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齐宇笑嘻嘻道:“好了,北戎王都看见咱们了,等夜里咱们就可以过山了。”对大周来说,现在所有将领都领兵陈列,尤其是卫刃所率的先锋部队更列队在最前,都是做给北戎王看的佯攻。
当然北戎王现在气的两眼发黑,几乎就没看清他们。
是人都有自己的弱点和阴暗面,北戎王从没想过这些事还有被人翻出来的一天——所有知道他黑历史的,若不是他信任绝不会背叛的手下,其余的早都去地底下见阎王去了,甚至包括他的发妻。
要是知道那右偏将会被大周拷问出这些旧事,北戎王发誓,当时会不顾一切杀了他,不会坐视他被卫刃抓走!
北戎王想起来,真是恨不得立刻砍死卫刃。
他已经能想象到,右偏将这种固执头脑,绝不会主动出卖他,估计是被卫刃的‘身份’给骗了。
在这一刻,北戎王深感自己搬起了好大一块石头,然后不止砸在自己脚上,而是砸在自己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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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戎王到底是征战二十余年的枭雄人物,哪怕怒火攻心想要杀人,他也发现,大周这次的进攻并不热烈,似乎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联想到之前自家安排上大周京城的细作,北戎王便将理国公这次攻城,当成了大周皇帝施压下的无奈之举。
于是北戎王努力按下自己的想要杀人的暗黑面,依旧摆出神王的款儿来,集合通城内的将领,告知他们勿信大周的谎言,若有动摇军心者军法处置。
他说完后,便听有义愤填膺的将领跟着唾骂‘狡诈的大周人’:“他们抢了神王的亲人去不还,居然还敢侮辱神王下身有疾!实在是欺人太甚,大王放心,我等只信您的话,再不信他们的胡话!”
一口一个亲人,一口一个下身有疾,北戎王觉得血压又上来了。
这是他第一回 觉得,把身边将士洗脑的太彻底也不好——他们对于卫刃是自家人之事太过深信不疑,估计右偏将就是这么被忽悠了的。
北戎王只当听不到这些话,吩咐道:“不必理会外头嘈杂,这一回本王亲自镇守,他们攻不下通城!”
“攻不下却不得不强攻,可见大周的皇帝也急了,这西北军中必要生乱。接下来只要咱们再撑些日子,大周必败!”
而这通城,就是他咬下大周的第一块肉。
北戎将士闻言齐齐呼喝:“神王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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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的攻城持续到第二天的时候,北戎王在城内踱步,罕见的有些犹豫。
大周这一攻城,却是把他钉在了通城,暂时无法离开去各部落筹备粮草。而如今城内的粮草可是见底了,只怕再撑个两三天将士们就要开始饿肚子了。
好容易见到胜利的曙光,若是因为粮草短缺,而不得不撤军回草原,北戎王觉得自己会气疯。
故而他自己虽坐镇通城,却接连派了两位心腹从北戎方向的城门离开,让他们带着自己的信物,立刻去最近的几个部落强征粮草。
就在北戎王为粮草担忧的这日傍晚,终于得到了信报,押送粮草的数百人队伍到了城外。
通城作为咽喉要地,将大周和北戎一分为二。
此时大周军队在通城南门进攻,绝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在南侧,严防死守,生怕大周军队的火器真的攻破城门。
而面向着北戎大本营的北门,守卫相对就寥寥许多。
在许多人眼里看来,实在也没有什么守卫的必要:能从北边过来的都是自己人。
通城两侧皆是绝地,之前北戎也打过不少主意想抄近道,但无论是勇闯夺命毒谷,还是绝命悬崖,都已经被证实了,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事情。
故而这一日,别说通城内北面的守卫军,就连多疑狡诈的北戎王本人,都没有想过,这一整支数百人的运粮队,会被大周的士兵李代桃僵,整个替换下来。
甚至听说这次运送的粮草比以往多,北戎王还心下略宽:看来自己派亲信出去催粮,还是起到了一定效果的。
有粮草打底,他就不怕跟大周耗下去了。
只要耗过这回,再次挫败大周,估计那位大周皇帝就更坐不住了,说不得放弃通城这座西北重镇,撤兵也未可知。
北戎王不得不想一点好的事情,来安慰自己近几日被戳痛的心窝子。
这次与大周之战,他实在付出了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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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紧张吗?”高齐宇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问道。
卫刃转头看着粘着黑棕色胡子,面目全非的高齐宇,有些无奈,同样压低了声音回答他:“说北戎话。”
两人如同最普通的北戎士兵一样,混在押送粮草的队伍最末端。卫刃知道,其实高齐宇是有点紧张的,他每次一紧张兴奋话就格外多。
高齐宇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我就会几句北戎话,说了更露馅。”然后他想要掏出自己的金怀表来看时辰,手都伸了一半,忽然想起自己是这身装扮,只好遗憾放下手,继续对卫刃道:“还好与理国公定的是北戎守军的饭点——若是定具体时辰,我都没带表。”
卫刃都不用搭话,高齐宇自己就可以继续说下去。
果然就听他又在自言自语:“话说饭点动手,让人家北戎将士吃不上最后一顿热乎的是不是不太好。”
这话让卫刃忽然想起数年前的事儿,就接了一句:“几年前,陛下派我去河南查处匪类借流民名作乱之事,那次我也是趁着他们用饭的时候带人打进去的。”
人在饭点的时候,总是更松懈些。
高齐宇忽然笑了笑:“我听世子爷说过这件事,他说你那回去河南手臂受了伤,还是林院正为你医治的。”
卫刃想起的也是此事。在他看来,那次受伤更像是一种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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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院正,你不担心吗?”
