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儿子这样痛苦的闷哼声,绍王妃心都要碎了。绍王被妻子紧紧攥着手,指甲套都把他掌心划破了,也不敢挣扎出声说疼,整个人很是心虚气短。
终于周黎蘅一张口,一口颜色发碧的血液吐了出来,而血液中,一只白白胖胖的蛊虫不遵循自由落体运动,反而一个弹射跳到了林姜手里的茶碗中,卧在茶碗的【圣女眼泪】中快乐地游泳起来。
显然呆在周黎蘅身上不如在这滴圣女的眼泪中畅游让它高兴。
绍王夫妇见此情景,都是心神俱震:知道儿子身体不妥可能是被人害了,跟眼见儿子吐碧血吐蛊虫的冲击截然不同。
要不是绍王扶着,绍王妃已然站不住了。
林姜顺手拿起桌上果碟,把茶杯盖上,免得蛊虫蹦跶出来,然后起身请示绍王:“这蛊虫每回都能准时发作,必然是还有一只在旁人手里,两蛊相连,劳烦王爷将那只也寻出来一并毁了才稳妥。”
“最怕是子母蛊,若是母蛊不毁,世子爷不一定哪一日还会服下一只子蛊。”
绍王的脾气能按捺到现在,完全是形势不明才强行忍着。见水落石出,立刻叫人过来吩咐,王府亲兵也不必守门了,直接进各院子去搜!
又将王府现有的共六名侍妾,移到单独的屋子里,由王妃的女官一一搜身。这些侍妾屋中服侍的丫鬟,也一个都没有漏下,各院中锁着等待搜查。
这样犁地似的搜罗下来,很快就有了结局。
林姜虽然有些好奇,但想着这是绍王府阴私事,还是不知道的好,就想告辞。
倒是绍王爷摆手道:“林院正也不是外人,且留着就是。一会儿那蛊虫还劳烦林院正验上一验。”
顿了顿又道:“况且,我还要托林院正将今日之事与林尚书解释一二。”
林姜闻言,就继续抱着茶杯等在原地,顺便写着给周黎蘅补身体的方子。绍王府这样金尊玉贵养着,周黎蘅以往身体却总有些虚寒,也是这蛊虫的缘故——它倒是把自己吃的白白胖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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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林姜想起此事,还跟卫刃说:这大周皇族家的庶长子多半有毒。
皇长子是那么个逼死发妻的阴毒人,这绍王府的庶长子也不逞多让,作案手法还更加隐蔽。
这世间熙熙攘攘皆为利益。
就像是伟大的马克思所说:“为了100%的利润,资本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以上的利润,资本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去冒绞首的危险。”[1]
绍王府的爵位与偌大家产,足够让人豁出一切铤而走险。当绍王嫡长子还活着的时候,嫡庶和长幼都不沾边的人还能按捺住心底的野心。然而绍王的嫡长子终是天不假年,留下的只有当时年纪尚幼的周黎蘅。
只要周黎蘅不能成婚,不能传承王府。这世子之位就算绍王硬给,他也是坐不住的。
最开始,不过是四姨娘的娘家,偶然救了个来京城探亲却因意外流落街头的苗人。
这样无人在意的小事,终于在如今的绍王府酿成了惊涛骇浪。
“世子虽是个和善的脾气,但大事上还是有主意的。”次日,卫刃一大早依旧从宫门口送林姜到太医院,顺便为她转播绍王府后续的处置。
到了太医院,两人相对而坐,卫刃便道:“绍王爷只说此事世子爷是苦主,全权交给他处置,还说以后这王府也是要给他的,让他只管放手去做。”这样的大事绍王反而不插手了,全部交给儿子做主。
这世子终有一天要成为王爷,这样的决断,周黎蘅要有。
“世子直接将庶长兄和姨娘送去了绍王府在京郊的庄子上‘养病’。”
就放在京郊,离得近方便随时看管,而这养病,会不会养死不知道,但肯定是养不好,此生是不可能再踏入京城王府半步了。
“其余涉及此事的人,也都各有发落,虽不行株连之举,但确实一个都没放过。”卫刃还是颇有些诧异的:以周黎蘅的性子,能够这样批量化的严惩下人,真是难得。
林姜笑了下:“这是好事,可见世子善良是善良,但绝不是可欺。”
卫刃也觉得周黎蘅拎得清,没有在这上头心软,搞什么留下兄长在府里以观后效。
唯一在卫刃看来不够的就是下手太轻了些,不曾让王府上下见见血——有时候唯有真正的直面血腥下场才能镇住小人的恶意。
不过绍王府的地位不同,与他掌兵还是截然不同的,这种事儿闹得沸反盈天血呼啦次的也不好看,名声也难听。
卫刃这次来还有一事:“其实当日世子爷将我请去王府,是有事儿托我单独与林尚书说,只是才说了一半,就……”就吐血晕过去了。
林姜来了兴趣:“他有话想单独告诉叔父?”
