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心里头越发感慨,也对于泥沙化石之术更为期待。
唯独提出此事的陈一炳差点没被气死。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提出,想要掀开陈潢伪装的办法,非但没有成功反而让众人对陈潢增添了不少信心。
瞧瞧!瞧瞧!
太子殿下也被蒙骗,如今是对他青睐有加。
耳边皆是太子殿下不断的夸奖声,陈一炳脸色黑如锅底的同时,更感受到骑虎难下。如今让他向陈潢低头,陈一炳做不到,只得憋着气立在一旁闷闷不乐。
胤祐感受到陈一炳身上溢散而出的不悦气韵,浓重的气韵甚至纠缠成一团,隐约化作一团厄运。他眨了眨眼,抬眸看向陈一炳:“陈大人,您不高兴吗?心情郁闷会影响身体的,小心生病哦。”
陈一炳嘴角抽了抽。
在他看来这分明是七阿哥意有所指,指不定是为了之前自己在皇上跟前告状的缘故嘲弄自己。陈一炳咬着牙,冷声说道:“有劳七阿哥关心,本官身体健康并无不适。”
胤祐瞅瞅厄运气团。
它非但没有消散,甚至还凝实了三分。这玩意很是难吃,加上陈一炳这样的嘴脸,胤祐也没有关心的打算,他哦了一声,兴趣缺缺的别过脸。
陈一炳再是不满也抵挡不住太子的支持,等到材料准备完善,院子里也开始第一批测试,这一批测试的是陈潢笔记上的内容。
十日之后第一批成果新鲜出炉,就像陈潢自己所说的一般,就算侥幸晒干凝固,可是一击就碎,或者上面可以掉下来粉末,根本无法完全粘合。
当然也不可能达到坚硬如石的效果。
心里打鼓,同时心情一直很不爽的陈一炳长舒了口气,阴阳怪气达人再次新鲜出炉,跃跃欲试,对着陈潢就是一通输出。
陈潢还挺淡定。
要真那么容易出来,自己就不是自荐来参加实验而是直接掏出成果了好不好?因此陈潢只当陈侍郎的话语为耳边风,兴致勃勃的翻出自己因为囊中羞涩而从未实施过的一些法子。
只是效果依然不够好。
眼看着南巡队伍就要启航,研究非但没有一丁点进步,制作出来的成品反而是一日不如一日。
问题更是与日俱增,协助研究的工匠也逐渐失去信心,开始怀疑是不是应该从别的地方入手。
紧接着就是争吵。
陈潢更想要静下心来慢慢研究,而工匠们则不希望耗费太久的时间。毕竟没有进展,就没有贴补,眼看陈潢固执己见,院子里的气氛也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直到某一天。
再次争执的时候,一名隶属工部的匠人终于忍不住了,他将满腔不满全数发泄出来:“你连个秀才都不是,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就是啊——”
“咱们也可以研究!”
“对,咱们也能研究!”
“我按着自己的想法做。”工匠们越说越是群情激奋,三五成群另起炉灶,决定从别的地方开始研究。
陈一炳非但没有阻拦,甚至还假惺惺的拦住孙在丰:“孙大人,皇上要的只有结果,多分组多出力多讨论才好嘛!”
不仅如此,他还朗声吩咐道:“谁能先得出答案,本官就替谁上奏皇上,求得封赏!”
原本没有浮动心思的人也动心了。
陈潢颇有些绝望,难道自己普一出头就又得倒下了吗?他彻夜不眠的研究,却是抓破头皮都没有找出问题所在,等胤祐等人再来探望时,他已经是眼袋耸拉,面色憔悴,一幅魂不守舍的模样。
陈一炳倒是挺得意的。
他抚着胡须,盯着胤祐笑道:“七阿哥要不为孙大人瞧瞧?看看他如今情况如何?本官看他这些日子心神不宁,许是心里不快的很。”
孙在丰冷冷的盯着陈一炳。
两人目光交错之时,仿佛有电闪雷鸣骤然炸开。
胤祐忍不住撅起嘴。
他好心好意提醒陈一炳,怎么反倒要说自己?胤祐心里不满,气呼呼的走出小院,将小石子踢飞出去。
小石子恰好落在一人的头上。
胤祐刚要道歉,便发现捂住头的这人居然是舅舅戴佳英善。
因着戴佳英善此去福建是要出海,康熙将他带在身边,胤祐见是见着却也没说上几句话。如今看到,他登时高高兴兴的迎上前:“舅舅!”
戴佳英善的火气瞬间消散一空。
他麻利的请了安,起身以后便抱起胤祐,伸手戳戳他气鼓鼓肉嘟嘟的脸颊:“是谁欺负了咱们七阿哥?奴才帮七阿哥出气好不好?”
