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非略一思忖,说:那天我大哥来不是说那件案子要处理了嘛,毕竟咱们也曾经手了多一半,说不定皇上召你去是想问问你的意见。我跟你说,皇帝要是这么问你,你就这么这么回答,皇帝要是问你那个,你就那么那么那么说……
其实现在很多事秀秀完全可以独自应对了,不过她还是会习惯性地听听刘非的看法,于是她点头一一记下,就在路上时,她还默默地把这些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呢,可是等到了这风景怡人的所在,好容易候到圣驾,皇上却连辇都没下,只笑盈盈地令她在这儿等着,就挥手让几个宫人抬着继续往山上去了。
于是她就只能呆在这儿傻等,到现在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山顶林树掩映的精美楼阁处缥缥缈缈传出乐曲声,屡屡行行的宫人捧着食盒器皿拾阶而上,御宴大概已经开始了吧?刘非啊,你在金殿玉堂赏着音乐品着美酒,我却得站在这破亭子里喝风,真不公平!皇帝啊!你把我晾在这儿什么意思啊?
唉!包秀秀又满腹牢骚地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背后有人蹑手蹑脚地靠近。谁?!武人的直觉让她瞬间绷紧了肌肉,就要转身回头,但是她又立刻感受到了一阵香风,其中夹杂着兴奋愉悦的呼吸。来人绝没有恶意!于是她忍住了没有动。接着这人轻盈地扑上她的后背,一双柔软的小手蒙住她的眼睛,同时清亮的笑语声响起:“文必正!猜猜我是谁?”
这还用猜吗?“乐乐——”秀秀无奈地拉下她的手转过身,面前正是那位娇滴滴的刁蛮公主,“错啦,我不是文必正,我是包秀秀……哎,我也错了,是公主……”她一拍脑袋,“微臣见过……”
“哎呀——你诚心气人家是不是?”安乐公主嘟着嘴一跺脚打断了她,紧接着又换上一张灿烂的笑脸,搂住她一条胳膊腻歪,“我跟你呀可不是公主和臣子的关系,咱们是共过生死的患难之交!包秀秀,我都想死你了啦!走,咱们去那边的楼里说话。”
说着,她拽着秀秀,被宫女们前呼后拥着,往不远的一处楼阁走去,一路上留下黄莺般的笑语,“我尽量记得叫你包秀秀啊,可是要是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叫错了,你知道我是在叫你就行了……”
这处楼阁不大,但位置、视野极佳,上楼推开窗子,西面大半个太液池都收在眼底,安乐公主命人就在窗下设了桌案,瓜果茶点美酒佳肴摆了满桌,她与秀秀对面坐了,把酒临风,恣意畅谈。
秀秀站了半天了,此时惬意地享受一阵,忽然想起宝贝儿子来,唉,要是这小子看到这么多好吃的,不知道得怎么乐呢。可巧安乐公主也正想到了小宝,“哎,小宝呢?你今天怎么没带着他一起来?”
“我不知道是你叫我啊,我还以为皇上召我过来是有正事商议呢。”
“哪有那么多事要议啊,我皇兄在这儿设荣恩宴,他巴不得也偷会儿懒享受享受呢……”安乐公主随意地笑着说,忽然觉得背后这么编排皇兄不太好,一吐舌头转回了话题,“我想跟你开个玩笑嘛,故意让皇兄瞒着你的。这样吧,明天你带小宝进宫来,我要带他吃遍、玩遍宫里所有好吃的,好玩的,也让他知道他乐乐姐姐当年没吹牛,说有福同享,就是有福同享!”
秀秀笑着谢了她的好意,乐乐大大咧咧地一挥手,“没什么啦,我这个人呢,一向就是恩怨分明。对啦,你家那个孟如忆,长进点没有?不会还是那么尖酸刻薄,小家子气吧?”
“欸——公主,你误会她了,她是经历坎坷,身边一直没什么人对她好,所以防人之心强了一点,不是故意针对你的。”
“才不是!你也受了很多苦啊,可是你待人就永远是一片赤诚,文必正,啊,不,包秀秀,你俩不是一路人,我觉得你能容下这个二房,真是有涵养哎~算了算了,既然你俩处得还不错,我就大人有大量,不跟她计较了,下次你也带她进宫来玩吧。”
安乐公主把秀秀身边的人挨个点检,又说到了刘非,“对了,你那个诡计多端的师爷倒还有点本事啊,没想到这次他竟然中了个探花。”
秀秀一笑,带了点自豪得意,“你可别小瞧他,他可不是寻常的迂腐书生,确实是有真才实学的哦。假以时机,一定能成为朝廷栋梁!”
