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没一会儿,皇帝明黄色的袍角和龙靴出现在她视线中,声音从上方飘下来,“包秀秀,那你就跪在这儿反省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来见朕!”
说完,皇帝一甩袖子,抬脚大步走出去了。权明渗在后头,弯了腰小声地对她交代:“包巡按,您这回可别再犯糊涂啦,您得认真地想想,好好儿地想想!”
“多谢公公。”
“欸……”权明摇摇头,小碎步跑着去追皇帝了。
所有人随着皇帝鱼贯而出后,秀秀才直起身,摸摸脖子苦笑了一下,欸~还好,头还在。
可是这脑袋是真的保住了还是暂且寄存还很难说。皇帝金口一开,只给她留了一条路走,是她不愿去选也不能去选的一条,她该怎么办?安乐公主她无颜去求,刘非还躺着病榻之上,无力绸缪。她被困在这重重深宫,孤立无援,无计可施。
或许只能寄希望于皇帝心软开恩,怜悯成全了,可是一边是手足兄妹,另一边只是万千臣子中普普通通的一员,有可能吗?
秀秀未正进的宫,一直跪到太阳坠下西宫墙。有负责洒扫的宫人来收拾屋子关闭宫门,一探头看见秀秀,又忙不迭地收脚退出去了,在外面跟守着门的两个侍卫嘀咕一阵,不再进来。
渐渐的,殿内的雕梁画栋,桌椅陈设都模糊了轮廓,再接着,慢慢跟无边的黑暗融为一体。这个时候,各宫各院应该都点起了璀璨的宫灯,只有这个院子像被人遗漏了,一丝光亮都没有,秀秀眼睛睁得再大,眼前也只是漆黑一片。她索性闭上了眼,然而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替被迫休息了的眼睛站岗。
过了子夜,才有月亮升起来,映照出随风摇曳的树影,状如鬼爪,在惨白的窗纸上一抓一抓。一片寂静之中,忽然有野猫瘆人地叫了起来,像小孩哭着,逐渐远去了,屋子角落里偶尔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同样令人毛骨悚然。
炉里的香灰早已冷透了,夜风从一直敞开着的大门灌入,寒意侵体。膝盖跪得疼痛难忍,秀秀双手撑了地,身子微微颤抖。
其实原来守着门的两个侍卫早不知什么时候撤走了,秀秀这时如果起来休息,根本不会有人知道,可是皇帝白天坐过的椅子还在她面前,像他的一个化身,俯视着她,等着她妥协认输。于是她就在这不存在的注视下,咬牙苦撑。她怕她只要在无人处退了一点,内心防线就会溃不成军,而她包秀秀,不能输!
就这样捱过了漫漫长夜,早上,外面有人走动和打扫院子的声音,不过没有人进来查看。日上三竿后,秀秀估摸着早朝已散,心里有些忐忑,要是皇帝再来问她,她依旧给不了他想听的答案,那么结果会如何?
然而皇帝并没有来,甚至整整一天,都没派一个人来问问她反省得怎样了。门外空空的,昨夜撤走的那两个看着她侍卫也再未出现,连做事的宫人,都很少在外行走,这让秀秀有种错觉,好像皇帝和其他人已把她还呆在这冷冷清清的偏殿里的事给忘掉了。
她就这样又迎来了紫禁城里的第二个夜。
秀秀两个晚上没合眼休息了,一天多来断水断食,就算她体魄再好,也难以支撑。膝盖碎了一样的疼,两腿从麻到胀到渐渐不像是她自己的,再加上四周紧裹的黑暗带来的窒息感,让每分每秒都变得极其难熬。到了溃败边缘的秀秀忽然醒悟,皇帝并不是忘了她,他要的就是这样,逼她忍受不下去了自己主动走出去低头认输,否则,就得在这里一直跪到死!
死她不怕啊,她是宁死也不愿出卖刘非的,可是她没料到过,自己会是这样一个窝囊的死法。皇上啊,你就不能给我个痛快吗?师爷,我撑不住了,你快想法子救我……遇到困难时,她总忍不住在心里唤他,可是她的师爷还没醒,也不知道何时才能醒过来,或许等他醒来时,自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难道她与他就要这样永远地阴阳相隔了吗?甚至没有机会再见上一面,好好地告个别?
阿非……她终于忍不住啜泣起来,眼泪不住地掉出眼眶,洇湿了地面。
秀秀哭得伤心,没注意到外面一片细碎的裙袂声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微光摇晃,一只灯笼从门口伸进来,高高挑起,向四下里照。
“有,有人在吗?……文必正?……”
娇怯的女音有点发虚,是乍着胆子在询问。
秀秀撑起身子回头,灯笼没照亮她这里,却让她把挑着它的人的清秀面容看得清清楚楚。
她忙用袖子把脸上的泪水抹了,“公主?!”
第6章 六
“哎呀,真是你呀,你真的在这儿啊!”
安乐公主顺着秀秀的声音才搜寻到她的身影,叫了一声,轻快地跳进门槛,冲着她这边快步过来。宽大的衣袖裙摆灌了风,飘飘荡荡,像一只翩翩的彩蝶。
“哎你小心地下有茶杯碎片啊,别扎了脚。”秀秀见她走得急,也不细照着脚下,赶紧出言提醒,鼻音很重,她掏出手帕擤了一把。
“哦,哦”她这才注意到,脚下躲着它们,又皱眉抱怨:“这里当值的太监也太懒了吧,都不打扫干净哎!”说着她到了秀秀身边,又叫:“还有你啊包秀秀,你怎么大半夜的一个人在这鬼地方呆着?还跪着?是谁让你跪的?是皇兄吗?你怎么了,惹着他啦?”她一边一连串地问着,一边把灯笼提杆往旁边宫女的手里一塞,伸手去拽地上的秀秀,“快起来!”又吩咐宫女快点灯,说这里黑咕隆咚地吓死人。
她们提灯进来时已惊动了看院子的宫人,这时赶紧依言点亮了屋里所有的蜡烛,殿内瞬间辉煌起来。安乐公主忽然看见了秀秀脸上的伤口和血迹,再次惊叫起来:“呀!你的脸!怎么弄的!”
秀秀压住安乐公主伸过来搀扶的手,没有动——她一时间也动不了。
“是皇上让我在这儿反省的,我……我有错。”
“什么错啊!不管什么错也先起来说话。”公主坚持要扶起秀秀,却发现她的腿根本动不了,于是招呼跟着的宫女跟她一起一左一右地把秀秀架起来,坐到椅子上。
秀秀咧着嘴,嘶嘶地抽着气,把自己几乎失去了知觉的腿慢慢掰直。安乐公主蹲在她腿边,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心疼地伸出手去摸她的膝盖。
“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