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听到了她心里发狠,刘非喉咙里终于响了一声,紧接着皱着眉痛苦地咳嗽起来。周围偷看的人立刻发现了这个新情况,惊喜地叫道:“醒了醒了!还真醒了哎!”。秀秀大喜,拽起他去拍他的后背,“刘非,刘非,睁睁眼啊!”
刘非被她抱着咳了一阵后真就慢慢地张开了狭长的凤目,他涣散的眼神扫过秀秀,脸上肉皮抽动似乎笑了一下,但紧接着白眼一翻,又晕过去了。哎!这是怎么回事!秀秀一急,又要放下他接着来,忽然有人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好了,不用啦,这个人活啦!”秀秀一回头,见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老者见秀秀眼神疑惑,笑着冲她拱拱手,“老朽是太医院的太医,鄙姓张,这位姓李,”他伸手介绍了旁边另一位身材颀长的中年人,那个中年太医也向秀秀弯了弯腰,秀秀点头算是回礼,接着听张太医往下说,“老朽等是奉安乐公主之命前来救人,没想到大人也懂这起死回生之术,已先行将人救活,实在令人佩服。”
秀秀又看了看胳膊里的人,“可是,他又昏过去了。”
“哦,人闭气太久,昏迷不醒也是难免,大人请看,他现在呼吸无碍,脸上也有些血色了,这条小命就算是从阎王手里抢回来了。大人不必心焦,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说着他挥挥手,命令跟随的宫人们将刘非抬去医治。
真的……没事了吗?老太医沉稳可靠的样子终于让秀秀提在胸口的一口长长地吁了出来。劲一松,身体忽然软得支撑不住,她喘着气瘫坐在地上,忽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她刚刚差一点就失去了他吧?那个一直以来用心地教导她,不计得失地帮助她,豁出性命来护着她的人,如果再晚一点才被捞上来,或自己到的迟了一点,是不是一切都将无法挽回?要是这个人真的从此在天地间消失,再听不见他的声音,见不到他的笑容,那,她该怎么办?阿非被人七手八脚地抬走了,她知道应该立刻跟过去,可是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连从地上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刚才围着他们的人群渐渐开始散开,有人看着秀秀的样子觉得怜悯,然而男女有别,也只能犹犹豫豫地从她身边经过,不敢去搀扶。安乐公主其实也早到了,但这边全是外官,跟着的嬷嬷死拦着她不许过来,她远远看见溺水的人被抬走了,秀秀却坐在地上不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焦急,手拢在嘴边大声地喊道:“文必正!文必正!你怎么了?”
这喊声终于触动了一个人,他叹了一声,走到秀秀跟前,袖子向上一翻遮住手掌,弯腰往她面前一递,“文夫人,请起。”
秀秀顺着这只手向上看去,哦,这是真正的国子监祭酒,文必正同科的探花黄克明了。
“多谢”,她低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借着他的力站了起来。
——————————————
一处雕梁画柱的楼阁内,皇帝正按着太阳穴听几个的礼部官员和同在一船的几名进士汇报讲述当时的情况,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无非是一甲的三人都被敬了很多酒,而刘非不知道怎么就不胜酒力失足落了水,当时船上诸学子又怎么把酒吟诗,如何热闹竟没能立时发现,然后就是负责的官员诚惶诚恐地懊悔未能尽职将今日之盛事办得周全圆满,以及事出意外来不及反应的无奈与无辜。
皇帝本来是乘兴而来,没想到中途却出了这样的事,心烦得很,耐着性子听他们说完,抬眼瞄了一下站在旁边始终未发一言的包秀秀,“包爱卿……”
秀秀大步跨出列,拱手沉声道:“皇上,刘非酒量颇深,这点时间里还不至于让他喝得酩酊大醉,况且他心思缜密……”
“好啦……”皇帝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吩咐其他臣子都退下,只留下她一人,才又接着道:“包爱卿,你的意思朕明白,但船上的都是栋梁之臣,不好妄加猜疑……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尽快把刘非医治好,他如果清醒过来,也就真相大白了。”说完又传太医进来询问,太医只说刘非现在情况平稳,但何时能苏醒过来还很难说。皇帝点点头,吩咐务必尽心医治,又问秀秀:“你看是把刘非交给太医院照料还是让他回原住处休养好?”
