那几万年让你受委屈了。”他声音低低的,如沙粒般摩挲进承晚的耳中。
承晚仰卧在床上,将手垫在脑后,释然的笑了笑:“嗐,现在想想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但是那几万年间我确实觉得很委屈,很不公,不管我怎么努力怎么真心待你,你都像个冰块一样。一开始做天将时因为我修为不精,受伤是家常便饭,但我咬着牙不吭声,其实心里难过的要死。可是如今要我再回想当年那些岁月,其实也觉不着委屈了。一来做那些选择都是我自愿,若是时光倒流回到当年我觉得我可能还会再做一次同样的选择,所以也没什么好委屈的。二来,若是没有那些年的历练,只怕我现在还是成日无所事事,贪玩享乐。”
过了良久,苍濬轻轻问她:“晚晚,我究竟有哪里好,能让你当年如此待我。”
他自嘲的笑了笑:“说句实话,其实我看得很清楚,如今九重天上众人佩服我敬仰我,无非是因为我如今的身份。将这些身份地位套在另一个人身上,他们又会一窝蜂地围到那人身边。那些俏丽的仙娥也不过是一群只在盛名时慕名而来的俗人,他们看到的都是外在的地位和身份,而不是我这个人。但你不一样,晚晚,在我还是那个身无长物、家破人亡的普通人时你便用一颗真心待我。这十万年间我始终想不明白,你如此高贵美好,我又何德何能配得到你的青眼。”
“所以还得说是我有眼光啊。”承晚玩笑一句,自己躺在床榻上痴痴的笑。
苍濬躺在地上看着身旁青色的帷幔,里面隐约可见窈窕身影,正随着笑声轻轻起伏。他也跟着低笑两声,归位以来这些日子积压的公务繁多,如今又添了赤焰这件棘手事,着实让他难有喘息之机,现在跟着承晚一笑,觉得难得心头宽泛。
笑过一阵,承晚正经起来:“你想知道为什么?”
“嗯。”他静静地听着。
“你们都只知道我是在一个月圆之夜幻化成人形成仙,但其实在那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我就已经有了灵识,”她娓娓说着,声音低柔,“那时你也不过才一万岁,可已经比其他三位师兄努力的多,我还记得那时你每每到了晚上都会自己跑到泫清池旁独自练剑。”
听见承晚讲那时的事情,苍濬只觉得恍若隔世。那时白鹭渊还好好地,他的父王母后也还好好的。
苍濬记得父王将他送到玉清府后与他告别时说过的话,要他跟着大帝好好修炼,将来他要从自己手中接过白鹭渊,责任重大,决不能因为一点小伤小痛就退缩。他一向视鹭帝为天,所以那时除了白天大家一起修炼,他都会晚上再自己去加练到三更天后。
“我那时还只是朵花,动也动不了,成日里百无聊赖,所以我最盼望的就是每晚等你去练剑。”承晚永远记得那个画面,天上明月高悬,地上的小小少年面容清冷,目光如炬,身披一身清辉手握一柄长剑,挽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凌厉剑花。
承晚顿了顿,说:“其实我应该没有那么快幻化成仙的,按照我自己灵力增长的速度来说,要想幻化成仙还得再多用至少几十年。”
苍濬听见这话倒是觉得很意外:“那你……”
承晚闭上眼睛,口里喃喃:“是因为你。”
“因为我?”
她低低的“嗯”了一声:“就是白鹭渊出事的那一晚。师兄们知道你家出了事,都在你房中陪你。后来夜深了,他们都回了自己房中,我看到你从房里出来,双目通红,坐在泫清池旁一个人默默掉眼泪。你的眼泪一颗一颗落进我的花瓣里,我得了你眼泪中灵力的滋养,这才在下一个月圆之夜幻化成仙。”
苍濬默然,他从未想过承晚的成仙竟然还与自己有关。
白鹭渊那件事一直是他心底的痛,十万年来他没有一日敢忘记那日剜心蚀骨之痛。但他是白鹭渊唯一活下来的人,也是玉清府的大师兄,他在师父和师弟们面前强装镇定,怕让他们担心。可自己那时毕竟只是个半大的少年,等夜深无人时只能对着那池清水痛快的哭一场。
“苍濬,我是因为你才幻化成仙,所以我生来就对你爱慕非常,”她苦笑一声,“这样算起来,我的这条命还是你给的,所以我是不是没有资格找你报仇雪恨?”
