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间清厦就在林府宴厅旁设着,两头以游廊相连。周黎蘅与黛玉并肩而行,雪雁带着满脸的笑,落后远远跟着。
一见两人自廊下一同走来,绍王与林如海同时浮起一个念头:这世上,再要找一个如此配得上我儿子(女儿)容貌的也千难万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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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绍王第一回 举家登林府的门时,京中世家还没有猜到两家有结亲之意:实在是周黎蘅‘命中注定单身贵族’的过往非常强大。
猜他们家集体上门去找林院正看病的人都更多些。
但这回绍王府再次于大年初五全家上门拜访林氏,许多人就觉得不对味了:世子爷不是说都痊愈了吗?之前绍王还为此闹了一回当朝喷御史的典故。
那这次上门是……
还不等京中人忙完过年,恢复日常八卦工作,绍王府自己就放出了正式消息。
绍王妃依旧请吴老夫人为冰人,上林府正式提亲。
然而很快,宫里皇上却掺和了一把。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群臣入宫给皇上磕头后,他照旧留下了六部尚书、大理寺、国子监等重臣官员,在明正宫赐下元宵。
皇上当着众臣就提起此事,金口玉言道这是观星阁算过的佳偶天成,甚至表示要写圣旨赐婚。
绍王爷也在场——他是宗令,官职很不小,不作为亲王也作为重臣留了下来。
见皇上提起圣旨赐婚,旁人都是捧着御赐元宵,恭恭敬敬吃,绍王却直接把元宵搁下先跟皇上敲定这件事,请皇上当场就写。
六部尚书里头,时任户部尚书,绍王妃的亲兄长魏谦魏尚书是最欢喜的:妹妹的儿子终于嫁掉了!不,不是,妹妹的儿子终于能定亲了。
皇上赐座他也正好坐在礼部尚书林如海边上,此时就转过头去一直冲林如海点头。
倒是林如海,心情比较复杂,深切认识到女儿要嫁人后,那笑容里就多了些难以言说的落寞复杂。
作为天官的吏部尚书,见此就笑道:“果然是娶妇与嫁女不同,林尚书这神情,是心里不舍得吧。”
皇上虽然有儿有女的,但他慈父情怀被皇帝雄心无限稀释了,而剩下的情又要分成小二十份,更是有限,所以倒难以体会林如海的心情。
倒是在绍王爷的炯炯注视下,当场叫了个中书舍人来草拟圣旨。
还对绍王爷和林如海道:“朕赐了婚,到时候一对新人可得来给朕磕头谢恩。”直接一句话定到了婚后。
给林如海吓了个激灵,连忙也放下元宵碗起身道:“回陛下,臣与绍王爷商议过,小女尚年幼,待及笄礼后再成婚为好。”
皇上眨了眨眼,有点无语:“那,还要小两年吧?”
林如海立刻点头,然后又看绍王。
见绍王也认了这事儿,皇上不免遗憾:他可还记得,当时齐阳妹妹是怎么坐在自己跟前,把那位林姑娘夸得容貌无双的。作为周氏的颜控一党,皇上是真想看看,一对璧人走进来的样子。
听说还要过两年,顿时索然无味起来。
不过皇上很快就找到了新的乐趣:“也是,这姐姐不出嫁,妹妹的婚事可不好安排——林游弈使常年在外,朕这太医院院正的婚事,可就要你这做叔父的多操心了。”
皇上转过头来磕初心cp,准备先替卫刃敲定一下婚期。
林如海:……不是女儿就是大侄女,他们林家只有女孩子真的好惨。
第1卷 第70章
而林如海一出明正宫的门, 正巧就撞见准备入内向皇上回禀宫务的卫刃,见他一身戎装沙场之气,再想想这位六亲全无的身世, 不由五味杂陈。
说来林如海倒不是寻常世家想法,看轻卫刃没有家族亲眷帮衬,有所不满。俱他看来,男儿自己出息更要紧些,比那些躺在祖宗功绩上吃老本霍霍先辈遗泽的纨绔强多了。
没错,这就是在想他那每况愈下的亲家,贾家子弟。
林如海面对卫刃的五味杂陈, 来源于年节下与侄女的一段对话。
京中过年时节,官宦世家彼此应酬颇多, 林家上下都是忙忙碌碌的, 林如海见了府里热火朝天的操办,就替林姜担忧:等她到了卫家,家里没有婆母妯娌, 也无亲戚长辈帮衬, 以后逢年过节的, 侄女怕要辛苦了。
谁料她这个担忧一说,林姜只是笑:“叔父别担心,那正好了,没人管我我就做主, 我还喜欢这样呢。”
林如海再次震惊加忧伤:完了,我侄女再也不是正常的闺秀了。
所以此时见了卫刃才五味杂陈,生怕这位看起来就冷厉的卫统领, 将来与侄女过不到一起去。
而卫刃在迎面见到林如海后, 立即停下行子侄礼。
林如海带着笑扶着他的手起来, 因在明正宫外,也没法多说话,只好带着复杂心情,看着卫刃龙行虎步似的进去了。
见他背影生的高大挺拔,又素闻他武艺颇高,林如海都开始担忧起夫妻俩起争执怎么好了。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我侄女是神医,是神医,可以扎人。
于是林如海在这元宵佳节,来皇上这里领了一碗元宵,却吃得他郁郁寡欢起来,满心都是对两个孩子的不舍和莫名担忧。
待出了宫门,他往礼部转了一圈与众同僚贺过元宵佳节后,就也不坐马车,直接打马回府。
一进门,他就奔林长洲的客院而去。
林长洲正在算账,算盘珠子扒拉的飞快——他在新世界里可熟练运用超越现代科技的超脑,在古代也会入乡随俗用算盘算账,算的风生水起。
林姜对此饱含敬意,一点儿也不看轻珠算:她之前看过科技频道的科普,说是当年我兔研发自己的‘两弹工程’时,全国就一台电脑,于是许多精密的计算,都靠科学家们手打算盘珠子算出来的。
“三哥,你还在算海运的账目?”林如海惊讶。
林长洲放下算盘,抬头看着林如海:“是啊,怎么?”