当日绍王府骤然发生这乱子,吴老夫人在林家说了一半的亲事,只好就此打住,先行离去——总不能一直留在林家,跟等着人家请客吃饭似的。
之后绍王府一直在整顿内宅内务,整理不清前必没有脸再上林家提亲的,所以这几日倒把林如海撇了个七上八下的:你们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喂!
所以林姜听说周黎蘅居然有话想托付卫刃转述,就来了兴致。
卫刃对她和盘托出:“世子爷想托我向林大人表达,无论王府素来是什么规矩,但他本人此生无纳妾之意。”
林姜一惊:“当真?”
卫刃点头:“其实世子爷的心思我能明白。长兄过世后,绍王妃对世子倾注了全部的心血,故而母子感情极佳。而世子又是个很温和能体谅人的性情。”
正因周黎蘅善解人意,能够察觉到人的心绪,所以他知道,母亲其实是难过的。
要是与父亲无情便罢了,正如这京中许多当户对嫁人就为了过日子的夫人们,对她们来说,妾室只要安分守常别挡路都是无所谓的。
甚至有小妾帮着服侍夫君,她们还更轻松能腾出手来,掌管府里事务。
就比如邢夫人,要是给她管家权,代价是贾赦纳十房小妾,邢夫人绝对立刻同意,并亲手给贾赦搜罗十个小妾,然后自己开心管家弄钱。
可绍王与绍王妃是不一样的,他们夫妻也算得上鹣鲽情深。
所以面对王府的姨娘妾室,绍王妃从来没有快活过。面对绍王关怀别的女人的儿子,她作为正妻也会善待庶子,可心里的矛盾情绪和伤感从来没有消失。
周黎蘅亲眼看着母亲多年的痛苦。
他从不跟大多数世人一样,觉得这是女子的善妒,他只觉得心里跟着难过的紧。
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决定,若是有朝一日,他也有心意相通的妻子,那必不让她重蹈母亲的覆辙,让她经历这些痛苦。
林姜从心里为黛玉高兴。
这回绍王府让妾室庶子坑惨了,估计会有点后遗症,尤其是受害者本人,估计颇有阴影。要是周黎蘅现在才说出,以后不打算纳妾,林姜还会觉得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但他却是在此事发生前,就有这个心思,才是真的从心里就不想纳妾。
林姜替黛玉开心过后,就准备办自己的事情,开诚布公跟卫刃谈谈。
谁料她还没开口,卫刃就推过来一个小小的盒子。
林姜就先打开看了看,只见里面是一块熟悉的玉佩。
这是在御前,两人第一次正式彼此相见,卫刃给她看的信物。他是在灾荒过后空无一人的村落被皇上救走的,身上只此一物,可以说是他唯一的念想。
林姜抬头看着他。
卫刃的眼瞳墨色而深邃:“昨天看到绍王府的妾室与庶子之乱,你不高兴了是不是?”
“我从前都没有成亲的打算,更没有纳什么妾室的心思。”卫刃一贯说话直白,如同他这个人一样,带着一种锋刃似的锐利。
此刻语气却非常柔和:“是我不好,只自己心里这样想着,却没有早早告诉你,让你见了绍王府事端,还触景生情。”
林姜的指尖拂过锦盒表面的花纹。
她看着卫刃,忽然一笑“你要是说到做不到……”
卫刃的话掷地有声:“你是神医,我任凭处置。”
林姜复低头看着玉佩上熟悉的花纹:“可这玉佩不是信物凭证吗,你现在给了我,以后怎么办?”在宫廷中,谁知道哪一日就会有惊变发生。当时皇上让她来认一认卫刃本人和信物,就是防着宫变之时,信息闭塞有人李代桃僵,需有件独特信物。
卫刃便道,他让人打了一对环佩,就如同兵符一样,上头花纹与印记特殊,伪造的再不能严丝合缝对上。
到时候两人一人一半,以此为凭证。
两人正在商议接头之事,外头便进来一个小太监,进门就请安:“陛下召卫统领前去。”
林姜和卫刃相视一笑,都猜到了皇上这么急召卫刃的缘故:皇上必然是在等着听绍王府的全套完整新闻。
八卦的最前线,永远少不了皇上和画眉公公的身影。
第1卷 第68章
卫刃到明正宫时, 遭受了皇上的道义谴责:“朕问你,你是不是朕的御前龙禁尉?是不是拿着朕的俸禄?这一早入宫,倒是先去太医院。”
卫刃面不改色:“臣昨日在绍王府有不明之事, 生恐与陛下回禀此事时说错话。故而今早特意先去请教了林院正,这才敢来回陛下。”
皇上伸手指了指他,对画眉公公道:“你说他们是不是越呆越像,这话语气都仿佛一般。”
调侃了两句,皇上就直奔主题:“昨日绍王府到底是怎么回事?朕听说除了调自家亲兵,绍王叔还去五城兵马司借了二百人,将他府里两个侍妾的母家一众人都包圆了送到刑部去了。”
罪名是‘倚势仗贵霸道欺人’, 绍王府的长史官也跟着,亲把人送往刑部大牢, 只说这两家子仗着绍王府的势, 颇有些不当之行,王爷今日恼了要大义灭之。
刑部官员收到一捆大礼包的时候都懵了。
至于这个理由,别说皇上不信, 京中世家都不信。
卫刃就将昨日的事儿一一道来。只是他不擅言辞, 说起来平铺直叙, 皇上听了一半,挥手打断,对画眉公公道:“他没有意思,去太医院把林院正叫过来, 与朕仔细说说。”
林姜的叙述就精彩多了,还将自己在马车里精彩的推理,跟皇上讲解了一遍。
皇上还对她的推理颔首道:“朕与绍王都曾见过他离奇病倒, 不免先入为主, 只以为是命格的缘故。倒是你是大夫又是旁观者, 才看出了其中的蹊跷。”
林姜谦虚道:“陛下和绍王爷是关心则乱,若不是至亲,陛下不会看不清。”
一一讲完昨日之事,还问皇上:“那对蛊虫还在臣这里,陛下可要亲眼见见?”