胤祐愤愤不平:“就是陈侍郎!”
戴佳英善想了想:“陈侍郎?是工部的那位?”
胤祐重重点头。
他挥舞着小手,愤慨的说着对陈一炳的不满,同时还握紧小拳头表示:“明明本阿哥是为了他好,才好言相劝,而他却说的好像是本阿哥诅咒他似的——舅舅,你可得帮本阿哥出气!”
“嗯嗯。”
“那咱们给臭侍郎套个麻袋,打他?”胤祐兴奋。
戴佳英善欲言又止。
周遭侍卫宫人已快憋不住笑了,另一名侍卫温声道:“若是皇上知道,七阿哥的屁股怕是——”
胤祐打了个激灵。
他下意识捂住屁股,闷闷不乐的撅起嘴:“那要怎么办嘛……”
戴佳英善想了想。
他沉吟片刻:“奴才曾在琉璃工坊里操持许久,对矿石组合反应都有所了解,不如奴才也去看看?”
戴佳英善乐呵呵的:“只要这位陈潢,陈先生快一步完成,陈侍郎定然——”
胤祐兴奋:“会气到的!”
他捂住嘴唇偷笑:“到时候再告诉他,就是因为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嘿嘿。”
嘿嘿两字抑扬顿挫,很有节奏。
戴佳英善也没有阻止七阿哥的想象,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寻出问题所在,但是试试看也好?他抱着七阿哥走进小院,转了一圈就笑了:“奴才知道原因了。”
胤祐:……?
昏昏欲睡的陈潢呆愣片刻,紧接着蹭得一下跳了起来,更别说太子胤礽、胤禛和胤祺了,三人不可思议的睁大双眼,满脸好奇的望向戴佳英善。
戴佳英善瞧着胸有成竹。
陈潢反而是最为忐忑的那个,他的视线紧紧钉在戴佳英善的身上,颤声道:“这位大人,您说您知道原因了?”
“没错。”戴佳英善点点头,并且迅速给出解决办法。办法只有四个字,戴佳英善笑道:“加水,烧制。”
“加水?烧制……?”
“和陶瓷,琉璃那般烧制?”陈潢深深皱眉:“我早就说了,这两者都容易破碎,哪里可以达到坚硬的效果……”
“你认为瓷器和琉璃器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可是特性上”
“瓷器和琉璃器完全不一样。”
对琉璃器了解透彻的戴佳英善笑着摇头:“烧制后的材料性能和烧制前的截然不同,说实话有时候奴才都以为烧制前后的材料,仿佛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其他不说陈先生可否看过生石灰和熟石灰?”
“不,不曾?”
“生石灰不可溶于水,而熟石灰可以。生石灰比熟石灰硬度高,同样也塑造低,无法和其他材质融合,生石灰可以做肥料,而熟石灰有着眼中的腐蚀性……”戴佳英善滔滔不绝,一连说出数种区别,让陈潢面露惊愕,眉心紧锁。
“最重要的是——生石灰变成熟石灰只要加水。”戴佳英善弹了弹笔记,意味深长的看着陈潢:“你确定你实验的时候用的都是生石灰吗?”
陈潢脸色微变。
他居无定所,做实验时的条件更是窘迫。狭小的房屋内根本堆积不下这么多东西……唯有将一些材料堆放在院落之中。
被雨水浸润的也是常有的事。
难不成……灵感是说来就来的,陈潢精神抖擞,第一时间赶回去,又陷入了第二个困境——如何烧制?
是全烧?半烧?先温炉再烧?材料要研磨吗?如何烧制?烧制多少时间?……光是选项就洋洋洒洒几十条。
戴佳英善也帮了不少忙。
身为琉璃工坊的主持人之一,对于烧制的时期温度把握他了熟于心,顺带还为陈潢和工匠们上了门课。
烧制也是一门大手艺。
烧水泥的窑洞也要反复选定,先选了一批进去烧制,确定最合适的温度和时间,不同温度不同时长烧制出来的成品也截然不同,需要反反复复测温把控才是。
这一回出现的成品让陈潢动容。
他紧紧抓住戴佳英善的手,激动的嘴唇哆嗦不已:“像,太像了!”
无论颜色,无论凝固的速度。
这一批质地都太像了——唯独还是很脆,容易掉渣,彻底凝固以后还会开裂。
起码也有了雏形不是?