林如海长吁短叹坐下,扔下他认知中的重磅消息:“你可知今日御前,皇上提起,让准备姜儿出嫁之事?这是催咱们家订婚期呢。”这消息一出,林长洲该坐不住了吧。
谁知林长洲的手继续拨拉了下一个算数,才点头:“也好。”
也好?也好?!
林如海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
林长洲非常淡定:“嫁了人,外出做事,与人往来更方便些。”
闺阁内的限制还是太大了。
嫁了人就不同了,比如凤姐儿和探春一样是管家,可凤姐儿能接触人的面绝对比未出阁的探春大许多,也好常出门去走动。
林如海觉得跟这位三哥是没啥共同语言了,就起身告辞,往后宅来,准备见一见两位女孩。也要再叮嘱以夏嬷嬷为首的嬷嬷丫鬟们,将来的几年里要处处顺着两位姑娘,不要拘束她们。
而他一进女儿院落,就听见林姜的笑声,清澈明亮,一如从前。
今儿是元宵,林姜就只去太医院点了个卯,给众人(尤其是排到今日值班的太医)发了一圈过节费就出宫了。
这会子她正跟黛玉一起挂灯,今年她们院里的宫灯,都是世子爷送来的,精美新巧无可挑剔,可见世子爷的审美,同他本人容貌一样靠谱。
反正闲来无事,林姜就要自己上去挂彩灯。
好几个强壮的婆子在下头战战兢兢扶着梯子,看姑娘亲自登高上梯。
林如海进去的时候,林姜还站在梯、子的最上头呢,手里拿了一只小兔形状的宫灯,正在问黛玉:“就这儿吗?还是再高一点,跟那头的对称吗?”
而黛玉正穿着大红羽缎的大氅,双手握在唇前轻轻呵着暖手,仰头而笑,柔和灯光落在她的眉宇间。
林如海看到这一幕,只觉温馨美好的要落泪了。他希望他的两个女儿能永远这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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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赐婚绍王世子与礼部尚书林如海之女的圣旨一下,京城再次沸腾了。
这短短一个月内,林家爆出来两个重磅婚事。
林宅的门槛再次惨遭踩踏事件。
消息当然也很快传到了荣国府。
“绍王世子?绍王?世子?绍王府的那位世子?”贾母因为太过吃惊,几乎变成了复读机。
凤姐儿耳聪目明,又一直专注于奉承贾母把持管家权,自然是了解贾母心事的,早知贾母是想把宝玉和黛玉凑一对。不过这在凤姐儿看来,很早就是一种妄想了。但对贾母来说,一直是美好祈愿,心存幻想。
此刻凤姐儿还真怕贾母太过吃惊,一时说岔了什么话,或是在林家跟前露出不满,白耽搁了亲戚情分。
于是忙笑容满面对贾母道:“可不是呢,绍王府可是京城最尊贵的王府了,可见是林妹妹有福气,也是老太太有福气,您很快就要有一个世子爷做外孙女婿了。”
果然在凤姐儿反复强调,绍王府、世子爷、尊贵这几个词后,贾母终于缓了过来。
心里那叫一个复杂,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伤心了。
作为黛玉外祖母来看,这当然是一桩无可挑剔极好的婚事,那可是绍王府啊。但……但……宝玉咋办啊!
贾母心里一半海水一半火焰。
她还没机会跟林如海正式说起两个玉儿的婚事呢!毕竟林如海是因为太上皇的丧仪才于秋日忽然被皇上召回京中述职的,荣国府得到消息就比较仓促,贾母也没来得及多推销宝玉。
且林如海一回京就先发制人,直接把林姜和黛玉从荣国府带走了。
之后林如海更是进了礼部,并非他熟悉的户部,故而忙的回家的功夫都没有,哪有时间应贾母的邀约,常来荣国府坐着闲聊?
