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湖牙刚在座位上坐定,教官踏过门框走进,作战靴的鞋跟发出清脆响声,教室瞬间寂静无声。
“……这七天,帽子,等于你们的头。除非我说摘帽,你们才能摘。”
念湖牙就牢牢记住了这一句,他们在操场站定时,还有班级在教学楼整队。训练前最后的放松时间,她从胸口的口袋中拿出几个备用的一字夹,固定自己的作训帽,不忘帮季悦可别上。
“记得不舒服打报告。”
季悦可头发太短,编不了学校要求的麻花辫,只在脑后扎了个小啾啾。她抿起唇笑笑,比起早晨,面上稍微有了些血色:“嗯。”
空中高悬的太阳,比以往任何一天都更加热烈,誓要让所有人都体会它的热情。光是校长在主席台进行军训动员演讲的这一个小时,念湖牙余光就看见不少被搀扶着离开的同学。
文正德背着手站在塑胶跑道上,见此摇摇头,长叹一声:“这届学生,身体素质不太行啊。”
他身边的老师搭腔:“现在是一届不如一届了,看样子,今年军训强度,又要降低一点。”
说着,不远处的连队中,又响起一声嘹亮的报告。
“报告!教官!她晕倒了!”
文正德目送女生被教官抱着跑离队伍,在心中计算至今为止,被扶走的学生数量,忧愁地拨通医务室负责老师的电话:“医务室场地、药物和人手还够吗,要不要临时再加几个教室?”
电话那头女声压住嘈杂的背景音,冷静利落:“床位确实快不够了,加。”
***
站军姿一定,就是四十分钟。
念湖牙觉得自己处于随时会晕倒,但咬咬牙又刚好能够坚持住的状态。她目光盯住视线上方飘扬的红色旗帜,全身上下所有肌肉都崩得很紧。
经过之前一天的训练,她发现,越是专注,反而越不会觉得太过痛苦、难以坚持。
教官从队列中走过,时不时伸出手,拉他们贴在裤缝的手臂。念湖牙咬住嘴唇内侧的软肉,余光看着教官绕到自己身侧,突然折过身再次拉前排女生的手臂。
刚松懈一秒,猝不及防之下,女生被拉得一晃。
“20个深蹲,自己做。”教官收回手,继续调整其他人的军姿。
念湖牙屏住呼吸,手指用力,死死贴住裤缝,她甚至能感觉到指尖滑腻的汗水。手臂被向外拉的一瞬间,她用尽最大力气,让身体纹丝不动。
“不错。”教官笑了声。
汗珠落到眼睫上,一眨眼,念湖牙看到的世界就模糊起来,还带着呛人的咸味。念湖牙小小呼了口气,连眨许多次眼,才将不适压下。
好不容易等来总教官说休息三十分钟,大家连说话的力气都欠奉,沉默着排队喝水,沉默着排队出列上厕所。念湖牙低头,按压自己发麻的小腿,再拍去裤腿上沾着的不少人工草。
“怎么一个个都这么沉闷?”教官直起身,露出和善爽朗的笑容,“这么不开心?既然如此,那我们来做个体能小游戏。”
念湖牙顿觉不妙。
“起立。”
大家集体站定,手规矩摆正,背挺直,微微前倾。只有一个人有多余的动作,他偷偷抬手,拍去身上的小石头。
教官看向傅轻游:“俯卧撑20个。”
在傅轻游依次报数的背景音下,教官告诉他们规则,念湖牙站在最后一排,只听清他最后一句话。
“……输的,绕操场跑一圈。”
最后跑圈的五个倒霉蛋中,念湖牙光荣在列。
身为唯二的男生之一,傅轻游跑得最快,很快就不见踪影。念湖牙努力跟上前方其他女生的速度,腿却像灌了铅。
耳中嗡鸣声逐渐放大,阳光无处不在,视线范围越靠近天空上部,越被强光刺得发黑。
舌尖尝到浓烈的苦涩,念湖牙闭了闭眼,想停下,双腿仍然惯性向前。
……腿使不上力气。
念湖牙再睁眼,眼前突兀变黑,她踉跄着,跌进很淡的柠檬香气中。头顶的帽檐刚好撞到他,被蹭上去许多,但因为兢兢业业工作的一字夹,仍牢牢固定在她头顶。
握着她手臂的指尖,还带着凉意。
“……谢谢。”被搀扶着坐下,念湖牙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喉间像被火灼烧,恢复正常的视线中,白色身影放大又拉远,甚至波荡晃动。
手中被塞入一瓶水,念湖牙没什么力气,塑料水瓶差点从手中脱落,跌到地上。
眼前人默不作声接住,将瓶口朝她唇边伸了伸。
层层叠叠的树叶遮蔽大部分炙热的阳光,头顶的蝉不知疲倦地鸣叫,远处是训练时发出的口号声。树荫处这一小片空间,安静得好似从这个世界分隔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