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手机再次响了,这次是他妈打来的,沈江程滑动手指接听,“妈……”
“还是我,这是你妈的手机,他真的在急救室,这回你该信了……”
没等他说完,沈江程就挂了电话,快速启动车子,往北区人民医院开去。
等沈江程赶到,沈朝淑已经被送到了普通病房。
他在护士站打听到了病房号,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他妈的声音。
“程少字你简直不是人,为什么把我的病情告诉程子?”沈朝淑一张老脸都气黑了。
“朝淑,我差点以为你今晚就要……”
“程少字你住口!”沈朝淑冷冷打断他,指了指门口,“你滚,我不想看到你。”
就算要死她也不想死在这男人面前,她要找个没人的地默默死去,不让任何人见到她临死的丑态。
砰——
沈江程推门而入,门撞在墙壁上发出砰一声巨响。
“儿呐,你来了。”沈朝淑赶忙换了张笑脸,“妈的病没事,你别担心啊。”
“妈,你还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 ?”沈江程迈开长腿,走过去,刚才他在护士站查过她的病例,现在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
“是他瞎说的,你别信。”
沈朝淑恨死了程少字,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恨不得将他身上盯出一个血窟窿来。
程少字自然也看出来了,正准备默默退出病房,退到门口时却被沈朝淑喊住,“程少字,你过来给我儿解释一下,我到底有啥大病。”
她一个劲地对程少字使眼色。
程少字还没开口,就听沈江程来了句“妈,你的病例我看过了”。
这么一句话,仿佛一颗炸.弹将沈朝淑的脑子炸得嗡嗡作响。
程子知道了,知道她时日不多了。
他会不会想不开?
她现在才发现遇到事情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她扭头看向门口的程少字,招呼他过来。
又让沈江程去给她买个桶,她说她想洗澡。
医院只有淋浴,这些年她一直习惯用桶装着水洗澡,这点她儿是知道的,所以沈江程说了声好,转身离开了。
听着走廊的脚步声远去,沈朝淑掀开被子下床。
程少字看不懂她,“你要干什么?”
“回老家。”她儿现在知道了她的病情,恐怕要倾家荡产帮她治疗。
程子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成就,她不能连累他。与其让他背上一身的债务,她还不如回老家找个地死了算了。
“沈朝淑你都多大的人了,还那么幼稚。”程少字把人拦下来。
“你说什么?”
她幼稚?
沈朝淑暴脾气一下就上来了,“程少字,你凭什么说我,儿子是我一个人养大的,你现在想来捡现福了?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你给我滚,马上滚。”
程少字眉心紧蹙,“沈朝淑,还好意思说,你像个当妈的么?就因为自己的不幸,硬生生毁掉了儿子的幸福。现在知道他会难受,那你当初干什么去了,你要是对曾佳软好一点,他们也不会离婚。”
砰——
“滚,我让你滚!”沈朝淑手一挥,将一个茶杯扫到地上,水洒了一地,陶瓷的杯也碎了。
程少字冷哼一声走了。
他一走,沈朝淑就埋在被窝里放声大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得好伤心。
哭累了,她抬手擦了擦眼泪,隔壁病房传来猛烈的咳嗽声,有个女人的说话声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轻手轻脚走到了隔壁病房。
“阿明,这些年是我连累了你。你要不是娶了我也没那么大压力,跑去煤窑上班那么些年,现在也不会得了这个病。”
这是女人的声音。
“咳咳咳咳咳,翠花,能跟你结婚我很开心,如果当年你嫁给了那个外地男人,我可能会孤独终老,那样更加可怜,你忍心吗?”
这是男人略带虚弱的声音。
“孩子又打钱来了,阿明,现在我们不差钱了,我一定要治好你。”
女人低头偷偷抹了把泪。
男人笑了,“死不可怕,只要能死在你怀里,我此生知足了咳咳咳咳咳……”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开玩笑。”女人又气又好笑,小心拍着男人的背,给他顺气。
“一辈子时间不长,开心最重要。”男人握着她的手,眼神里写满了深情。
看着两人间的互动,沈朝淑一双老眼红了,这两人以前是他们一个村的,年龄和她差不多。
当年他两结婚时所有人都不同意。
阿明比翠花小了五岁,翠花男人死了还带着两个儿子,生活艰难,等不了他了。
找了个外地男人要嫁去外地。
当晚阿明就偷了家里的户口本,隔天一早就和翠花登记结婚了。
阿明家里的人知道后很生气,不让他们在家里住。
阿明只好去煤窑上班,赚钱养家,太穷了,翠花身体一直不好,他们后来也没再要孩子,就养大了翠花和前夫的两个儿子。
那两孩子倒是争气,他们村最先出的两个大学生就是那两兄弟。
后来还把父母接进城里了。
只是没想到他们也在洛城。
沈朝淑默默退出了房间,心情复杂地回了自己的病房。
阿明最后那句话一直在她耳边回荡,是她错了吗?
