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胖咪子
时间:2022-04-08 08:08:56

  “噢。”沈愉初本就是随口一问,没放在心上。
  “面好了,走吧走吧。”李延山一手端一盘,指挥沈愉初拿上叉子,手肘轻轻推她往餐厅去。
  沈愉初几乎是被他拱出厨房的,忍住笑意站在餐厅和客厅中间,一手举着叉,一手指了指茶几,提议道:“我们……要不要在客厅吃?我和贺欢以前习惯坐这里。”
  李延山欣然应了,把意面盘子在茶几上放下,从沙发上拽下一个蜜色灯芯绒靠垫摆在地上,拍一拍,示意给她用作坐垫,自己在旁边木地板上直接盘膝坐下。
  “地上凉。”他说。
  沈愉初有片刻的恍惚。
  明明她才是年长的那个,却处处被他照顾。
  盘腿在垫子上坐下,面前清油油的青酱意面,往上冒着热气,清香诱人。
  她三餐不规律得很,其实早就饿过了头,看着白盘翠面,胃捧场地咕噜开了。
  叉子卷起面卷,空中翻滚几轮,放入口中。
  烫得呼哧呼哧大呼气,手捂着嘴,惊喜不已,“唔,好好吃!”
  “真的吗。”李延山扭头看着她笑。
  沈愉初连连点头,眼里冒星。
  她自问应酬时也进过不少高档西餐厅了,面前这一盘简简单单的青酱意面,绝对能排进她心目中好吃意餐的前三。
  可她吃得感动,李延山却表现得兴致缺缺的模样,只随意用叉子在盘子里卷一卷做做样子,并不入口。
  “我不太饿。”察觉到她眼中的问询,李延山答道。
  没等沈愉初说话,他沉默一瞬又说:“我晚上下班的时候,看到你在工位上啃干面包。”
  屋内忽然安静。
  他随着话音看过来的视线,似乎包含了太多未知的信息。
  沈愉初被灼烫似的睫毛颤动。
  她飞快低头,嘴上机械地嚼动着,专注吃饭,不咸不淡地“噢”了一声,算是应答。
  李延山没有再说话。
  感觉过了好几秒,也可能是过了一个世纪,他才将目光移开。
  夜深了,除了蝉鸣,只剩偶尔有车驶过,压过不平的路面,闷闷一声响动。
  并不吵闹,更凸显一层夜的宁静幽深。
  客厅大灯未开,只点了沙发转角处一盏暖黄的落地灯,光线暖黄温馨。
  自从五年前从家里搬出来,夜晚,在沈愉初的印象里,是快要坐到腰间盘突出的加班,和喝到七晕八素的晚宴。
  今晚好像是唯一一次,不一样的夜。
  在这样的氛围里,席地而坐,肩并肩吃夜宵。
  莫名在沈愉初心上平添出一笔家的错觉。
  她享受着美味的食物,也享受这样自然放松的气氛。
  余光能瞥见白净修长的手,指甲修得整齐,干干净净的,让人很容易心生好感。
  她听见耳畔的呼吸节奏停顿,李延山细微地叹口气,轻声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沈愉初微不可觉地蹙了下眉。
  那股家的生活气息挽留不住,慢慢自心头散开去。
  李延山嗯了一声,“我中午听说,你被总裁单独叫去了。”
  些许的凉意自地板传递上来,包裹住小腿。
  沈愉初并不想彻底破坏这样美好安逸的夜晚。
  手上卷叉子的动作放缓了,语气淡了淡,“是吗。”
  没有多余的话作为回应。
  理智陡然回笼,在中间划出一条无形的三八线。
  沈愉初热络地笑了,转头面对他,赞不绝口,“面真的很好吃,清新不油腻,松子很香,罗勒的味道很浓郁。”
  给人感觉,下一秒,她就会掏出钱夹来,刷卡买单,多付10%的小费,并在点评网站上给一个五星好评。
  “现在的年轻人会做饭的真的不多了,你好厉害啊。像我这种厨艺渣,看着就觉得好羡慕。”沈愉初依旧无懈可击地微笑,继续不吝啬由意面延伸开的赞美。
  她抬眼直视过去,那一瞬间他面上的表情似研判。
  可眨眼之后,刚才看见的探究神情像是幻觉。
  他分明是一脸低落,眼帘垂下去,被额前的碎发遮在阴影里,委屈的语气,“做多了自然就会了。我妈很早就走了,很多时候我都自己做饭。”
  沈愉初想起他的家庭情况,抿抿唇,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短暂的悄无声息之后,“对不起。”
  “没事。”他勉强笑说:“大概是在我六、七岁的时候就走了,其实我也记不太清了。”
  “哦,这样……”沈愉初说。
  气氛自此突然沉闷起来,叉子不小心碰到餐盘,清脆的响动分外明显。
  其实他们并没有多熟悉,阴差阳错成了室友,能够坐在一起吃顿宵夜而已,还远远达不到交心的程度。
  至少,分享快乐是自然可以,但还没到能互敞心胸互触沉重往事的地步。
  沈愉初自觉担上转移话题的重任,故作轻松道:“我以为你一直住校的。”
  “没有,我以前住在一个阿姨家里。”李延山答得很快,铁了心要和她促膝长谈,过往像泄了口似的水,赶在沈愉初打岔之前全盘脱出,“她是那种……在外人面前,很客气很友好的人。”
  “私下对你不好?”沈愉初捕捉出语境里的潜台词。
  “私下里,也不能说不好,对我还是很客气,但是……”他苦恼地搅动面条,“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妈一直身体不太好,需要在山清水秀的地方疗养,阿姨为了照顾我妈和我,常住异地,不得不和在这里工作的丈夫分居。”
  越来越是交浅言深的方向了。
  沈愉初对接下来可以预见的深入隐隐恐惧,以吞一大口面的动作作为掩饰,“不开心的话,你可以不说。”
  她知道自己可以找借口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锁上门,关掉今晚这场越界太多的交谈。
  她甚至动了动腿,但没有站起来。
  心里感觉到畏缩。
  但她想到,他会就此打住的可能性,又觉得有些失望。
  沈愉初尚在走与不走的难题里纠结,李延山已然抛下了重磅炸弹——
  “我其实是非婚生子。”
  现在离开,无论如何也不太合适了。
  沈愉初伸直的腿又盘了回去。
  李延山开口,语气缓慢涩然,“我爸有家里安排的结婚对象,我出生没多久,我爸要结婚,我和我妈就被送走了。”
  沈愉初极轻极轻地呼出一口气,生怕扰动了空气似的,“你和你父亲……现在还有来往吗?”