孤山之上,老巫医的房舍前,少女看着林姜似乎在心无旁骛的跟着祖父选看这孤山上各种草药。
林院正的夫君,不是去做很危险的事情了吗?明明是大周人,却要乔装成北戎人,混进敌人的内部,这多危险啊。
少女从有记忆以来,就深刻明白他们所有的族人,最大的希望和努力就是走出这山脉,淡化身上原本的痕迹,然后做个大周人好好活下去。
林姜转头对她笑了笑:“担心也是有的。只是我也不能就坐在这里使劲担心,什么也不做吧。”
她从来坚信术业有专攻,所以留在这孤山之中,并没有跟着卫刃和高齐宇去到北戎境地。
他们才是天生属于的战场的武将。
林姜将新找到的一朵像是琉璃一样通透的小花,别在自己发间:“阿苗,好看吗?”
阿苗眼里,林姜可是有光环的,于是立刻大力点头。
然后又托着腮看着她问道:“世上真的有比林院正还好看的姑娘吗?”
“当然有,我不是跟你说过我的妹妹和妹夫吗?”林姜用手比划了最大的范围:“他们俩就有这么大这么大的好看。”
阿苗心向往之:“我真想看看啊。”
林姜点头:“等战事完了,你只管去京城卫宅找我玩。”她认真把地址写下来留给阿苗:“你就跟门房说,你是我西北来的朋友。”
老巫医在旁看着:这位林院正真是个体贴的人啊。
她从始至终没有问过阿苗真正的姓名,她能够体谅他们这躲躲藏藏的一族人,不愿意被人知道名姓的为难。
阿苗珍惜收起纸页:“好,等战事完了,我就去京城找林院正。”
林姜与她约定:“到时候我带你去逛街,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其实你不知道,我不但是个大夫,还是个非常标准的富婆。”
阿苗清脆的笑声感染了老巫医。
他眯眼看着密林里透下来的阳光。没想到有生之年他还能走出这座孤山这片毒雾,不知道外面的两国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了。听儿孙说了许多,他终于能亲眼出去看一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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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的京城,下了一整夜的秋雨。
甚至罕见的打起了雷。
“世子妃无事吧。”绍王府内,黛玉对着围上来的婢女们摇了摇头:“无事,只是忽然被雷声惊醒了一下,无妨的。”
婢女们都安静地退了出去,唯有雪雁留了下来,给黛玉披上一件厚衣裳,她知道黛玉怕是要坐一会静静神。
雪雁轻声道:“自打大姑娘离了京城去西北,姑娘就总是睡不好。”在这绍王府里,没人的时候雪雁有时就会换回在林家的称呼。
雪雁方才进门一眼就看到了,姑娘手里紧紧握着一枚芙蓉玉佩。
黛玉下意识抚了抚玉佩上的金珠,这是她出嫁前,林姜送给她的新婚礼物。
她看着窗外倏而的白亮闪过,听着随之而来的惊雷声,拢了拢身上的衣裳:“你看,这京城的天都冷了下来,何况是西北了。”她的目光不止看向窗外,更想看向遥远的西北边境:“不知姐姐姐夫此行是否顺利。”
偏生这事儿又是不能通书信的,以防走漏风声。
林姜去探查孤山之事,除了皇上外,也只有绍王府、林家和明阳侯府寥寥几户人家知晓这等内情。
雪雁不懂这些,见黛玉神色不同往日,便轻声问:“我去前头请姑爷来陪陪姑娘吧,这雷声有些怕人。”
黛玉摇头:“他在前头书房忙着,不必格外去请了。”
话音未落,却见周黎蘅已经走了进来。雪雁忙起身让开床榻旁的位置,然后轻巧退了出去。
周黎蘅脱去外头略微有些沾湿的大衣裳,穿着干爽洁净的内衫,这才坐在黛玉身侧安慰道:“我一听外头打雷了,就想回来瞧瞧。正好走到门口见她们掌灯,想是你又醒了。”
他知道妻子并非畏惧雷电风雨,而是担忧远在战场的亲人。
黛玉默默握住他的手,看着周黎蘅近来有些清瘦的面容。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如此,日夜辛劳夜不能安。这在西北的,也是他打小的挚友,是他关心的人,更是他在乎的大周国战。
