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夕斟酌着问:“其实……我早就想问,上哪玩不好啊,当时为什么非要去打工?”
牧冬拿起餐盘里的餐巾纸,一边擦去手上沾到的污渍,一边瓮声说:“我就想知道赚钱难不难。”
姐弟俩显然是没料到这个答案。
牧冬将纸巾揉搓了几下,丢进了垃圾桶,接着说:“就想知道……这么多年,我妈一个人赚钱真的有那么难吗……”
难到必须得靠着男人才行?
以前,关于他妈妈的传言中,几乎每个版本都离不开男人。
孟夕哑然,这么多年,牧冬和她妈妈之间的拧巴她最清楚不过。
过了好一会儿,孟夕才继续问道:“所以难不难?”
牧冬恢复了没心没肺样,耸肩答道:“还没学英语难!”
姐弟俩一记白眼送给她。
呵,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孟朝看到这样的牧冬,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她还是那个无坚不摧的她。
他猛灌了一口可乐,在旁边开始咒骂吴志玮:“那个姓吴的真他妈是个渣滓,祸害小姑娘就该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也不知道他女朋友眼是怎么瞎的。”
牧冬斜眼看过去:“你怎么知道他有女朋友?”
孟朝顿了一下,眼神无辜道:“杨哥说的,对了,他女朋友是酒吧的出资人,好像叫廖雪,是你们学校那个廖原的亲姐姐。”
他看了牧冬一眼,后者好像没什么反应,他试探反问:“廖原你记得吧,就是上次在你们学校围墙外见过的那个。他的好哥们康恒新是我们学校的,我们还挺熟。”
牧冬看着桌面,缓缓靠在椅背上,脸上挂着捉摸不透的笑意,心里早已千回百转。
一切都有了答案。
廖原为什么突然出现在那里,为什么恨不得掐碎她,为什么愤怒,为什么哀伤……这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真的以为,她就是那种女的。
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强盗逻辑,在牧冬看来,他助纣为虐,跟吴志玮一样无耻。
甚至,他比无耻还多了一份无知。
牧冬伸着胳膊,将手放在桌上,白皙修长的手指半握,指关节轻叩桌面。
她轻声开口,似是在回答孟朝,“记得……”
过了会儿,又低声喃喃道:“他最好不要落在我手上。”
廖原从吴志玮的小区直接打车回了郁金庄园。
这里是明市最具盛名的别墅区,也是他的家。
廖家别墅里此时正灯火通明,一楼的餐厅里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在吃晚饭。
廖原推开门的那一刻,餐厅里突然安静了一瞬。
尴尬的气氛在空气里漫延开来。
廖原在门口换了鞋,拖着步子从前厅走进来。
廖永平第一个反应过来,放下筷子,和善招呼着:“小原,怎么现在回来了?今天不用上课?”
廖原垂着视线,在沙发边上站定,轻声说:“回来取个东西。”
廖永平继续道:“还没吃饭吧,刚好来坐下一起吃。”
廖原点点头,他卸下肩上的书包,本想放在沙发上,可看到书包上的泥土时,动作一滞,将书包放在了沙发旁的地上。
刚刚书包在地上扔了太久,沾了土。
廖原入座后,李阿姨帮他摆好碗筷,抱歉地笑笑说:“阿姨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今天的菜是按你姐的口味做的,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去给你做。”
廖原拿起碗,扒了两口饭,“不用了,我一会儿就回学校了。”
此时,坐在他对面的廖雪脸已经完全冷了下来。
李阿姨是两年前才来廖家工作的,彼时,廖家在外面给廖原买了房子,他已经一个人出去生活了,就连寒暑假也很少回廖家,她自然对廖原不甚熟悉。
廖永平在餐桌上努力的想活络气氛,可是姐弟俩都默默扒着饭,谁也不接茬。
葛慧宁坐在丈夫旁边,默默地看一眼廖原,再转眼看看自己的女儿廖雪,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作罢,只能无奈地轻声叹气。
廖永平作为一家之主,此时只好拿出威严,主动盘问起孩子们,“小原,最近学习累吗?”