昨日把绍王府搜出来的另一只蛊虫,一并交给林姜处置。
林姜一时也没敢就弄死,生怕还需要走仪式化程序才能彻底消除蛊毒,担心自己若是操作不当周黎蘅要跟着倒霉。于是就先把一对蛊虫带回了府,准备先认真研究下从系统购买的【南疆蛊虫(传说版)】。
与绍王府只说要回去翻阅古籍,寻个稳妥之法,再来王府当面销毁两只蛊虫。
绍王夫妇对她十分信任,见她还这样谨慎仔细,更是颇为感动。
皇上一听蛊虫本体还在,果然很感兴趣。林姜就取出随身带着的一个玻璃瓶。
这瓶子皇上并不陌生,就是从前他赏赐林姜那一批花露的玻璃瓶。
现在里头没有晶莹的花露,只有一对白胖胖的虫子。
林姜指着里面一只道:“这是一直在世子爷体内,昨儿才吐出来的那一只,它常年吸世子爷的血气,所以更胖一些,也更活泼一些。但其实这只才是子蛊,旁边这只瘦小的方是母蛊。”
昨夜恶补过蛊虫知识的林姜,今日皇上问起什么来都不虚,很是给皇上讲解了下博大精深的蛊文化。
而皇上作为皇室出身,对巫蛊压胜之术了解不少,但对蛊术就很生疏了,觉得今日真是大开眼界,又是学到了的一天。
见林姜把玻璃瓶收起来,皇上突发奇想问道:“你说朕近来若是忽然只宠爱一个妃嫔,会不会是中了她下的蛊虫呢?”
旁边画眉公公和卫刃:……我们都能回答这个问题,陛下你只是喜欢新鲜美丽的女子而已。
林姜换了一种委婉的说法:“那是陛下后宫娘娘们姿容德行出众的缘故。”然后又安慰天马行空担忧自己被下蛊的皇上:“陛下放心,您的龙体有一点不妥,臣都会第一时间察觉的。”
皇上满意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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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不止皇上对绍王府之事感兴趣,京中多少世家名门,也一直对“京城未解之谜”之一的“绍王世子说亲之谜”抱有浓厚的兴趣。
而绍王府这件事,要完全瞒住人也是不可能的。
当日绍王府的两房侍妾及娘家,直接举家‘搬家’去了刑部住,而府上的庶长子也当天‘病倒’去庄子上养病去了。
京中官宦人家也不是傻子,哪里不知道绍王府内部发生了巨变。
再加上没过两天,绍王府就传出来的‘世子不能议亲’的怪病已经痊愈,京中人拼吧拼吧就大约知道事情真相是什么了。
只是绍王府的地位在那里,王府放出的官方消息就是庶长子不幸病倒,世子爷却天佑病愈,那这就是最终的答案,明面上人人都要接受的答案。
八卦也只敢私下里去八卦一下,满足下人类对秘密的好奇心。
绍王也没有完全隐瞒的意思:反正总要告诉世人自家世子已经痊愈,那就少不了一番议论。
反正京中瓜多,议论上一段时日也就过去了。
按理说,这样的事儿,过上一两个月是该淡了。
谁知偏有个爱挑刺找事的御史,却拿此事写了折子凑年终工作量,弹劾绍王爷为何动用朝廷私兵来处置自家姨娘。
这折子还是当朝上的,当即就把绍王给惹毛了,直接问到他脸上去:“我王府之事与你何干,你又不是刑部养的军犬,伸着鼻子到处探听旁人家事作甚!”
这刻薄话把那御史也给骂急眼了,愣是又连上了几本折子,弹劾绍王治家不严,辱骂朝廷命官,朝堂喧哗等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