夫妻两人在灯下静然安坐对视,不必多言,就各自心下俱安。
周黎蘅替黛玉理了理软枕,按着她让她歇下,他的笑容在灯光下越发温柔而令人心安,他轻声道:“若是易地而处,只要咱们夫妻在一起,便没什么可怕的。现在他们必然也是如此。”
他从黛玉手里抽出玉佩,放在她枕畔:“别担心了,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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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西北的捷报传入京城。
画眉公公站在阶下,一向如木雕似的面容,罕见也带了几分明显喜色,见到来者身影,连忙亲自迎下去:“明阳侯,陛下等着您呢。”
明阳侯是个脾气温和的人,也是个颇为内敛的人,可这一日,他脸上的笑容简直是春光灿烂,收都收不住。
而他也没有必要再收着了。
自西北传回京城大胜的喜讯:北戎王战死通城,北戎军溃败,几乎全军覆没,理国公率军不但收复了通城,更将通城外的不少土地收归了大周,将失去了‘神王’的北戎王庭,再次往漠北深处赶了赶。
明阳侯怎么能不高兴,一来国战大胜,二来,这场大胜里,高齐宇的功劳毋庸置疑。
是他发现了孤山山脉的蹊跷,在京城向皇上请命,要不是他与林院正到了西北,大周的军队也没法偷渡孤山,装成运粮草的队伍,用火药从里面炸开通城城门,与理国公里应外合,拿下通城。
明阳侯听到这些战报时,在府里乐得转圈。
齐阳长公主立时就进宫了,要去见母亲和妹妹旬阳长公主,分享这份喜悦。而明阳侯则换好了官服,等着陛下召见。
果然,皇上在召见完老理国公后,就接着召见了妹夫明阳侯,也是龙颜大悦,对高齐宇进行了高度的赞扬。
明阳侯努力压着自己的嘴角道:“陛下,宇儿的功劳仍是侥幸,理国公总揽大局自是首功,再有卫将军以火器击杀北戎王,更是大功一件。”
皇上难得露出这样毫不掩饰的纯粹喜悦,是啊,自己关注了许多年的那个一统北戎的人终于没了。
他的不存在,对大周很重要。
皇上对明阳侯笑道:“你也别太谦了,宇儿这回自也是有大功的。”然后对明阳侯感慨道:“朕从前只觉得他是个孩子,谁知今年,先是海外再是西北,宇儿可是彻底历练出来了,从此也是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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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通城内,被皇上遥遥表扬为‘大人’的高齐宇,正快乐的如同孩子一样指手画脚在跟林姜讲述当日的战局。
见没有外人,高齐宇还拍着卫刃,对他开玩笑道:“人家北戎王好歹是你的疑似亲人啊,画像都为你画了不少,你说你,怎么这么心狠手辣,那炮口对着人家就去了,一点不手下留情。”
卫刃千里迢迢带到西北的,让北戎王望风而逃的那一筒火器,终究是不负众望,对北戎王实现了精准打击。
自此,北戎大军溃败,只想逃离。
高齐宇笑嘻嘻:“不过这一击过后,你终于自此清白了。”不管是大周还是北戎,再也不会有人觉得,他是北戎的血脉,是北戎王的亲弟弟。
他已经亲手送走了这位‘主动找上门的哥哥’。
林姜在旁笑着听他们两人说话。
这些日子,大军在扫尾,而她则去了一趟凤阳城,去见了见路副使,在西北新扩建的官方医馆待了几日。
看过后,她就知道为什么自己声望值涨的这么快了,路副使实在是个实干型人才。她甚至还从这回西北的援建医馆中,学到了不少经验。
这会子回到通城,是准备与大军同行,一并回京。
高齐宇说完后,又兴奋地出门去了,他是去寻左将军,他俩性格很能说到一起去。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两人对望一眼,忽然而生的感慨一般,一起微叹道:“终于都过去了。”
我们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