苍濬的心好像被人狠狠捶了一拳,他从地上坐起身,看着帷幔里若隐若现的起伏,声音干涩:“晚晚,是我对不起你。过去几万年我只是自私的将自己的仇恨放在了第一位,一味地逃避你对我的感情和付出。我着实是没用,遇上你就好像手足无措一般,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同你说。师父当初说我们两人互为劫难,但我却什么也没做,只是一味地冷脸逃避你,以为这样就能保护你。可我没想过我这样对你,你的心里该有多么难过。我害你心里受伤,身上受伤,还害你成了九重天的笑柄,晚晚,我实在是大错特错。”
帷幔里静静地,承晚没有说话。
苍濬的抬起胳膊,隔着帷幔握住了承晚放在枕边的手。她微微后挣了一下,可苍濬握的紧,挣脱不出来。
“晚晚,我心悦你,从第一眼见到你就心悦于你。不管你要用多久才能原谅我,我都会在你身边,永远也不再离开你。”
她的手被苍濬握住,男人干燥温暖的大手宽厚有力,带给她心安。承晚的心里千回百转,轻轻呼出一口气。她心底苦笑,真不知道现在是自己在折磨苍濬还是苍濬在折磨自己。
静默良久,承晚还是抽回了自己的手,将锦被朝身上拉了拉,转过身去对着墙:“睡吧。”
苍濬坐在原地,犹如一座雕像。
又过了许久,恍惚中才听见承晚又轻轻一句:“我们之间……我实在是有些累了。”这呢喃声好似是在梦中低语,又轻的好似的让苍濬以为自己幻听。
他躺回去,心里苦若黄连。这三界四海之内从来没有他降不住的妖邪,但一旦碰到“情”字,碰到承晚,自己就好似失了手脚,半点也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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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承晚醒的时候天还有些灰蒙蒙的,她撩开帷幔发现地上已经空空如也,苍濬昨晚睡过的软垫锦被都叠好了放在窗下的榻上,看来是早就起身了。
她趁着苍濬不在屋里,赶紧起来收拾一番。等她从里间盥洗后出来,正巧苍濬进了屋,手里还提着个食盒。
“你醒了,”他语气温和,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打开,从里面拿出不少精美的饭食,“吃早饭吧。我刚刚出去买了一辆马车,一会儿我们坐马车走,省的再被人盘问。”
承晚知道今日之事重大,也没多说什么,应了一声就坐下吃早饭。两人吃过早饭出门时,天也才刚刚放亮。
苍濬买的马车就停在明堂门前的空地上,伙计见他们出来,忙不迭的迎上前来送他们上车。
承晚坐进马车中,苍濬撩袍坐在前面驾车,一路往扬州城的东南门疾驰。
许是守城的士兵守了一夜的城门,早晨神思倦怠,这回出城倒是十分顺利,待看过两人的路引之后没多说什么就示意他们可以离开。
马车出了东南门,顺着小路一路往前。平整的大路逐渐窄小崎岖,承晚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干脆掀起帘子,发现他们这会儿已经入了山林。
她刚想同苍濬说些什么,还没等张口就听见前方有打斗声传过来。
苍濬也听见了打斗声,他沉声唤了声:“晚晚。”
承晚听见他的声音,赶紧将马车的门帘掀开,坐到苍濬身边去。“前面好像出事了。”她说。
苍濬拉紧缰绳,让马儿的速度降慢。他拧眉看着前方隐约可见的阵阵翻涌上去仙气说:“我们去那边看看。”
第63章 道士
马儿似乎是感受到了阵阵仙气逼过来, 走了没有几步就仰头嘶鸣着不肯再往前走。
承晚和苍濬干脆弃了马车,直接念了飞身诀朝打斗的地方飞过去。
脚尖点过树枝枝头,绕过密密麻麻的密林, 只见前面的空地上有两道身影正交缠打斗在一起。
承晚立在枝头上定睛看过去, 努力辨认一番才认出其中一人是羡青,而另一人手持一把桃木剑,穿一身黑色道袍, 看起来是个道士, 约摸四五十岁的样子。
羡青没用仙法, 手里也没什么兵器。那道士却十分凶狠,招招狠戾,手里的桃木剑被他耍得虎虎生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