廖原埋头吃饭,瓮声说:“不累。”
听到他的回话,廖雪终于有了反应,她冷哼一声,嘲讽道:“考试回回倒数的人有什么累的。”
廖永平啧嘴,装作斥责:“你怎么这么说弟弟,你有空要多关心关心你弟。”
廖雪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我当然会关心。”
“关心”两个字说得极其阴阳怪气。
廖原始终沉默着。
廖永平话头转向廖雪:“那小雪你呢?工作怎么样。”
廖雪不带任何感情,像给老板汇报工作:“过几天出趟差,盯南市一个项目。”
廖永平欣慰地点头微笑,这几年廖雪工作很拼命,也很出色,他都看在眼里,项目交给廖雪他很放心。
“小雪,也不要逼自己太紧,适当给自己休个假,也跟志玮一起出去旅旅游。”
提到吴志玮,廖原和廖雪都同时紧张起来。
廖雪烦躁地说:“我的事你就别管了,至于吴志玮,你就更别管了。”
葛慧宁也出来搭腔道:“你的事情妈妈怎么能不管呢?有空也叫志玮跟你一起回来吃顿饭。”
廖雪扔下碗筷,声音里带了些怒气:“我凭什么带他回来?他谁啊?”
葛慧宁哄孩子似的,拍拍廖雪的背:“你俩又闹矛盾了啊?你跟他这么多年了,有些地方还是要让一让的。长大了,就不要跟小孩子似的。”
廖雪显然不想多说,推开椅子,起身上楼回房间了。
廖原稍稍抬头,看着廖雪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他快速扒完自己的饭,跟父母打了招呼,也匆匆上楼了。
二楼廖雪的房门外,廖原紧握着双手,犹豫着。
等了一会儿,他才终于鼓起勇气一般,轻轻敲了两下房门。
“进。”里面传来廖雪的声音。
廖原走进去,又轻轻将门关上,站在门边,不再向里走动。
廖雪坐在书桌前,面前的电脑里打开了一个文档,下面是一份纸质版的合同,她正在工作。看到来人是廖原,眼角微微抽动,脸上写着嫌恶。
廖原咬着唇,斟酌了一下,小声道:“姐,你和志玮哥……”
话音未落,就被廖雪打断:“什么时候轮到你来问我的事了。”
廖原眼皮微闪,停滞了一瞬,接着说:“吴志玮他可能……”
他再次被打断,廖原站起来,满脸怒意向他走过来:“如果没别的事最好赶紧消失在我眼前。”
廖原低头站着没动。
廖雪双手抱在胸前,看着他,露出讥讽的笑意:“廖原,你就继续好好考倒数,酗酒,逃学……你随便。总之,你现在唯一的价值就是把娄琳琳伺候好了,然后陪着她一起出国读书,让她家继续给我提供资源就够了。这还要我一遍遍提醒你吗?”
“廖原,你只要永远记着,你欠我的,欠我妈的。其他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
这些话,不是廖原第一次听到。
从廖原上初中后,廖雪说过很多次,每一次都像一根针扎进廖原的皮肉里,不致命,但针针刺痛,久而久之,已经千疮百孔了。
廖原双手紧握着,努力压着颤抖的嗓音说:“知道了。”
然后逃一般的离开了廖雪的房间。
廖原回到自己房间,眼眶微微发酸,他走过去躺倒在自己的床上,静静等待着这一阵酸涩的情绪过去。
突然,那句“你不配活着”的声音又冒了出来。
牧冬的声音和廖雪的声音交替出现,将他团团围住。
他的床还是小时候那个汽车造型的,他睁开眼,转头扫过自己的房间。
一切还都是他小时候的样子,低矮的书桌,玻璃柜里陈列着他童年的照片和获得的奖杯,宇宙飞船样式的顶灯,以及星空窗帘。
他绝望地明白,这些都属于那个光彩熠熠的廖原。
而那个廖原永远留在了玻璃柜里。
第7章 chapter 7
四月,气温逐渐攀升,春意渐浓,一切都变得温暖了起来。
牧冬将吴志玮和廖原的那件事先抛之脑后了,她要专心的准备期中考试。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此时,高二三班转来了一个新同学,扰乱了她想要平静的心。
周一早自习刚下,郭超领着一个很高的男生进了教室。
“大家安静一下,今天我们班要迎来一位新同学。”
刚度过了周末的大家正在适应周一的早晨,每个人都精神不振,昏昏欲睡,没几个人听郭超讲话。
这时,一阵清越的声音响起:“大家好,我叫裴丁,从国际部转过来的,很高兴和大家成为同学。”
裴丁还穿着国际部的校服,烫了小纹理的头发被精心打理过,皮肤白,高高瘦瘦的,五官清秀,看上去很有阳光帅哥的氛围。
听见是一个男声,女生们纷纷从桌子上爬起来。
等看清讲台上站着的人后,班级里更是一阵骚动。
男这个性别在文科班本就稀缺,更何况还是一个长得不错的男的。
女生们来了兴致,班里突然想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接着掌声越来越热烈。
牧冬趴在课桌上用英语书捂着头,指头都没动一下。
最近她为了背单词,开始早起了。跟以前比起来,这些天的她显然有些睡眠不足。
郭超看了一眼班里,向裴丁指了指牧冬旁边的空位:“你先坐那里,大课间来我办公室领新校服。”
裴丁眯起丹凤眼,乖巧地向郭超道了谢,然后抬步走向了座位。
裴丁走到牧冬的桌子旁,看着被书堆满的空座位,眼神里有隐约的不可思议。
他正想推牧冬,让她起来收拾一下,一堆女生已经向他围了上来。
“裴丁,我叫蔡君怡,你好啊。”
“裴丁,你怎么这个时间转过来了啊?”