“哦?你这么看好他啊?那你觉得他做个什么官比较合适?”
秀秀端着杯子想了想,道:“我觉得翰林院比较适合他,但是按他的个性,也许更愿意出京做个地方官,庇护一方百姓吧。”
“这容易得很,你们商量好了告诉我,我去跟皇兄说一声就行了。”
秀秀一口酒差点呛了,赶忙放下了摆摆手,“不不,那可不用,我就是跟你闲聊的,不是想托关系走门路。刘师爷那人骄傲得要死,他要是知道我求你为他讨官,非跟我发火不可。”
安乐公主嗤地一笑,“他敢跟你发火啊?我倒看不出。那个刘非虽然眼高于顶,谁都瞧不上,可没想到对你倒是蛮忠诚的,我听说,他都要受任于朝廷自立门户了,却还愿意在你面前自—降—身—价——”最后一个词拉长了声音,揶揄调侃意味明显。
秀秀听了脸微微一红,“那件事,你都听说了啊……”
公主摇头晃脑得意洋洋,“对啊,宫里闷死了嘛,所以我会让人专门去打听外面的有趣事回来讲给我听。啊,京城最繁华的御街上发生的大新闻,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秀秀更不好意思,低了头攥紧了手,咕哝一句:“这个刘非,莫名其妙的……”
安乐公主说的这个大新闻,发生在刘非第二天奉旨夸官的途中。那天秀秀预订了酒楼上最适合观看街景的位置,早早地与如忆带着小宝领了一大票人去给她家师爷壮势。小宝见今日他娘高兴,并不十分约束他,于是东吃一嘴西吃一嘴,楼上楼下地撒欢。这会儿他正撑着窗台,探出大半个身子去,往远处瞧热闹,忽然,他眉毛挑得老高,小眼睛瞪得溜圆,兴奋地大喊起来:“娘!娘!刘叔叔他们在那边!马上就要过来了!”与此同时,打探消息的伙计也小跑着上楼报了信。
“哦?是吗?让我看看!”秀秀喜上眉梢,拎着小宝后背的衣服把他从窗口摘下来,也探头向外望去,果然听见远处隐约传来开道的锣鼓声。“真的来啦,”她回头对如忆笑道:“你们就在这看吧,我还得下楼。”
按规矩,状元队伍携带圣旨夸官游街,百姓随意围观没有什么讲究,文武官员遇见却得跪拜恭迎,虽说名义上跪的是圣旨,但毕竟没有哪个当官的愿意跪在官阶还低于自己的同僚马前折损威风,因此每科此时,都会尽量回避,像秀秀这样上赶着往前凑的,简直是绝无仅有。
秀秀出了楼,立在阶下,和所有人一样踮起脚伸着脖子往锣鼓声传来的方向望着,游街的队伍慢慢行进过来,秀秀的目光直接越过前头骑着高头大马的状元,急不可待地去寻后面与榜眼并辔而行的阿非。她的师爷,该是与当年的相公一样志得意满,喜气洋洋!可等她看到时,却发现自己想错了,刘非锦衣华服地端坐马上,却依然是一脸的淡然自若,宠辱不惊。秀秀愣了一下,随即又轻轻地笑了,她的师爷,那个一向教她要“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他,此刻不是这样的表情态度,又能是什么样呢?
队伍行至近前,秀秀一撩衣袍,当街跪倒,巡按大人跪了,她带来的那些随从当然也不能站着,于是这边顿时跪了一片,如此阵势一下就吸引了周围众多的眼球,人们纷纷交头接耳,八卦起秀秀的身份来历。
秀秀没有在乎这些动静,她的一颗心雀跃着,期待着,一双眼全在那个骑着骏马的熟悉的身影上,她看着他越来越近,看到在对上她视线的那一瞬,他平静无波的眸子里忽然涌起了暖暖的笑意,然后他勒住了马,干净利落地翻身下来,把手中马鞭随意往旁边跟班的人怀里一扔,脚步轻快地朝这边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