开心最重要吗?
她又想起了程少字问她的话。
“朝淑你后悔当年独自生下沈江程吗?”
她当时没回答,心里却在摇头。
她不后悔。
要是那晚她没给程少字下药,她估计也不会嫁人,就那么活在对程少字的怀念里,慢慢老去。
程少字说:“朝淑啊,沈江程是你儿,骨子里跟你一样的执拗,认定的人和事都不会再改变,你让他和曾佳软复婚吧。”
她当时很生气,现在想来是她太自私了。
这些年试图把儿子塑造成她心里喜欢的样子,她想挑一个自己中意的儿媳妇,她觉得她喜欢了,他儿应该就会慢慢喜欢。
不行,她要去找曾佳软,她没多少时间了,她不能让他儿走她的老路,这样孤独的过一辈子。
程少字说得对,他们离婚她有很大的关系。
等沈江程拎着一个桶回来,发现他妈不见了。
把医院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他还动用关系调了医院和附近路口的监控都没找到人。
关键他妈没带手机出去,压根联系不上。
王字盛拍了拍他的肩膀,“程啊,别着急,我的人已经派出去找了。”
沈江程烦躁不已,猛吸了一口烟,他能不急吗?
他妈得了绝症,人不见了他就怕她想不开干傻事。
沈朝淑先去了长玉二号小区,保安不让她进门,她只好去了工商大学家属院。
家属院也有保安,但家属院院墙不高,她可以翻进去。
但哪晓得她翻院墙那位置,下面有一辆倒地上的自行车,她刚好就摔在自行车上面。
腿先着地,一下就折了,疼得她躺在地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一片院墙太偏,平时很少有人来,她想求救才发现手机忘带了。
让她在这里等死浪费时间,她肯定不干。
于是她借着清冷的月光,就这样托着一条腿,跟一条蚯蚓似的,一点点爬到了曾佳软家门口。
沈朝淑抹了把脑门上的汗,用力拍打着曾佳软家院墙大门。
曾爸爸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敲门,慢慢爬起来,走到门口拉开门结果却没看到人,他骂了句见鬼了,正想关门,就听一句“亲家”在夜空下响起。
曾爸爸推了推眼睛,垂眸,只见地上趴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吓得他一个激灵,往后退了好几步。
沈朝淑将头发往后撸了下,月光下那张老脸看上去瘦了很多,憔悴不已,“亲家,是我。”
曾爸爸把眼镜扶正了些,看清地上的人,一阵语塞,好一会才冷冰冰地来了句,“沈朝淑,你又来干什么?”
这大半夜的不睡觉,专门来他家门口吓人吗?
“亲家,我是来道歉的,对不起,以前都是我的错,你让佳软和程子复婚……”
“想复婚,下辈子。”曾妈妈一身睡袍,踩着双拖鞋走出来,“沈朝淑你脸皮还真不是一般的厚。”
她在屋里一听是沈朝淑的声音,赶忙翻身爬起来冲了出来。
“亲家,是我。”沈朝淑爬在地上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走走走,关门,我们家不欢迎你。”曾妈妈扯开曾爸爸,伸手去关门。
沈朝淑赶忙往前爬了一步,脑袋挤过去,卡在门中间。
曾妈妈忍着想将人一脚踢飞的冲动,“沈朝淑,你到底想干什么?”
“亲家,我真是来道歉的,我患了绝症就快要死了,我不放心程子一个人,你让曾佳软和他复婚好不好?”沈朝淑现在后悔了。
“不可能。”曾妈妈一点不相信她的鬼话。
连绝症这种借口都能编出来,她沈朝淑也是个人才。
曾爸爸也一脸不解,问她干嘛一直爬在地上?装可怜博取他们的同情吗?