“两样都不好啊”,说话的是安乐公主,她刚才已经在外面偷听半天了,现在见其他大臣都走光了,屋里只剩下皇帝跟秀秀,从门口转了进来,“皇兄,刘非还没醒过来,怎么好搬来搬去的呢?我看不如就让他在这里医治,包秀秀也搬进来,我也可以暂时住下,帮忙照顾,你说好不好?”她问的虽然是皇帝,可是却亲亲热热地挽住了秀秀的胳膊,对着她目光流转,笑语盈盈。
皇帝皱着眉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已经够乱的了,你别又胡闹了行不行?”
安乐公主不服气地梗梗脖子,“我哪里胡闹了啦?刘非现在是不宜挪动啊。我知道你又要说不合规矩,可是刘非包秀秀他们又不是别人啊,在留芳县我跟他们朝夕相处的可不是一天两天,现在就算我这个旧朋友尽尽地主之谊不行吗?”
“你还说!就你那私自出宫沦落江湖的丢人事非得嚷嚷得天下皆知是不是?”皇帝有点气急败坏。
“我怎么丢人啦?好!就算是我丢人那也是被皇兄你逼的,要不是你……”
“哎哎,公主……”秀秀眼看着兄妹俩当着她跟太医的面就要吵起来,太医已经眼观鼻鼻观心地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了,赶紧岔开话题打圆场,“皇上,刚才太医既然说刘非只需按方服药就可以,那臣想带他回去。”
“如此甚好!”皇帝立马拍板,得意地笑着瞥了公主一眼:哼!还是我包爱卿懂事,听话。公主冲他伸舌头做了个鬼脸示威:我可是瞧着文……秀秀的面子不跟你计较!
第4章 四
刘非被皇帝吩咐听差的宫人选了最平稳的马车送回来时,阖府皆惊,怎么他们的师爷早上神采奕奕风风光光地出了门,回来却是奄奄一息不省人事地被人抬进来的?
如忆对着躺在床上怎么叫都唤不醒刘非,早哭得梨花带雨。小宝见她哭了,也吓得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他已经没了爹,实在承受不起再失去这个比亲爹还要亲的刘叔叔了。他抱住秀秀的腰,挂着泪珠的小脸向上仰着,“娘,刘叔叔怎么了?他会不会……”死字及时地咽了回去,童言无忌,可是遇到刘非的事情,小宝好像忽然间长大了一样的用了心,他换了句:“还会不会醒?”
在这样凄凄惨惨的气氛中,秀秀努力憋住了眼泪,她搂住儿子,“当然,你刘叔叔一定会醒的!”语气坚定,是安慰小宝如忆,也是鼓励自己和刘非。
入了夜,一家人都没有睡意,在刘非床榻边守着,连小宝也不肯去睡,但他毕竟还小,慢慢地就缩在椅子里睡迷糊了,秀秀叫如忆抱着他回房去,由自己继续看护。
到了后半夜,刘非的脸慢慢红起来,喘气也呼呼带响,秀秀往他脑门上探了探,果然是发起了烧。这倒在太医意料中,也早做了准备,因此秀秀并没慌乱,将带回来的药让小四煎了,两个人一个在后面抱着刘非坐起,一个人拿了小勺,一点一点把药汤从刘非牙缝间灌进去。昏迷的人不懂配合,灌药极其艰难,稍微喂多了点,不是流出来就是会引起呛咳,秀秀堪称是用了一生中从未有过的、最大的耐心,一碗药从温热到冰凉,才算全部喂了进去。接着就是不断地更换搭在刘非额头上的毛巾。到了公鸡报晓的时候,刘非手心里潮潮地出了点汗,呼吸也平缓了下来,秀秀才放了心,靠在床边瞌睡片刻,天已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