“裴丁,你为什么不在国际部了啊?”
“裴丁,你……”
同学们七嘴八舌的展示着自己的热情和好奇。
裴丁有些招架不住,脸上挂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他坐在座位上,抱着无处安放的书包,耐着性子跟同学们解释道:“呃……我不想出国了,所以就转过来本部,想好好复习参加国内的高考。”
一女生立马接上话:“那你们国际部都是要出国的吗?”
裴丁继续礼貌回答:“B班应该不是,我之前在A班,A班的基本上就是要本科就打算在国外读的。”
蔡君怡干脆直接转了一百八十度,面对着裴丁,双手搭在牧冬的一摞书上,好奇问道:“听说A班有四个班,你在几班啊?”
裴丁看了眼一动未动的牧冬,只好自己将桌上的书往一边收了收,给自己腾出一小块地方:“A01……那个,第一节 是什么课?”
“地理!”女生二号拿出手机:“你加一下我们班群吧,里面有课表和一些学习资料,可以自己下载。”
裴丁点点头,也拿出手机。
女生三号继续话题:“你在A01班啊,听说你们班大神很多诶……”
女生二号:“欸,那你跟廖原在一个班吧……听说他是你们白楼的楼草……”
女生们提起帅哥神秘的笑作一团。
白楼是明大附中本部学生对国际部的密称,因为学校给国际部新建的教学楼通体白色,有一种欧式的精致堂皇感。
裴丁继续尴尬的笑着,一边从书包里找书,一边回他们:“是啊,我和廖原之前在一个班,他不光帅,人也挺好的。”
不等女生们再继续发问,旁边的牧冬忽然动了一下。
牧冬把盖在脸上的书拍在桌面上,“嘭”的一声响。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牧冬烦躁地嚷着。
女生们先是一愣,也不再说什么,互相撇撇嘴,讪讪地走开了。
说到底,班里女生对牧冬的感觉很复杂,谈不上亲近,但也不讨厌,因为她数学很好,每一个去问她数学题的女生,她都很耐心的替她解答,一点也没有高高在上的样子。
甚至有几个人在私下里对牧冬还有些敬佩。
只是,没有一个女生真正敢去接近她,去和她做朋友。
她的好和坏,都太强烈了。
人群散开,裴丁终于得救了。
他狗腿地朝牧冬笑:“谢谢啊 。”
牧冬看都没看裴丁,冰冷地说了三个字:“别坐这!”
裴丁弱小无助地抱着书包,“班里好像就这里一个空位……”
“去找郭超重新给你安排座位,总之,不准坐这里!”她说完后,又趴下去将书盖在头上,拒绝交流。
裴丁仿佛被冻在了原地。
接下来的一整天里,牧冬再也没和裴丁说一句话。
第二天,牧冬踩着早自习铃声进了教室。
靠走廊的座位上,裴丁已经拿着书在背古诗词了,见牧冬过来,赶紧起身给她让位置。
牧冬坐到座位上,看见桌面上放了一份早餐。
裴丁乐呵呵地看着她说:“同桌,还没吃早餐吧,这是我给你带的。”
牧冬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捏着塑料袋扔在了裴丁桌上,“让你找郭超换位置,你怎么还在这儿。”
裴丁整个人侧向牧冬,满脸写着真诚:“不至于,这点小事没必要麻烦班主任,他老人家多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