  他情绪难辨地呵笑一声,“十多年没见过了。葬礼他都没出现,我也就没什么打算了。”
  沈愉初当即反应过来,他是指他母亲的葬礼。
  一个小小孩,比桌子高不了多少的年纪,就要独自面对母亲的离世、父亲的抛弃。
  不忍心再戳他的伤心事,沈愉初将话题兜转回阿姨身上,“后来一直是那个阿姨抚养你?”
  李延山顿了顿,“算是吧……她丈夫,欠了我爸家一点人情。”
  这话落在沈愉初耳朵里,又听出了多一层的意思。
  阿姨的确抚养他长大,但未必出自甘愿。
  “其实没人跟我说过这些,都是后来我自己猜测的。”他咧嘴笑笑,索性在餐盘旁放下叉,“小时候我甚至想过,我爸有结婚对象的事,我妈知不知道?她真的是因为爱情生下我的吗?”
  沈愉初无法回答他。
  他似乎也并没有希望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回应。
  他垂着眼,手反搭在沙发上,似思考似放空,落寞萧索的模样。
  沈愉初犹豫半晌,还是默默将手伸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李延山一下回神,满带歉意地笑了,“啊,抱歉,我好像把今晚弄得过于沉重了。”
  “我去厨房倒杯水。”沈愉初配合地笑了声,借口倒水离开,留给他一点缓冲。
  起身的瞬间,手腕被拽住。
  “姐姐。”他叫她。
  异样的心绪不知是因为手腕传来的温度,还是因为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姐姐”。
  李延山没给她找理由拒绝的时间,“姐姐,我都告诉你我的秘密了。”
  沈愉初僵直着,听他说话如同宣判。
  “你要不要也用一个秘密作为交换?”他笑着说。
24
  沈愉初微微偏头, 揣摩地回看他。
  李延山澄澄净净的目光,含笑扬眉,太过无邪的笑意, 让这句话怎么听来都不像无赖的道德绑架, 反而使她因为考虑拒绝这天真的请求而暗生愧疚。
  沈愉初试图用玩笑打岔过去,笑说:“那我现在渴了怎么办。”
  “我去倒水!”李延山腾一下站了起来, 积极道:“我去倒一杯水, 换你一个故事,好不好?”
  本就是肩并肩的距离,两个人都站起来,低头仰头间,面对面了。
  很近,让呼吸都缠绕。
  沈愉初没说好, 也没说不好。
  她深深觉得, 长得好看就是有天然优势, 让拒绝的话变得分外难开口。
  李延山朝她蹭了小半步,低下头, 脸在沈愉初眼前因靠近而逐渐放大, 清润的声音低下去, 自带暧昧混响,“可以让我多了解你一点吗?”
  沈愉初挑眉看他一眼。
  剧烈的心跳和表面的平静裂出深渊般的缝隙。
  李延山仿佛预见出她即将开口的的万般花式拒绝,速即补救, “作为室友, 或者作为同事,都行。”
  说完一蹦三跳奔向厨房,“我去倒水了!”
  等他接了杯水回来,沈愉初已经荡平了颠沛的心绪, 坐在沙发上,不带感情地瞥他一眼,背课文似的,说:“我爸是仪表厂的技术员,我妈是幼儿园老师,吵吵闹闹的,但感情很好。”
  “我在大院里长大,院子里都是我爸厂子的同事,大家彼此认识,互相照应。”
  “我念的我妈上班的那家幼儿园,我爸厂里的厂办小学,然后上了社区中学,连读六年,高考考了C大,毕业后进源茂工作。”
  一口气说完,她忽然陷入片刻的失神。
  二十多年,不长不短,原来汇成语言表述出来,竟是如此的平淡乏味。
  “姐姐。”李延山靠在沈愉初身旁的沙发扶手上,安静地听完,眉头蹙紧,一副上当受骗后很苦恼的样子,“你耍赖,这根本不能算是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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