贾母见林如海实在是忙碌,就想趁着过年,朝廷放了假,再拉着女婿好好说道说道呢。
好嘛,过年等来了,黛玉要许给绍王府的消息,伴着新年上元节的钟声一起来了。
凤姐儿的话还是唤回了贾母的理智。
当年元春出宫这件纯纯大悲惨事件,贾母都能努力消化保持理智,何况黛玉这件事,要是跳出贾母自己的那份为了宝玉的私心来看,可是桩绝好的婚事。
于是贾母很快调整了心态,带上了笑容。
“好,好,玉儿是个有福气的。凤丫头,还不快去备礼,给你妹妹送去!”
凤姐儿见贾母回转过来,也笑逐颜开,连忙奉承道:“这府里库房再好,也不如老祖宗的东西好啊,老祖宗那样疼林妹妹,必是要拿出自己压箱子底的好东西,也叫我们开开眼。”
贾母彻底转换了心态,跟着喜悦起来——其实她也心里明白,就看林如海的态度,这件事希望就不大。
既然希望不大,失望也就有限了。
于是也顺着凤姐儿的奉承道:“鸳鸯,没听见你二奶奶说什么?还不去开箱子寻东西?”
鸳鸯也跟着凑趣哄贾母开心:“老太太这不是为难我们这些下人吗?您那百多个箱子,里头东西个个都是好的,我们都认不过来,可开哪一个是呢?”
论起体己来,贾母也确实不虚。
她从贾家最煊赫的一代走过来,攒到了如今,确实是名副其实的‘金的银的压塌了箱子底’全是好东西。
年老人多爱奉承排场,果然被凤姐儿和鸳鸯这话说的高兴起来。
“玉儿他们家古籍字画是不缺的,而林院正的父亲又是专管海外洋船货物的,西洋货必是不缺。倒是寻些前朝的珍玩古物与她,又雅致又鲜亮,到时候她也可带王府去摆着。”
凤姐儿和鸳鸯齐齐道,老太太最英明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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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贾母处知道了这件喜讯,很快整个荣国府也就知道了。
迎春和惜春闻此都赶来议事厅找探春,惜春还没进门就急着开口:“三姐姐可听说了林姐姐的喜事儿,咱们要不要……”
她的声音,在看到探春旁边身影的时候戛然而止。
迎春原本走的慢些,落后惜春半步,这会子才进来,连忙先问好:“大姐姐。”
坐在探春旁边的正是元春。
元春生的很美,但每回看到她,三春就像看到了王夫人与宝钗糅合到一起一样,对她没有姐妹的亲近感,反而有一种带着畏惧的敬而远之。
探春对此的解释是,大姐姐到底在宫里做了多年女官,又是跟着皇后娘娘的,见多识广,身上自然有种旁人不及的庄重气度。
此时惜春见了她立刻息声。
元春手里原拿着一本账,此时缓缓搁下,脊背挺得很直,望着惜春沉声道:“四妹妹记挂亲戚姊妹是件好事,只是大家子姑娘,行走坐卧总要规矩些。人未到声先至难免不成体统,若是这屋里还有客人,岂不是极失礼的事儿?”
惜春冷着脸道:“这议事厅哪里来的客?要真在这逼仄地方接待客人,这府里才是贻笑大方,也不用我说句话就被见笑。”
她是个执拗脾气,很不爱听说教的。她正经的嫂子尤氏有时候过来关怀两句,惜春因厌恶宁国府作风,还得怼可怜的尤氏几句呢。何况是面对元春,惜春直接就开口驳了回去。
元春跟这个小妹妹来往极少,倒不想她居然敢直接反口怼自己,当着其余妹妹们,不免更下不来台,脸色愈发沉重了。
她描摹精致的长眉如同一片阴云般皱起:“四妹妹年纪小,难免有些不懂事。我这做长姐的说了,你只改便是,如何还要回嘴?便是这议事厅没有客人,难道叫下人看到了就不失体统吗?”
惜春直接告辞拜拜,还留下一句:“大姐姐是宫里出来的,最知道体统,我没进过宫不懂事,且先离了这里,免了惹大姐姐生气的。”她年纪小跑的又快,在众人反应过来前,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了。
简直把元春气怔了。
探春忙在旁边打圆场:“大姐姐别恼,这是四妹妹的僻性,孤介太过,我们再傲不过他的。”
再有迎春在旁边胆怯地给元春赔不是,反而让元春无法再说下去了,只起身道:“你们且说话吧,我回去瞧瞧母亲,也帮着做做针线。”
探春忙送到门口,口中道:“大姐姐最懂管家理事,以后可要多来指点我才是。”又说晚间也去给王夫人请安,还要给王夫人送去新作的一双鞋,这才恭恭敬敬把元春送走了。
探春松了一口气,回头对上迎春了然的眼神,姐妹俩不由对着‘噗嗤’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