沈朝淑猛摇头,忙解释自己翻院墙进来,摔到自行车上,腿折了。
她还说要是曾妈妈他们两口子不原谅她,她就爬在门口不走了。
不得已曾爸爸只好拨通了女儿的电话。
接到爸爸的电话时,曾佳软正在做一个美梦,摸到手机,掀开眼罩眯着一只眼睛看了眼,才接听,“喂。”
声音带着严重没睡醒的沙哑。
曾爸爸言简意赅,把沈朝淑怎么躺到家门口的事说了一遍。
听完,曾佳软立马坐起身,迷糊的脑子清醒了大半,“爸,你先别管她,我马上赶过来,千万别碰她。”
曾爸爸在那边连声说好。
沈朝淑这又是搞哪样?
大半夜去他家门口躺着几个意思。
夜已深,不好打车,曾佳软只好跟物管打电话,出高价让物管找来一个同事开车送她去家属院。
她在车上就试图联系沈江程,他妈大半夜跑出来,他知道吗?
可惜沈江程的电话一直关机,直到车子抵达了工商大学家属院的门口,沈江程的电话也没开机。
联系不上沈江程也没办法,曾佳软下了车,快步跑进工商大学家属院。
冬天的夜晚有些凉,曾佳软身上裹了厚厚的羽绒服,跑起来很笨拙,比平时花的时间多了些。
等曾佳软赶到家门口时,那里已经围满了人。
家属院的房子一栋一栋的,都离得近,沈朝淑赖在那里不走,双手死死扒着门框,曾妈妈想关门都关不了。
自然出现了争吵,晚上家属院很安静,这一吵邻居们都醒了。
大家裹着厚厚的衣服出来,发现又是曾老师家那个泼妇亲家来了,也是一阵无语。
不管这些人怎么劝,沈朝淑都不愿意离开。
大家商量着把她抬出家属区,有人一碰她,她就嚎叫,称自己断了腿,谁动了她谁就要负责医好她。
这样一来,大家都不敢动她了。
“怎么回事?”曾佳软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一群人让开一条道,曾佳软一眼就看到躺在地上,死死扒着她家门框的沈朝淑。
她头发凌乱,脸上还挂着泪痕,看着倒是有几分可怜,不过曾佳软不会可怜她。
沈朝淑的德行她还不知道?
意外的沈朝淑再看到她后便笑了,“佳软,你终于来了。我的好儿媳啊,妈知道错了,你和程子复婚吧。”
“沈朝淑,你又想耍什么把戏?”曾佳软拧眉,她不会让这个老太婆伤害她家人的。
“佳软,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和程子真心相爱,是我不该拆散你们,我错了。”
“你们离婚后,程子天天醉酒,吃不好睡不好,人都瘦了一圈,程子离不开你,你回来吧佳软,程子他需要你。”沈朝淑太过着急,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不知道她唱哪出,懒得听她说废话,曾佳软从衣服包包里摸出手机,再次拨通了沈江程的电话,这次那边几乎秒接。
“沈江程你赶紧来家属院把你妈弄走,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休息了。”曾佳软说完就挂了电话。
沈朝淑一双老眼眨了眨,“佳软,我的好媳妇,你给我儿打电话了?他来了好啊,正好让他给你认个错,接你回家。”
曾佳软双手环胸,冷冷看着她,“沈朝淑我和沈江程已经离婚了,我也有男朋友了,请你们以后不要来打搅我和我家人的生活。”
看曾佳软眼神如此决绝,沈朝淑心情烦躁,脑子一热吼道:“佳软,你要是不跟我儿复婚,我就、就……”
“就怎样?”曾佳软挑挑眉毛,她倒要看看这个老太婆今晚到底想干啥?
被曾佳软看得一阵心虚,沈朝淑舌头有些打结,“我、我就死在你家门口,我患了绝症,反正也要死了,我就一直耗在你家门口,直到你同意和程子复婚为止。”
周围议论声此起彼伏。
“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是欺负曾老师他们家好说话啊,这都离婚了还三翻五次来人家家门口闹。”
“就是啊,谁遇到这种亲家都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你们知道什么?不知道别人家的事就不要乱说,大晚上不睡觉来看我这个老婆子干什么?还有我今晚不是来闹的,我是来认错的,我只想让佳软和我儿子复婚,我哪里有错?”
沈朝淑气得要死,爬在地上,手把水泥地面拍得啪啪响。
今夜明月皎洁,沈朝淑面朝月光,发丝半遮面颊,挡住了一只眼睛,没遮住那只眼睛此刻正凶神恶煞地瞪着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