想来烧制出真正成功的完成品似乎已经近在咫尺。
面对忽然加速进度,眼看就要结出成果的泥沙化石技术,陈一炳便一脸懵了。
前脚他还在和部属吐槽陈潢的异想天开,太子殿下的纵容和小阿哥们的任性,而此刻他觉得自己的脸都要被打打肿了。
陈一炳脸色忽青忽白忽红忽紫。
他死死盯着属下送来的信件,竟是喷出一口血直接栽倒在地。
仆役部属们惊叫连连。
请来的御医一看就皱了眉:“陈大人急怒攻心,这是中风的模样啊!”
果然等陈一炳醒来,他竟是半身不遂,口眼歪斜,语言不利。
康熙本来还有些恼怒陈一炳教唆匠人分头行动的事情,如今又是怒急攻心病倒,难不成是对太子等人不满?
只是听闻他居然中风倒地之事以后,他的怒意也是消散一空,康熙摇了摇头:“陈爱卿病重,使人将其好生安顿送回京城家中疗养,调内阁学士葛思泰为右侍郎,转孙在丰为左侍郎。”
第94章
胤祐听到这个消息也没奇怪。
这么大一团厄气云, 要是不出点事那才是奇怪!他随口朝着四哥抱怨着:“我都好心好意提醒陈大人了,结果——”
陈一炳还觉得自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怀好意!这下明白了吧?他胤祐的厉害!
胤祐双手叉腰。
非但不同情,他还有点幸灾乐祸。
胤禛也知道此事。
只是对方落了个中风瘫痪的下场, 此刻出言嘲讽哪里是君子所为?他摇摇头, 顺势提问:“不提他了,听说陈潢的方子成功了?”
“成功了!”胤祐重重点头。
紧接着他没忍住感叹:“四哥您不知道, 方子远比咱们想得要简单得多!”
应该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简单。
将石灰石和粘土磨出细腻的沙泥, 再煅烧成熟料, 随后用熟料和其他的矿渣混合就能诞生出一种全新的材料。
有人称其为灰土, 又有人称其为石灰泥, 强度高,凝固速度快, 除去烧制这一个过程以外可以说是方便又简单。
初步的成品出现以后也证实了泥沙化石的可能性, 接下去需要研究的就是烧制温度, 烧制时间, 和不同比例, 不同材质混合后的强度,耐久度等。
这些就不是短时间内能完成的, 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得到初步答案的康熙已经非常满意,他将陈潢加封佥事道一职,同时令他在此地继续操持此事,并确定泥沙化石在堤坝和在建筑物上使用的可能性。
佥事道乃是正五品官职。
陈潢一朝梦想在此刻达成,也算是一件幸事。唯独太子胤礽还有点郁闷,朝着胤祐、胤禛和胤祺三人抱怨:“孤本举荐陈先生为詹事府庶子,只可惜汗阿玛却驳回了孤的举荐。”
詹事府庶子也是正五品。
只是比起外官的佥事道, 詹事府作为京官, 同时也作为专门辅佐皇上、太子和皇子们的衙门, 堪称是清贵中的清贵。
原因自然还是出自于陈潢的出身。
连秀才都不是的陈潢注定不会被大部分的主流读书人接受,而身为汉人的身份又难已被满臣所接纳,想要稳稳当当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后面的难题还有的是!
陈潢自己也清楚。
就算再是对太子、诸位皇子和戴佳侍卫感激涕零,他也仅仅是借孙在丰的路子给太子送来感谢信一封,倒是七阿哥和戴佳侍卫得到一包他亲自制作的粽子。
糯米油润软糯。
里面的肉质咸香肥厚,虽不及宫中御厨的手艺但也算得上精巧。小巧的粽子吃起来也方便,比如大家现在聚在马车上的时候,胤祐和胤祺的嘴巴都没有停歇过。
太子胤礽感叹一番后又不高兴了。
他盯着热气腾腾的粽子:“亏孤为他想了这么多,又是保举又是为他请功,结果瞧瞧!就连粽子都没有孤的份。”
胤祐嚼嚼嚼。
他眨巴眨巴眼睛:“太子哥哥,您尝尝很好吃的。”
胤礽哼了一声。
胤禛慢吞吞的补充:“毕竟陈潢也是怕人说闲话吧?”
搭上太子的高枝什么的。
再加上他与刚正不阿,树敌良多,身为汗阿玛纯臣的靳辅不但是多年好友,而且也是幕僚,陈潢的顾忌自然也就越发多了。
太子胤礽知道归知道,可是不爽还是不爽。想到这里他双手肘撑在桌上,手指交叉托住下巴:“说到底……要想办法提拔更多的有才之人。”
胤礽眉眼间蒙着一抹郁色。
不是因为陈潢的小心谨慎,而是因为陈潢的不得已。有学识有能力,却因为无法通过科举考试而只有选择从幕僚做起,这还是陈潢幸运之故。
若是他没有碰上靳辅这般的伯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